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茯苓嘴一瘪:“刘大哥,你这话说得。我现在只是个大夫,都说医者父母心,哪有父母占儿女便宜的。”
刘喜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缠了好几层的胳膊,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受伤的将士,气得一哽:“嘿,你这小丫头,我是帮你,你还搁这占谁便宜呢。”
唐茯苓嘿嘿一笑。
似想到什么,唐茯苓那笑容收敛不少,她垂下头,有几分丧气:“而且,刘大哥,王爷有喜欢的人……”
刘喜诧异看向唐茯苓:“谁说的?”
“昨夜我遇见个姑娘,很漂亮,她跟我讲的。”唐茯苓回道。
却没想到,刘喜只是噗嗤一笑:“傻姑娘,谁说你都信啊?咱们将军那么厉害,那么俊,喜欢他的大有人在,别人怕是扯谎骗你呢。反正我在军营这么些年,还从没听过将军喜欢谁。她说将军喜欢她将军就喜欢她啊,她怎么不说她是鬼?这么鬼话连篇的……”
唐茯苓心里一动,眼睛一抬:“她说了。”
唐茯苓认真的眼神打断了刘喜的笑,“什么?”
唐茯苓回道:“她说,她是鬼。”
刘喜笑不出来了,他沉思片刻:“……看来那姑娘不是鬼话连篇,纯属是脑子不好。”
唐茯苓想起昨夜那姑娘,清冷的月光下,她一双眉弯弯,像弯月一样。她的青丝垂在地面,沙都不舍得将她染脏。
她觉得刘大哥说得不对。
她脑子很好。
她说的话也不像假的。
唐茯苓回眸,望着这些受伤的将士。
如果她的话是真的,如果她真的要伤害王爷,那唐茯苓就会去努力让王爷喜欢上她。
可是,她真的会伤害王爷吗?
唐茯苓想不明白。
*
皿城信奉的水阁,离生命河并不远。
水阁说是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亭子,亭中央放了半人高的鼎,鼎中插着香烛,而香烛之下全是季稻手中一样的红沙。
而鼎两侧,分别放着两个小鼎,里面盛着清亮的水。
季稻远远望着。
她没有靠近。
季稻亲眼看着自己通行的姑娘将钵中红沙倒入鼎中,又将自己带来的香烛续燃插入鼎中。她才退到外面的蒲团上,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
“望上天垂怜,保佑皿城无恙。”
“上天慈悲,让我儿平安归来。”
“求求您,天啊,保护保护我们吧!”
“我有罪,我愿赎罪,请您保佑此战早些结束。”
与那姑娘一样,许多人磕着响头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季稻抬手,手中的沙已经落得差不多了,红色的沙顺着指缝落在地面,被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哪怕沙越来越少,她却没有放进鼎中的意思。
因为季稻已经明白了。
所谓水阁,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勾唇,却是讽刺至极。
等那女子拜完,却见季稻远远站在一旁,她走过去小声道:“姑娘可以拜一拜,水阁很灵验的。”
“水阁有什么传说吗?”季稻没有拜,只是问起了别的事。
女子努力想了想:“不曾记得。”
季稻嘴边弧度越来越大,笑意却凝固在了眼睛表面。
她的心很冷。
“有的。”一旁的老婆婆说道。
季稻看过去,只见一个老婆婆将沙倒入鼎中,边插香烛边又应了一句,说道:“有的。”
女子显然也有些诧异:“有什么传说?”
“你们年轻人只晓得拜,什么都不知道了。”老婆婆插完香拿出了自带的蒲团就地放下,她扶着亭柱缓缓曲下膝盖。
“传说皿城的灾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风沙席卷的那一天就是改变皿城的一日,为了驱赶风沙,重回水乡,皿城的先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们向河神献祭了一个人,那人就死在这里,此举有违天伦,河神自然震怒,生命河也被剥夺。而这里之所以叫水阁,是因为那人是被烧死的,听说自那人死后,先祖们时常梦见一全身焚火之人,呼喊着好热好痛,先祖们内心难安,便建立了水阁,日日奉水,以期熄灭那人身上之火心上之怨,也是一种赎罪。”
老婆婆缓缓讲来,讲完之后,她嗑下了响头,目光虔诚无比,但她什么愿望都没有许下,也许是许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原来是这样。”女子恍然大悟。
“不过也有别的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有先祖们才晓得了。”老婆婆又补充了一句,只是目光却不由自主瞥向了季稻。
季稻嗤笑一声。
“怎么了,姑娘?”女子疑惑地看向季稻。
季稻只是冷冷扫过那水阁:“怪不得要赎罪,原来是犯过大错。”
女子一愣。
她看向季稻,似乎想不透为何之前一直那样温柔的姑娘能说出这么刺人的话来。
“姑娘,这只是传说而已。何况,若要赎罪,皿城已经千百年缺水少粮,经历过无数战火,死了数不清的人,要赎罪,这样还不够吗?”
“那与死去的人有何关系?”季稻冷冷的声音不近人情极了:“你们分明连她是谁,是男是女,是否真的被烈火灼烧百年都不知道,甚至,你连这里因何而建都忘记了,不是吗?”
女子被说得哑口无言。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你来这找茬的吗?”
“她对水阁不敬,将她赶出去!”
女子对季稻有一分好感,不想与她闹僵,可一旁信奉水阁的其他人却没有,他们都站了起来,表情不悦地盯着季稻。
季稻只是静静站着,冷言与这些闹着要将她赶走的人对视。
第84章 望皿城 你别怕
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仿若染上了城外的战火硝烟,带着杀气。
面前是水阁,是她们忏悔自己罪恶的地方, 可是季稻却觉得恍惚。
她抬头望向天空,日月凌空, 同时照耀着大地,这微弱的日光与月光, 却突然让她觉得刺眼。
她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一日。
那一日, 炙热的太阳高高挂起, 堆砌的柴火堆上铺满了金灿灿的铜片,不知道是太阳晒红的还是火烤热的,铜片下冒着滚烫的热气。
她曲着腿被挂在立起的木架上, 手被绑得很紧很紧,她的腿没有被绑住, 她下意识去踮那铜片, 一下子,她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火越烧越大,从后面烧毁了木架,她在张牙舞爪的火焰中挣扎, 再后来就不敢挣扎了,因为木架变得格外脆弱。
她死死地着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他们仿佛在审判她的罪恶。
她跌入铜片,像只掉入油锅的蚂蚱, 想挣扎却完全动弹不得, 她的惨叫声,她的咒骂声,没有人在意。
幸好, 痛苦没有持续多久,大火彻底将她淹没,火那么大那么热,太阳那么暖和,可为什么,那一日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多么讽刺啊。
在百年后的今日,在她们口口声声说要赎罪所以她们跪拜的水阁之下,季稻再一次看见了这样的眼神。
冷漠地,无情地,让人感觉不到温度的眼神。
季稻失神片刻,不知谁撞了过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季稻踉跄一步。
她身上一张她早已忘记的东西掉了下来,而那东西让眼前的场面更冷了。
“啊,是恶鬼!”
“她是盛国人,她是奸细!”
“快去告官!把她赶出去,将她杀死!”
季稻垂眸。
“她居然敢逃跑,神明不会原谅她的!”
“罪恶之人!快把她杀死,平息神明的怒气!”
“不能让她死得太轻松了,炮烙她,烧死她,让她死前慢慢忏悔去吧!”
回忆翻来覆去倒腾出那些她曾听过的没有新意的话语,而百年前的话语却与现在合二为一,像一个魔咒不停回荡在季稻耳边。
那一张恶鬼面具,那她早已忘记了的恶鬼面具让她再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过,季稻知道,这都是借口。
人们总爱为自己的错误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去掩盖他们的残酷。
季稻弯身捡起了那一张恶鬼面具,手轻轻从面具上抚过。
商温说这会引起延国人的害怕,所以季稻一向藏得很好。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里掉落下来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她永远无法改变的命运。
对盛国人深恶痛绝的皿城人已经捡起了棍棒和犁耙,对准了季稻。
他们从不吝于对一个弱女子重拳出击。
武器并不尖锐,却一下一下扎在季稻的心里。千百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
季稻一点点抚过面具的眉眼。
恶鬼吗?
她才是恶鬼吧。
她死前的容貌可比这恐怖多了。
“知道被烧死是什么感觉吗?”
季稻抬眸看向眼前这些人。
“烟呛得不行,会将人迷晕,但铜片却很热,将人生生从迷茫中拽醒,肉一点点变熟,痛感变成麻木,然后再次失去意识,终于解脱了吗?没有的,死后你会一直一直被火烧着,那深入灵魂的痛苦永远,永永远远无法平息。”
季稻笑了,手上的面具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遮住了她娇艳的面容,恶鬼面具覆盖在她的容颜之上,与她的脸合为一体,尤其是她细长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着惊人的煞气。
对不起。
龙鲤。
季稻不喜欢皿城,她怕自己失控,来到这里,她走过街头巷尾,走过流沙之河,她原以为真的不同了,可是她错了,这里依然存在着想要审判她罪恶的人,这里仍旧存在着罪恶。
她不可自抑地代入了那一日。
她清醒地代入了那一日。
她清醒的失控了。
也许她只是恶鬼罢了,恶鬼装什么人,她本就是没人性的东西,披着人皮也不是人。
她想通了。
她眼睛微微弯起,如平日一般。
*
暗中窥视的眼睛垂落,居高临下地监视着水阁以及水阁周围的一切。
他站在高高的屋檐上,一伸手,雄鹰盘旋飞来,落在他分明的指节之上。
他眼神沉沉,如吞噬一切的黑暗,照不进任何光茫的黑暗。
呢喃之声响起:“看来她不喜欢了。”
“那就毁了吧。”
风吹拂,人影被轻轻吹散,雄鹰再次盘旋于天际,发出尖锐凌厉的呐喊,而那残酷无情的话语在空气中开始发散……
*
“季、稻!”
远远地,一道刺耳的声音破空而来,荡漾在季稻耳边。
那道声线在颤抖,那道声音忐忑不安。
恶鬼侧眼。
遥遥对上了一双格外好看的眼睛,她曾经经常看见的,现在却不想理会的眼睛。
她说:别阻止我。
商温看清了那张让他心悸的面具,看见了那双让他心惊胆战的眼睛。
他心里隐隐不安,那种不安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他遥望着她纤细的身影,遥望着她敌对一切的背影,遥望着她那双不近人情的眼睛。
他喉咙发紧,跑了过去,一如他看见她时便不可克制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若不快些,好像什么不安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她好像不一样了。
好像来到皿城就不一样了。
是了,那些人拿着棍棒,拿着犁耙,拿着武器,她一定是害怕了。
商温咬着牙:“住手,住手!”
他连连说了两句。
所有人看见了他。
“将军……”
“将军怎么会在这儿?”
“将军,我们抓到了盛国的奸细!”
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商温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他做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举动。他抢过百姓手中的武器,狠狠折断:“她不是奸细!”
木棍被“啪”地一下折断,声音好大。也许是他动作太狠,也许是声音太大,站在前面的皿城百姓往后退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大英雄为什么会包庇这个女子。
“可是她带着恶鬼面具,那是盛国的面具!”
“对对,她还冒犯了水阁,她是罪人!”
“这个面具是我送的。”商温站在季稻身前,宽阔的战甲挡住了季稻的身影。
“是延盛之战胜利的象征,有问题吗?还有谁准你们祭拜水阁的?你们可还记得延国禁令?”以往商温对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太苦了,若没有寄托,那整座城再无希望。可这一次,商温态度强硬。
皿城百姓相视一眼。
商温说得有理。
面具作为胜利的象征无不可,延国禁止求神拜佛也写入了律令。
“将军说的一定是真的!”
皿城百姓信商温。
棍棒,犁耙一个个被扔在地上。
“姑娘对不住啊。”
“我们紧张了些,你早点说清楚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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