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温目光在唐茯苓和季稻身上游走,总觉得她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瞒着自己。
唐茯苓能看出季稻的意思,她如那晚一样,在帮她,她很好,可是为什么偏偏和王爷过不去呢?他们若能过下去那该多好啊。
唐茯苓有些难过。
原来,她也有不想送花给王爷的时候,但她到底得送的。
“小唐姑娘。”商温的目光从季稻身上收了回来,看向唐茯苓。
他总是那么言简意赅,唐茯苓以为自己能习惯的,以为他永远会是这样,直到今日……她终于见到了他温柔的时刻,原来他不是不温柔,他不是不能温柔,只是不想对旁人温柔罢了,他已经有了他想要温柔以待的人。
唐茯苓心想着,说不失落是假的,可是她更尊重王爷的选择,而且,即便那位姑娘那样吓她,她还是觉得她不像坏人。
她想祝福他和那位姑娘,想让他的喜欢成为永远,但是那位姑娘显然并不那样想。
两个人的喜欢,若一个人有了旁的想法,那这喜欢就不纯粹了。
唐茯苓张了张嘴,手紧张得捏紧了花枝:“王爷,我……”
第86章 望皿城 恩怨消
皿城的风从来不温柔, 刮的人脸生疼。
少女的心事在风中扬落,隐隐约约,坑坑巴巴, 但商温却听得很认真。
那时常藏在竹篮中的花,他不是没发现, 少女时而泛红的脸颊,他不是不明白, 周围人那些揶揄的声音他不是听不见。
可是, 一开始就没有喜欢上的人, 相处再久,也没有半分他想。
尤其是,他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那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情绪。有的事就是那样奇怪,有的人就是那样闪耀, 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便再也放不下。
他认认真真听完了唐茯苓的话,难得朝她笑了:“唐姑娘,商温有喜欢的人了。”
唐茯苓知道结果,可她很难过,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商温。
她抿了抿唇:“若、若你喜欢的不是人呢?”
商温抬起眼眸,目光轻轻掠过唐茯苓,他面上平平淡淡, 似乎不太把唐茯苓的话当作真话, 可是看眼神,又好像不是。
“总是殊途同归。”
唐茯苓一震。
这句话让她猛地抬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唐茯苓觉得自己嘴里发干:“王爷, 你……”
“嘘。”商温比了个动作,朝唐茯苓摇了摇头。
唐茯苓明白了。
原来,不需要她说。是了,将军比她聪明,不需要她提醒。
却见商温看向她身后,对她笑了笑:“最后一次了,那花还送吗?”
唐茯苓眼中泛起涟漪。
那位姑娘说得很对,他是温柔的人。那久久送不出去的花,他不是看不见,只是他不愿意给她遐想、给她机会,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送不出去。
喜欢,哪怕遍地黄沙,也为她找出鲜花;不喜欢,哪怕遍地鲜花,看见的,也不过一地荒沙。
唐茯苓为他采了无数次鲜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他看不见。但最后一次,她藏在身后,他却看见了鲜花,那是他亲手为她这段年少岁月最珍贵的喜欢画上的圆满的结局。
眼泪忽然就止不住流下来了。
她好像知道爹爹说的长大是什么意思了。
唐茯苓望着商温的脸,她抬手随意擦去眼泪,露出了最灿烂的笑脸。
她不在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而是大大方方地将花双手送给了商温:“王爷,多谢你这么多年为皿城做的一切。”
商温接过花,花片零落许多,可商温却觉得这花依然很美,如眼前的姑娘一样,盛开在荒漠,绽放在所有将士心中,永远不败。
“你也是。”
少女灿烂的笑颜,盛开的花,男子温柔的眉眼,这一幕看上去要多误会有多误会。
季稻看着看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下意识掐紧了伞柄。
是了。
这一生,唯有这把伞从未离开过她。
现在,也是一样。
眼前的场景与她想的一样,但来得太快了,快得季稻好像无所适从。
明明前不久,那人还挡在她面前,为她挡去所有的苦难,承诺为她撑起一切。
背叛?
那就背叛吧。
她不在乎,一点也不。
她是恶鬼,他是食物,仅此而已。
季稻转身。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别让她下次再见到他,否则毫不犹豫就吃了!哼!
季稻一声不响,沉默着离去。
当商温再次看向角落那人时,那里已经空空荡荡。
他愣了愣。
唐茯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位姑娘呢?”
唐茯苓忽地想起了什么,惊得捂住了嘴:“那位姑娘不会误会了吧?”
商温眼中一荡。
空地上剩下的风声撞击在商温耳畔,他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不信我?”
“唐姑娘,失陪。”
唐茯苓看着商温主动追去的动作。
果然,只有喜欢才会主动。
唐茯苓释然了。
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心中再无惆怅,步伐轻盈有力。
咚!
咚!
咚!
意外发生了。
傍晚的寂静被打破,那一下一下木桩撞击城门的声响响彻云霄,唐茯苓顿住脚步,仰起头看去。
只见深蓝的夜空一缕缕灰烟从远处飘起,同时,伴随着那一声声猛烈的撞击声,一颗颗黑色的棋子从天而降,落到地面发出轰雷般的巨响。
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个大坑,房屋也被砸毁,甚至夷为平地,平静的皿城再也不平静,快要进入宵禁的皿城,此刻百姓逃窜,凄厉的哭喊声四起。
硝烟从城外弥漫进了城中。
唐茯苓圆瞳微震,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盛军攻进皿城的那一年。
就是这样的巨石,就是这样的哭喊声。
小孩哭泣着寻找着爹娘,大人被压在石头下奄奄一息。
血,烟,沙,混在一起,味道难闻极了。
那不是什么棋子,是一块块巨石,是皿城催命符。
“盛军突袭!盛军突袭!”
商温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望着那从天而降的巨石,眼中无不诧异。
盛军从来没有对皿城用过投石,这回,为什么?
商温望着季稻离去的那个方向。
那边,石头还没有涉足过,应当比较安全。
商温想着折返了回去。
他得守城。
在半道上他看见了愣在原地的唐茯苓:“唐姑娘,你先回家去,这里不安全。”
“对,回家……我爹,我爹还在家里!”唐茯苓慌不择路。
唐茯苓正准备跑回家救她爹,但忽然想起城门口的那些将士,她回过头看着商温已经抽出弓与箭,从她身旁经过。
她爹腿脚不便,她得去照顾她爹!
可是四周,百姓的惊惧之声此起彼伏。
盛军,盛军!
那是他们的噩梦。
听听,这里多少恐惧的呼喊,听听,多少人在战火中哭泣。
唐茯苓一咬牙,跟上了商温。
商温听到脚步声,回头,惊讶极了。
却听唐茯苓哽咽的声音:“我、我去药铺抓药,我去城门帮你们……”
“那你爹呢?”
唐茯苓垂着头跟着商温跑,泪滚落沙中:“守不住城,大家一样会死!”就像那年一样,起码现在,她得派上用场,她能派上用场,她学医术就是为了这个。
“守住城就好了,守住城就平安了。”唐茯苓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劝说自己。
巨响之后,便是映红半边天的火光。
周围,无数人逃窜,而季稻站在原地,看上去那般格格不入。
火箭咻地一下扎入房屋之中,紧接着便引起了熊熊大火。
火。
艳红的火,炙热的火,漫无边际的火,一点一点燃起,渐渐点亮了整个皿城,渐渐映红了她的脸庞。
温度急剧上升,季稻明明不会感觉到温度,却在此刻觉得自己全身滚烫。
记忆的片段一次又一次回闪。
冷漠的视线,烧得漆黑的木架,滚烫的铜片,流下却被立刻蒸干的眼泪……
回到现在。
四处逃窜的那些容颜似乎与那些曾经冷眼相待的嘴脸渐渐重合。
冷漠变成了呐喊,绝望,忏悔……
她曾经一度想要这里发生的事发生了,她却并不高兴。
忽地。
季稻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她一下子被扯回了现实。
她愣愣低头,却看见一个小男孩,男孩扯着她的衣袖:“姐姐,姐姐!快跟我们跑吧,这里要被烧完了!”
季稻抬眸,却看那孩子不仅扯着她还扯着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婆。
“洵儿,你在叫谁?”
“是那日给了我们铜板的姐姐。”
季稻记起来了。
这两个人她见过的。
“姑娘,走吧,这里很危险。”
小男孩担忧的眼神望着季稻,瞎眼的老婆婆皱巴巴的手指摩挲着握住了季稻的手。
不由分说,两个人就拉着季稻离开这里。
一只小手,一只大手,一个稚嫩,一个满是老茧粗糙不堪。
季稻回头,漫天的火拥她而来,如百年前一样,可是今日,没有人漠视她。
火烧着了小男孩的衣裳,烧着了老婆婆的头发,却没有烧着季稻一点,即便原本她就不会被烧着。
这一刻迟到了千年百年。
明明迟到了千年百年……
她抬手一挥,火焰尽数熄灭。
明明迟到了……
“火灭了,祖母,火灭了!”
“……咦,下雨了?”
“咸的?”
小男孩怔怔抬眸,一双冰凉的手却温柔地捂住了他抬起的眼睛。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闭住了嘴。
“谢谢你们。”
她好像又原谅了这个世界一点。
季稻松开手,望向了硝烟四起的城门方向:“谢谢你。”
小男孩望着季稻离去的背影,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祖母:“祖母,那个姐姐刚刚哭了。”
老婆婆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抬起了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她一定受过很多委屈。”
*
皿城城门之下。
一具具尸体被木架刺穿,死死钉在木架之上,像是一只只被扒光了毛用铁架串起的乳羊,下一刻就会被放到火上。
那一具具尸体,不是旁人,是他们曾经一同浴血奋战的战友,是他们延国的同胞,可现在,他们像牲畜一样挂在那里,死得毫无尊严。
这是盛军惯用的伎俩,他们用延军的尸体铸成坚实的防线,每一只射出的弓箭都在鞭挞着延国将士的精神防线,直至他们崩溃。
他们含着泪射箭,含着泪掷石,把那曾经死去的战友反覆鞭尸。
“那群畜生!”
辛隆气得一拳打在墙上,拳头瞬间破皮流血,却不及他心中痛恨。
“把城门打开,老子要出去把人都抢回来!”
刘喜按住辛隆:“等将军回来再说。”
“刘兄!那些尸体就在下面,那是多少延国百姓的儿子,多少人在等他们回来,他们回不来了,起码让他们的尸体能够入土为安吧!让他们能够埋在我们延国的地盘上啊!”辛隆说得眼泪汪汪。
刘喜何尝不想,何尝不愿意出去一博,但是他身后还有皿城的百姓。
他生生咬住牙关:“等将军回来,回来再说!”
萨格雅懒散打了个哈欠:“城门还没撞开吗?”
“回禀将军,快了。”
萨格雅掀起眼皮看向城门之上的那些人:“仰着头看人就是累。”
她嚣张的声音毫不掩饰,像是故意给人听见似的。
“既然累就把脑袋留下好了。”淡淡地声音火药味儿十足。
萨格雅微微勾唇:“哟,这不是我们皿城的小将军吗,你终于出现啦?本将军还以为你逃了呢。”
商温半阖的眼眸扫过那一排排人架,眼中冷意更甚:“盛国不灭,我怎么能回京。”
一个说逃,一个说回,针锋相对。
萨格雅笑得越发开怀:“哈哈哈,小将军,趁着天没亮继续做大梦吧,否则天一亮,你的梦就要醒了……”
咻——
那个“了”字未了,一只箭就直直射了过去。
萨格雅抬手,两手握戟打落那只箭,萨格雅啧了一声:“脾气怎么比本将军还暴。”
城门的响声震耳欲聋,受伤的将士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死死抵住城门。
“投石。”商温声音都仿佛快要结冰。
“清干净城门,出城迎敌。”
第87章 望皿城 柳暗花明
一路走来, 皆是废墟。
那曾承晚霞之色的红沙,最终被血染成了艳红。
生命河没有了河,最终也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季稻渡过红沙, 与废墟中的人相比,她看上去太干净了, 犹如不染尘埃的仙子,缓缓慢慢走来, 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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