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票我自然是有,不过不打算给你老婆。姜培生我明确跟你说,不只是我,我们塘沽、天津港所有的船商都商量好了,这票给谁也不给你家里人。”何老板慢悠悠地说。
这话听得姜培生后背汗毛炸开,他一时间想不明白何老板为什么这样讲,紧着追问:“你什么意思?是有人威胁你们?还是出了其他状况?前阵子你拿钱的时候可没说这话,现在钱拿到手了,你不给船票,算什么事情?”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啊!”何老板笑嘻嘻地说:“什么叫做你的钱,你的钱还不都是从我们这里刮来的?今儿不过是我们又重新要了回去!姜培生你还觉得你是姜司令呢?想错了吧!现在这天津地界上又要变天了,不过我们可都要走了,你老婆就留给那些打进来的穷光蛋们吧。”
“妈的,你害我!”姜培生怒呵:“姓何的,当初要是没有我保你,清算投日汉奸的时候,你们全家都能够拉出去枪毙两轮!你一点不知恩图报,现在反过来害我!”
“姜培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想当时你一个人吃我们六成利,日本人才拿四分,你比他们还黑呀!我们就是进口两箱大豆,你都恨不得抓一把装口袋里。你说我这能叫害你吗?分明是你刮油水的时候没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你要是非说我害你,那充其量也就是一报还一报。”说起以前的事情,何老板也没了之前的从容淡定,口气愤愤的。
“你给日本人干活还有脸说?早知道你们是这些东西,当初就该拉出去通通枪毙了!”姜培生怒斥着。
“现在后悔没用了!”何老板冷笑说:“风水轮流转,今个儿到我家。你是也没想到有一天能被我们掐脖子吧!人呐,这就是命,真有意思。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们的船都不会让你家里人上,你要怨就去怨自己吧!”
“你说我拿你六成利,但六成也不是我一个人吃的!我到手的顶天也就一成,背后的人要层层刮,我有什么办法?你不能现在揪着我不放。”实在是命脉被人拿捏了,姜培生只能说起软话:“何老板,我们到底之前还有不少交情,何必闹得这么不开心呢?你知道,我在东南亚有个船厂,你顺带把我老婆老娘他们捞出来,我把那船厂给你。这笔账怎么算还是你赚了,你怨我就怨我,没必要跟老人、女人、小孩子和钱置气。”
“这几年我看明白了,你们内部的事情弯弯绕绕太多,有哪一层没哪一层的我说不好,我摸不着他们,也见不着他们,能瞅着的也只有你。至于老人、女人和小孩,还真就他们最好拿捏,不然我去湖北跟你打架吗?我这不吃饱撑了,赶着投胎吗?柿子啊就要挑软的捏,你说是不是这道理?”何老板说着笑起来:“姜培生,我这也不跟你多说了,马上我就要坐船走了。你家里人自求多福吧!”
“我他妈要是能回去,第一个把你全家枪毙了!”事情到这地步,姜培生再忍不住脾气,怒不可遏地在电话里头骂。
“你还回来?你信你能回来吗?我就是不打仗的人也看出来你们完蛋喽!反正我是赚足了棺材本,老子还不稀罕继续跟你们混呢!”姓何的笑呵呵地骂:“姜培生,你就在大山里啃你的草皮叶子去吧!”
何老板话说完挂断了电话,姜培生再拨过去,听筒里已经只有一片“嘟嘟”忙音,想来是他挂电话后就拔了电话线。姜培生气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电话捏在手里想砸,但是又没法砸。因为他的总部就这一部电话通畅,砸坏了更加麻烦。所以再如何生气,也只能把电话摔在刘章怀里,自己在房间里来回转圈骂人“混蛋玩意!”“吃里扒外的东西!”
姜培生正在气头上,通讯兵跑进来,敬礼说:“军长,宋主任来了。”
宋主任怎么来了?姜培生皱着眉理理衣裳,快步从临时办公室里走出来。宋主任已经在会议室里,他见到姜培生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我给你的军部打电话怎么总也打不通?总在占线!你以为我查不出来你成天给谁打电话吗?人在湖北,心思在什么地方?要这么眷恋着天津,你当时来我这里是干什么的?你就留在天津好了!一个要上战场的军人,天天忙活的没一件事跟军事相关!党国安危放在你手里,怎么能叫人放心?我看你也是天津好日子过太多,精神气全部磨没了!”
“宋主任……”姜培生想要解释,但话刚出口,就见宋主任烦躁地摆摆手,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张纸和一只盒子扔在了桌子上,说:“这是南京来的委任书,你升任新军的中将军长。”
“是!”姜培生连忙立正敬军礼,然后打开盒子,看了眼里面的银质将星说:“感谢党国栽培,誓死效忠总裁!”
“嗯,”宋主任垂着眼点了下头,随后指指桌上的地图说:“现在徐蚌战场的局势非常不利,一旦他们拿下徐州,就势必要过长江。到时候西南西北两块就成了大后方,我们的军队主要在湖南和四川。你曾经在这个一片区域作战,应该很有经验,到时候不要辜负总裁的期许。”
“是,”姜培生干脆地答应。
见他终于有了些军人的干练样子,宋主任脸上也是缓和了不少,他拍拍姜培生的肩膀说:“王司令曾经对你有一句评价,他说你这人的优点是对家庭忠诚,但缺点是有时候太恋家。培生,做军人恋家不是好事情,我们该服从就要服从,心思始终要放在军事上,不要总是记挂在旁的地方。”
“感谢主任教导!”姜培生立正说。
“你近期还是好好研究下作战地图,人和武器如果有需要都可以提出来,我尽量满足需求。”宋主任是个很利落的人,话说完便一刻也不耽误地转身离开。
姜培生目送着宋主任坐上黑色汽车,等人离开了军部。他立刻转过身,指指刘章,说:“快!我刚才想起来一个人,找下天津那边荣生纺织厂刘厂长的电话。前年他女儿被人绑架,是我派人把那小姑娘找回来了。我印象里那刘厂长是个蛮老实可靠的人,说不定他可以帮忙弄到船票。”
“军长,宋主任刚说过……”刘章话说一半被姜培生打断,他往外瞥了一眼说:“宋主任回去还得有会儿功夫,眼下他哪知道我给谁打电话呢?所以才告诉你要快,别磨磨蹭蹭的,快点把那个刘厂长的电话号码给我找出来,我这会儿急着呢!天津那边的事情要是安排不妥,我在这边怎么放心干其他的事情?”
刘章听后立刻拿出随身的电话簿,这上面记了跟姜培生有生意往来的所有人的电话号码,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位刘厂长。姜培生回到办公室把电话拨过去,连续拨打了三次才被接起来,对面的人听到姜培生提出想他帮忙弄三张船票给家里老娘,太太和孩子。刘厂长还真是个忠厚的人,始终记着姜培生帮忙救回女儿的情分,一刻都没犹豫地就答应下来,也没提钱的事儿,只说让姜司令等一等,现下船票紧张,他也得再去托人。
姜培生在电话钱守了整整一天,到第二天晚上八点多,刘厂长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是现在能走的船只有去台湾的了,他搞到三张明天中午的船票。
“谢谢,谢谢。”姜培生连着说了两声谢谢。刘厂长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一家今晚就走了,明天清晨我秘书会把船票送过去。实在是走得着急,要不然我肯定亲自去送。”
“哎……”听着刘厂长说话,姜培生又想起来那个何老板,恼火又后悔地直摇头。
再次谢过了刘厂长,姜培生立刻给家里婉萍打过去电话:“荣生纺织厂刘厂长的秘书明天清晨会送来三张当天中午去台湾的船票,到时候你拿了船票就立刻去天津港,一刻也不要耽误。”
“嗯嗯,”婉萍在电话里连着答应。
“离开天津后,我老娘和小友都得靠你照顾,到了台湾难免要过一段苦日子。”姜培生叮嘱说:“杜夫人已经先去了台湾,虽然此前很少联系,但算起来她也是我远方家的表姐,总归是门亲戚。杜夫人是极心善又有能力的女人,我今天会给她写信,请她日后照顾你一二。一会儿我给说个地址,你用笔记下来,到了台湾可以先去找她。至于在东南亚的船厂,等你安定了再去看看能不能联系到。若是船厂还在,你就把它卖了吧!好歹换些金银,能补贴家里,你也不用过于辛劳。”
“嗯嗯。”婉萍一边答应着,一边找来纸笔写下杜夫人的联系地址,写完了问姜培生:“那你什么时候也能过来?”
“我这边还不清楚,不过若是有机会我肯定会回去的。”姜培生嘴里是这样说,但自己心里却没有多少底气。他生怕再多说几句,难以掩饰的丧气就要传给婉萍,只能草草结束话题:“婉萍,就这样吧。今晚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咱们就不多聊了。”
“你答应过我的话可不要忘了,”婉萍急声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
“我知道,我知道,”姜培生连声答应着挂了电话。
之前婉萍走不了时,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跳脚,但眼下真的要把人送走,姜培生又觉得胸口像破开了个洞,满腔的情绪被抽空,内里空荡荡的。他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话机,好半天后才回过神,深吸口气,摇了摇头。如今婉萍她们要去岛上,往后留给他的大抵不会是什么好路了。
第六十八章 一家人
挂了电话,婉萍听到楼上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咳嗽的人是姜培生的母亲姜李氏珍绣,她入冬时染了风寒之后就一直在咳嗽,吃过不少药,却没有好的迹象。到了年关愈发严重,珍绣连呼吸都不太通畅,说两三句话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婉萍在电话里没有跟姜培生说家里的情况,也是害怕他担心。“胡妈,是什么东西砸了?”婉萍一边问着,一边往楼上走。12月初的时候黄婶说家里儿子要结婚,急匆匆地走了,两个厨子则更早一步就离开,门卫也被调到前线去。姜家就剩下了司机老胡,他看着婉萍笨手笨脚地烧饭打扫,实在瞧不过去就把自己的老婆叫过来帮忙照应,婉萍很是感动,答应按照黄婶的价格给胡妈工钱,绝对不会苛扣一分。胡妈与黄婶完全不同,她是个干脆爽利的湖南女人,嗓门很大,从前给有钱人家做活主要是在厨房里帮工或者是帮人洗衣服,总之都是些粗活,很少会进入主人家的卧室,所以做事总是不如黄婶贴心细致。婉萍倒看得开,但珍秀心里很不乐意,私下里跟婉萍抱怨过,也在明面上跟胡妈起了好几次冲突。婉萍猜着又是她俩闹出了不愉快,于是快步上到二楼,推门一进去就见着汤碗砸在地上,姜李氏珍绣坐在床上,两手不断地拍着胸脯。胡妈见到婉萍,先一步告起状:“这老太太好多事情,喂个药嫌烫,我给她吹一吹又嫌脏,伸手直接把碗都给打翻了!太太,你评评理!怎么有人这么难伺候?她当她是谁呀?慈禧老太后吗?”“你……你赚的就是伺候人的钱……还嫌人难伺候……你当你是谁?你是慈禧老太后吗?”姜李氏珍绣费劲儿地喘着粗气怼回去。
挂了电话,婉萍听到楼上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咳嗽的人是姜培生的母亲姜李氏珍绣,她入冬时染了风寒之后就一直在咳嗽,吃过不少药,却没有好的迹象。到了年关愈发严重,珍绣连呼吸都不太通畅,说两三句话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婉萍在电话里没有跟姜培生说家里的情况,也是害怕他担心。
“胡妈,是什么东西砸了?”婉萍一边问着,一边往楼上走。
12 月初的时候黄婶说家里儿子要结婚,急匆匆地走了,两个厨子则更早一步就离开,门卫也被调到前线去。姜家就剩下了司机老胡,他看着婉萍笨手笨脚地烧饭打扫,实在瞧不过去就把自己的老婆叫过来帮忙照应,婉萍很是感动,答应按照黄婶的价格给胡妈工钱,绝对不会苛扣一分。
胡妈与黄婶完全不同,她是个干脆爽利的湖南女人,嗓门很大,从前给有钱人家做活主要是在厨房里帮工或者是帮人洗衣服,总之都是些粗活,很少会进入主人家的卧室,所以做事总是不如黄婶贴心细致。婉萍倒看得开,但珍秀心里很不乐意,私下里跟婉萍抱怨过,也在明面上跟胡妈起了好几次冲突。
婉萍猜着又是她俩闹出了不愉快,于是快步上到二楼,推门一进去就见着汤碗砸在地上,姜李氏珍绣坐在床上,两手不断地拍着胸脯。
胡妈见到婉萍,先一步告起状:“这老太太好多事情,喂个药嫌烫,我给她吹一吹又嫌脏,伸手直接把碗都给打翻了!太太,你评评理!怎么有人这么难伺候?她当她是谁呀?慈禧老太后吗?”
“你……你赚的就是伺候人的钱……还嫌人难伺候……你当你是谁?你是慈禧老太后吗?”姜李氏珍绣费劲儿地喘着粗气怼回去。
“好了好了,婆婆你也别总挑胡妈的不好。明天我们要坐船去台湾,到了那边什么都贵,钱要一省再省,可没余钱再找个人专门来伺候你。”婉萍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只藤编箱子,对姜小友说:“小友你也去拿几件衣服过来,我们收拾收拾,明天拿了船票就走。”
“明天就走啊,走这样急?那大满呢?大满什么时候走?”姜李氏珍绣喘着大气问。
“这怎么说的好?他们的事情总是一天一变,反正培生让我们先过去,到了岛上再等他的消息吧。”婉萍一边收拾柜子里的东西,一边对珍绣解释说。
“你们要去了台湾,那我们怎么办?”胡妈看向婉萍说:“我儿子跟着姜先生走了,他要是将来也撤到台湾去,岂不是我们这辈子都见不着儿子了?”
胡妈说着,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你别这样想……说不定……说不定过两年他们还要再打回来……”姜李氏珍绣往胡妈身边挪了挪,扶住她的肩膀。女人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前一刻还在为了一口药汤一只药碗发生争执,转眼又因为作为母亲的共情瞬间亲近起来。
“哎,当初就不该听他爸的。”胡妈拍着大腿,摇头叹气。
胡妈又下去给珍秀煮药了,婉萍让姜小友陪在奶奶身边,她自己去了客厅。尽管电话里说的是船票明天清晨送来,但婉萍还是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了来送票的。她坐在客厅整夜未睡,到清晨六点多,老胡过来说门外有人按门铃。婉萍顾不得穿外衣,立刻跑了出去。
按门铃的是个穿黑色西装的瘦高男人,他骑着辆自行车。见婉萍开门出来,从腋下的公文包里掏出来一只信封,说:“荣生纺织厂刘厂长让我把它带过来给姜太太。”
“谢谢,辛苦您了。”婉萍递过去两块银元给了瘦高个做辛苦费。
瘦高个拿过钱才把信封给了婉萍,婉萍接过信封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船票,连忙抬头看着送票的人问:“我们家三个人怎么只有一张船票?”
“眼下什么情况了?有一张票就不错了。”送票的眼神躲闪,撂下一句话就想骑车走人。
婉萍瞧他这幅做贼心虚的样子,连忙上前揪住他的胳膊说:“这是我丈夫向刘厂长要来的船票,你怎么能拿走?你得还给我们!”
“谁拿你票了,你不要诬赖人!”瘦高个脸色一僵,高声喊着抬脚踹在婉萍的膝盖上。
“哎呀!”婉萍被踢倒在地。
院子里的老胡听到声音连忙跑出来,瘦高个见状,蹬上自行车一溜烟地往前跑。这会儿折回去开汽车只怕是人影都追不着,老胡犹豫了几秒撒腿追在那瘦高个后面。婉萍从地上爬起来,急得直跺脚,好半天后才见老胡喘着粗气回来。他看着婉萍摇了摇头说:“老了!到底是老了,我要是再年轻个七八岁,那小子非得被我摁地上打得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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