“对!”坐在陈婉萍四周的人大声应和起来。
她睡了大半个下午,忽然睁眼便是这样的情况,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陈婉萍紧张地侧过头看向陈瑛,只见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台上,无限专注。虽没有大声应和,但婉萍知道,她与他与他们是一样的,似乎此刻只有自己徘徊在这些人之外。
“同学!你说呢?”坐在婉萍旁边的一个陌生女同学碰了碰她的胳膊。
“对!他说的对!”慢了一拍的婉萍,跟着大家鼓起掌来。她当然是认同这些话的,只是到此刻没法与他们一样点燃那浑身热血。可能是东北太远了,陈婉萍对于那样遥远的地方,尚没有办法感受到强烈的共鸣之感。
婉萍觉得自己像是裹挟在大浪里的一颗石头,到此刻还有些晕头巴脑。回金陵女大的路上,陈瑛说起了最后那段演讲:“周学长讲的真好!我们应该都团结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陈婉萍问。
“周子寅,中央大学法学院政治学系大三的学长。”陈瑛说起周子寅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她用着一种几乎是崇拜的口气说:“我听说周学长组织了一个学生社团,我也想要参加。婉萍,你要一起吗?”
“啊?”陈婉萍愣了下,觉得一切发展都太快,快得自己没法做出准确的反应。
“要一起吗,婉萍?”陈瑛追问。
“我爸爸不喜欢各种主义,他也不喜欢我过多参与时局相关的事情。”陈婉萍犹豫了片刻说:“不过表姐你放心,你要想去我肯定不会跟我爸爸说。”
陈瑛发现了,但凡遇到些事,婉萍总是喜欢把他爸的话搬出来,她就像只抖动着翅膀想要往上飞的雏鸟,可每次遇到一阵风或者一阵雨后立刻又缩回父母建好的窝里。这样的依恋让陈瑛心中泛起一丝羡慕,因为她知道这不是由于陈婉萍的软弱胆怯而产生,而是完完全全来自于家庭的温暖,源自于陈彦达对于女儿的无限疼惜与全方位的爱护。
“没关系,你要什么时候想加入,都可以来找我。”陈瑛说。
“好,”陈婉萍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她并不想过多得参与到那个社团里,可心里偏还有个念头,想再见到周子寅,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好看。好看到婉萍觉得自己简直得了痴病,那样远远一眼就烙下印子,让她心里惦记上了这个人。
她们走回女大的宿舍楼,在楼梯间俩人要分开时,婉萍对陈瑛说:“如果你参加了他们的社团,有机会见到那位周学长的时候,你叫上我行吗?”
“行,当然可以,”陈瑛当是很大方地表示:“你现在心里还犹豫,可能是没想明白。多听周学长讲一讲也好,说不定你就愿意加入我们呢?”
对着一张脸犯痴这种话总不好直白地讲出来,陈婉萍只能笑着点点头。
自打那次讲演后,陈婉萍发现陈瑛真的开始经常往校外跑,时常要到了晚上关门时才会急匆匆地回来。婉萍有几次想问问陈瑛她是不是加入周子寅的学生组织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问,生怕自己问了,陈瑛又要拉着她说加入学生组织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多,9 月 18 号下午,婉萍和之前一样拎着换洗的衣服与陈瑛一起回了陈家。他们吃过饭后,婉萍看会儿书便上床睡去,她不知道这天晚上在东北发生了一件大事。
9 月 19,南京陈家的日子如常,陈彦达去学校做实验,陈瑛也是早早出门,陈婉萍在家里看了一天书,时不时把跑进来捣乱的如怀从屋里哄出去,吃饭时她还与夏青惯常地拌了几句嘴。
这样的平静直到周日清晨,陈婉萍正躺在床上睡懒觉,忽然外面传来喧闹声,报童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喊着:“卖报卖报!《申报》消息日军大举侵略东省!破坏东亚和平!辽宁沈阳长春安东营口等处均被侵占!”
第五章 分歧
日本侵占东三省的消息像洪水一样涌来了,连一贯不喜欢谈论时局的陈彦达在早餐桌上都说了几句牢骚话。陈瑛自然是坐不住,她吃过早饭便拎着包离开了,说是要回学校,但陈婉萍知道她肯定不是去学校的,而是去找了周子寅的学生组织。陈婉萍把父亲扔在桌角的报纸拿起来,短短的一则新闻反复看了三遍。到中午时,她终于也忍不住心中的烦恼,与继母夏青说了声回到学校。此刻金陵女大像一锅滚沸的热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扎着堆,稍一走近就能听到她们在讨论着东三省事件,那片远在千里之外的土地忽然间被拉到了眼前,紧迫、焦虑瞬间拢着所有人。穿过人群,陈婉萍回到宿舍。与外面的紧张气氛全然不同,陆淑兰正哼着小调悠闲地洗头发,十指讲究地按摩头皮,口中唱的是“春天去游玩呀,顶好是梅园,顶顶惬意坐只气游船呀”。“淑兰,你看报纸了吗?”婉萍把从家里带来的干净衣服挂在椅背上,对陆淑兰说:“外面都要吵翻天了,就你还有闲情唱《无锡景》呢!”“我晓得的呀!但那又怎么样呢?日本人又没来南京,总不能他们在东北放声枪,就不让我在南京洗头发了吧。”陆淑兰说得满不在乎,一只手拧着头发,一手伸向陈婉萍:“你回来了帮我拿条毛巾嘛。”“不是说你能不能洗头发的事情啦!”婉萍把毛巾递给陆淑兰,说:“我之前跟表姐一起去了中央大学听联合讲座,最后一个学长发言说东北不只是东北人的东北,东北是四万万中华人民的东北,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他当时讲的时候我没多想,现在想来这话是对的呀。哪有日本人想占就占的道理,那不是把我们都当软柿子捏吗?”“我们难道不是软柿子吗?”陆淑兰擦着头发,抬头看向陈婉萍说:“好啦,婉萍,这些都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情了。我们有政府,有军队,日本人来了也该是他们去解决的。”“可是……”陈婉萍才说出两个字,陆淑兰便连连摆手:“可是什么呀?上周老师留下的阅读感想你写完了吗?”“写完了,”婉萍的声音低下去,她此刻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一口气憋在了气管中,既没法…
日本侵占东三省的消息像洪水一样涌来了,连一贯不喜欢谈论时局的陈彦达在早餐桌上都说了几句牢骚话。陈瑛自然是坐不住,她吃过早饭便拎着包离开了,说是要回学校,但陈婉萍知道她肯定不是去学校的,而是去找了周子寅的学生组织。
陈婉萍把父亲扔在桌角的报纸拿起来,短短的一则新闻反复看了三遍。到中午时,她终于也忍不住心中的烦恼,与继母夏青说了声回到学校。此刻金陵女大像一锅滚沸的热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扎着堆,稍一走近就能听到她们在讨论着东三省事件,那片远在千里之外的土地忽然间被拉到了眼前,紧迫、焦虑瞬间拢着所有人。
穿过人群,陈婉萍回到宿舍。与外面的紧张气氛全然不同,陆淑兰正哼着小调悠闲地洗头发,十指讲究地按摩头皮,口中唱的是“春天去游玩呀,顶好是梅园,顶顶惬意坐只气游船呀”。
“淑兰,你看报纸了吗?”婉萍把从家里带来的干净衣服挂在椅背上,对陆淑兰说:“外面都要吵翻天了,就你还有闲情唱《无锡景》呢!”
“我晓得的呀!但那又怎么样呢?日本人又没来南京,总不能他们在东北放声枪,就不让我在南京洗头发了吧。”陆淑兰说得满不在乎,一只手拧着头发,一手伸向陈婉萍:“你回来了帮我拿条毛巾嘛。”
“不是说你能不能洗头发的事情啦!”婉萍把毛巾递给陆淑兰,说:“我之前跟表姐一起去了中央大学听联合讲座,最后一个学长发言说东北不只是东北人的东北,东北是四万万中华人民的东北,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他当时讲的时候我没多想,现在想来这话是对的呀。哪有日本人想占就占的道理,那不是把我们都当软柿子捏吗?”
“我们难道不是软柿子吗?”陆淑兰擦着头发,抬头看向陈婉萍说:“好啦,婉萍,这些都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情了。我们有政府,有军队,日本人来了也该是他们去解决的。”
“可是……”陈婉萍才说出两个字,陆淑兰便连连摆手:“可是什么呀?上周老师留下的阅读感想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婉萍的声音低下去,她此刻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一口气憋在了气管中,既没法咽下也没法吐出。陆淑兰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但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是婉萍无法坦然接受的,但同时她又觉得那些喊着抗议游行的人过于激进。
婉萍一整天里都是犹犹豫豫闷闷不乐的,晚上甚至失眠了,脑袋里两个声音不断在争吵,一个叫嚣着团结抵抗,一个则慢悠悠地告诉她这一切和学生没太大关系,她们的任务就是读书,安安静静地坐在课桌前。
哪一个是对的呢?陈婉萍也无法分辨,她在天快擦亮时才终于睡着,但眼睛刚闭没一会儿又被宿舍里的动静吵醒。
陈婉萍头晕脑胀地上了一上午课,中午吃饭时拒绝了陆淑兰的邀请,她自己买了一份素菜,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吃得十分无味。
“婉萍,”陈婉萍听到有人叫她,抬起头,发现对面坐的是表姐陈瑛。
“下午你有课吗?”陈瑛问她。
“有。”陈婉萍点点头。
“很重要的课吗?”陈瑛接着问。
“怎么了?”陈婉萍意识到陈瑛找她似乎有些事情。
“下午周学长组织了学生游行,我们现在大概有二三百人,中央大学,金陵大学,还有咱们金陵女大,大家现在意愿都很强烈!我们要去请愿!绝不能放任日本人不管!”陈瑛丝毫不避讳地大声说着,她的声音引得周围同学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几点集合?”“什么地方集合?”“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陈婉萍本来是在犹豫的,但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成了暴风眼的中心。如果周围所有人都说着要去,而自己这个时候摇头,那显得她多么软弱。而在侵略者面前软弱,这是绝不容许的,陈婉萍发觉此刻她已经没有半点拒绝的余地,只能点点头说:“我不去上课了,表姐我跟你们去请愿吧!”
婉萍的话说完,周围有人鼓起掌。女生们聚在一起,开始商量下午是不是需要拿个条幅或者写点传单之类的。
“同学们,我们只是一次小规模的请愿活动。”陈瑛满脸兴奋地说:“中央大学的同学们已经准备了一些资料,我们跟着一起过去就可以。”
请愿游行原计划是从下午三点开始,从中央大学的四牌楼走到国民政府所在的长江路,全程大约两公里,步行三十分钟左右。九月中旬的南京丝毫没有迎来入秋的凉爽,依旧就是闷热闷热的,尤其是下午三点,全天里最热的时候,不用举旗子喊口号,仅仅是多走几步,就已经让人汗流浃背。
参与请愿的学生很多,远远不止陈瑛午饭时说的二三百人,陈婉萍一眼看过去,觉得人数少说也得翻一倍。陈瑛拉着她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本来婉萍是并不乐意这样突出的,只是她看见周子寅过来了,一下子心里便在不舍得往后面缩,立在人家旁边,往前走几步就要忍不住侧头看一眼。
学生们情绪非常高涨,谁也不会注意到陈婉萍的动作,她泡在令人热血的口号里,但胸口里却藏了不可言说的羞涩的小秘密,像踹了只兔子,格外的局促敏感。
他们在四牌楼街时还是十分兴奋的,但一转弯进入太平路,马上发现状况不对,前方五十米处的地方已经被摆上了路障,警察和背着枪的百十来号军人将太平路从中间拦断,他们早已在等着学生们。
“守卫东北!坚决抗日!”周子寅大声喊出来,接着周围的人开始应和。他们毫无顾忌地继续往前走,很快军警和学生就你推我搡地冲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声“打人了!”学生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几个脾气火爆的男生立刻扑上去,和警察打成一团,双方是你一拳头,我一腿,都在尽情地发泄着脾气。
陈婉萍夹在人群里慌乱不知所措,她原以为只是跟着许多人喊喊口号而已,万万没想到会是眼下的情景。后腰被撞了一下,她踉跄两步,疼得泪花挤出眼眶。
“表姐!”陈婉萍看到有人狠狠推搡了把陈瑛,她身体一歪摔倒在地上。此时人群正是最乱的时候,这时候摔倒很可能被旁边的人三两脚就踩成重伤,婉萍急忙上前要去拉陈瑛。
就在这时,陈瑛前面缠斗的几人被推搡开,一个穿军装的大个子将陈瑛从地上拽起来,然后侧身又拉住了婉萍的胳膊,抓着她俩像抓着两只小猫小狗,半推半搡地扯进了太平路旁边的一条巷道中。
“你俩来这里干什么的!”拉她们进来的人压低着声音问。
刚才太过混乱,陈婉萍完全没注意是谁拉的她。这会儿终于能站稳了,她看过去发现背光站在她们面前的人居然是姜培生。
“脑子是不是有病!不好好上课,瞎凑什么热闹!”姜培生黑着脸训斥。
本来出发的理由是很充足的,但被姜培生一唬陈婉萍莫名有些心虚,她不说话,咬着下唇看向陈瑛。
“什么是瞎凑热闹?”陈瑛声音不高,但态度十分坚决:“我们是来请愿的!日本现在入侵东三省,难道我们还要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吗?为什么在日本人已经入侵中华之领土时,我们的政府还要打内战!为什么中国人的枪口不能够一致朝向侵略者?”
面对陈瑛一连串的问题,姜培生显得烦躁又无奈。他侧身看了眼巷子外逐渐向后散去的请愿学生,说:“校长肯定是有校长的考虑!眼下东三省的局势会有处理它的人,但这些人肯定不是你们,学生就应该好好的念书,你做好你的事,我做好我的事,大家各司其职。”
“那你做好你的事了吗?军人职责难道不应该抵抗侵略者吗?”陈瑛大声的质问。
“军人的职责是服从命令。”姜培生冷着脸说。
陈瑛正要继续与姜培生争论,巷子口忽然出现了个人,是周子寅,他向里面用力招手:“陈瑛,我们走。”
“婉萍,我们走,”陈瑛说着拉住了陈婉萍的手。
“别继续闹了,回家吧。”姜培生沉声说。
一句轻飘飘的“回家吧”,却狠狠地戳动了陈婉萍。她定在原地没有动弹,手向回缩,慢慢地从陈瑛手中挣脱开,她垂下眼眸低声说:“表姐我想回家一趟。”
“婉萍……”陈瑛看着陈婉萍,她想继续劝说,但周子寅不断地在催促让她快点过去。
“你们别闹了,早点回学校去吧,”姜培生转过身对陈瑛说。
陈瑛的眼神如此坚定,以至于姜培生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她的,只能退一步,短促地叹了口气说:“我送你表妹回去,你放心走吧。”
“谢谢你。”陈瑛低声说了一句,随后与周子寅一起离开。
第六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看着陈瑛与周子寅的身影消失,陈婉萍无法克制地生出强烈失落,明明是她选择留在原地,但此刻却像是被他们给抛下了。“你喜欢那男的?”姜培生直白地问陈婉萍。一下子被人戳了心事,陈婉萍先是短暂地慌张,接着扁扁嘴角,说:“你乱讲什么?”“是我乱讲吗?”姜培生反问一句,撇了眼陈瑛和周子寅离开的方向,两颊肌肉放松下来,轻笑:“我又不瞎,刚才你眼睛都要长那小白脸身上了。”“我没有看他,我看的是我表姐。”陈婉萍坚持否认着。“哦,你说是就是吧,”姜培生笑着对陈婉萍说:“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吧。”“不用你送,我家就在附近!”陈婉萍说完,扭头向深巷子深处走去。她往前走了一段,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瞧果然是姜培生又追上来了。“答应过瑛子,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万一路上出点事儿,我没法跟她交代。”姜培生说话时音量不高,他若是不刻意压低声线,原本的声音是相当清朗的,不会过分铿锵洪亮,也不是懒散亦或者是是低沉,就是正正好好在中间的位置,语速不紧不慢,让听话的人,哪怕是正当下心情不佳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你乐意跟着就跟着吧,”陈婉萍应了声便自顾往前走着。姜培生就走在她旁边,两人中间隔了半步宽。陈婉萍几次想拉开距离,但都没有成功。她快走,旁边的人就快走,她要是把脚步放慢,旁边的人也走得磨磨蹭蹭。他们没说话,但在默默地较着劲儿。只是一会儿走快一会儿走慢,属实是累人的活计,陈婉萍走了约摸十来分钟,俩脚就有点酸疼了,可这里距离丁家桥的陈家院子还有足足四十多分钟的路程。继续下去,她走不到家里就要没力气了。说来也怪,刚才陈婉萍还肚子里憋着一股复杂的怨气,这会儿走一走倒是心情舒畅了不少,对姜培生也没了那么大的抵触情绪。她停下脚侧头看向身边的人,这家伙真是奇怪,刚才凶自己时是那般面目可怕,可现在又是一副格外温厚的老实样子。他一个手里握枪的行伍之人,按理讲应该是粗糙的性子,却又有一双格外敏锐的眼睛,只一眼就瞧出了自己对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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