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稻,我喜欢上别人了。”
“朕是燕国的皇帝,无人能辜负朕。”褚棠扯过季稻,将她生生拉到他面前,他掐住季稻的下巴,逼她抬头看他。
他动作不轻,甚至指尖划过季稻的下巴,刺得季稻轻轻咬唇。
“季稻,我喜欢上别人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深邃的眉眼望着她。
“我听见了。”季稻回道。
褚棠望着季稻,目光很深,深到季稻多看一眼就会沉溺下去,可是他的眼眸却又很浅,浅到她能映在他眼瞳上。
季稻微微叹息。
她抬起手来。
褚棠以为她要挣扎,甚至也许扇他一巴掌,可是没有。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放在他头顶,温柔地揉了一下。
褚棠一愣。
季稻的手往下,轻轻拨开他眉间散落的发,声音好听极了:“褚棠,你要幸福。”
褚棠望着她松开的眉,她嘴角勾起的笑,怔然。
她收回手,跨了一下包袱:“褚棠,时间会平抚一切,不要多想,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也是燕国最好的帝王。”
她对褚棠笑。
褚棠的眼睛被她的笑容晃了晃。
她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稻娘,你真狡猾。”褚棠苦笑,他再维持不住自己上体面,一下子跌坐在石凳上。
季稻偏头,不理解他说的“狡猾”是何意。
“明明是你辜负我,明明我都做好被你吃掉的准备了,你为什么还能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呢?”褚棠问道。
季稻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稻娘,吃了我吧。”褚棠不解释,只是说道。
季稻身形一僵:“你知道了什么?”
“所有。”褚棠回答。
“谁告诉你的?”
“龙鲤。”
季稻拳心骤然收紧:“龙鲤……”
她猛地看向褚棠,惊慌失措地倒退两步:“你已经有了爱人……不,我不吃你,我不喜欢你,我要走了。”
季稻慌忙转身。
褚棠奔赴过去,伸手抓住了季稻的衣角:“稻娘……”
季稻不敢回头。
褚棠叹息,他知道她在尽力躲避,她不愿意伤害他,因为,她也喜欢他的。
分明她也喜欢他的啊!
褚棠咬着唇,脸上不经意便流露出不甘心。
他怕季稻看见,所幸两手从背后轻轻蒙住了季稻的眼睛:“季稻,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声音传入季稻耳中,轻柔,却狠狠撞了下季稻的心,她愣愣道:“什么叫……活不了多久了?”
“季稻,我花了十年做完了父皇二十年都没有做完的事情,这是上天的恩赐,同样,积劳成疾的身体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季稻,我原本想陪你更久,我告诉自己,做完这些事我就去找你,可是回过神,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起码在最后,我想和你一起,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在一起……”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可却像是一把刀插在季稻心头。
她不敢相信褚棠说的一切。
“你在骗我?”她嗓子堵得厉害,近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问出这话。
他的头轻轻碰到她脸侧:“稻娘,让我走得安心。”
季稻抬起手去拨开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拨不开。
褚棠轻声笑道:“你的手在抖。”
“褚棠,你在骗我对吗?”季稻见他不回答就又问了一遍。
褚棠终于放了下手:“你不信?”
褚棠问完,不等季稻回答,他突然哈哈大笑:“我就说这怎么能骗过你。你说得对。我骗你的。”
季稻紧紧盯着褚棠的面容,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破绽,可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青涩少年郎,而是不形于色的燕国帝王。
季稻看不出他那些话的真假。
“为什么骗我?”季稻问道。
褚棠笑得灿烂:“报复。”
“报复我所以让我吃了你?”季稻不解:“没这种说法。”
“我不知道。也许只因为我喝醉了,我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褚棠扶了扶额头,一副快醉了的模样。
季稻皱紧眉。
她总觉得不对,可是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
真的醉了吗?
也许吧,否则今晚他为何这样古怪呢?
“我回去了,她在等我。”褚棠说道。
那个“她”,季稻知道,是新后。
也许真的醉了吧。所以才会在这里时候出现在这里,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她也听不懂的话语。
季稻点头:“好。”
“还有……再见。”季稻说。
“再见。”褚棠回道。
褚棠走出院子,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走出门的那一刻轻轻倚靠在门旁边的墙上,抬起头看向今夜的月。
“失败了。”他轻声低喃,就像自言自语。
前提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黑暗里,女子突然出现,她靠在他身旁,与他肩并肩。
“听到了。”
“她听到我的死讯应该会难过,可我却觉得高兴,她喜欢我。”
女子没有说话。
褚棠满眼月光:“阿黛,我死后会变成鬼吗?”
“会。”
“那我能找她吗?”
“不能。”
“为何?”
阿黛回眸:“人死的时候,会在身体旁飘荡七天,头七过后便有鬼差来领。这七天你会过得浑浑噩噩,见到鬼差后才会清醒。你会跟着鬼差渡过鬼门关进入地府,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失去记忆后进入轮回。”
“那我可以在她身边。”
阿黛眼中不忍:“但是褚棠,厉鬼不敢见鬼差。”
“所以呢?”
“她不会参加你的丧礼。”
褚棠先是一愣,随后他似松了口气,笑了起来:“那也好。那就别让她知道,在她心里我会幸福,那我就得幸福。”
第127章 前尘梦 望逝去
褚棠死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他躺在院子的胡椅之上,望着天上的太阳。
小小的他曾缩在这胡椅角落,依偎在某人身旁。现在他终于长大了, 那小小的胡椅也成了他一个人。
过去的帝王总叫自己“寡人”,现在看来, 倒是叫得不错。
褚棠细细摸着怀中的白纸伞。
与她最喜欢的那一个不一样,是他复刻出来的, 可任他找了多少工匠, 也没人能做出那把伞流光溢彩的感觉。
“舍不得啊……”他想笑, 但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稻娘,好想陪着你,好想你陪着我, 可是,最后也只有它了。”
“对了, 齐安。”
“是, 陛下。”
“以后莫叫燕国了,叫大延吧,永远永远延续下去。”
“是……”
褚棠将伞放在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陛下, 驾崩了……”
他仿佛听见齐安哽咽的声音,可是很快,他就听不见了。
阿黛说的没错。
死后,他脑子昏昏沉沉,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七日, 他总是想从这个昏暗的灵堂里走出去,可他发现自己离不开这棺材。
好奇怪。
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他究竟在等什么?
他为什么想出去?
褚棠忘记了一切,他不听的问自己, 可是得不到答案。
第七天白日,哀乐奏响,新后装模作样擦了擦眼泪,而那过继的孩子则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跪在这里。
褚棠不知道她们是谁,但是可以明确知道虽然那两个人在哭,但她们却不难过。
这个死去的人一定不好,没有人为他哭泣。褚棠想道。
第七天夜里。
那厚重的棺材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大门,黑色大门上刻着诡异的花纹,那花纹红黑相间,犹如溅上血的黑夜,狰狞可怕。
大门打开得很慢很慢,却包不住那门内往外钻的光亮,门越来越开,那光亮丝丝流转,在门内形成了一道清晰可见的漩涡。
眨眼功夫,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大门两侧,一人执起一本册子一本正经的念着:“褚棠,享年三十一,燕国皇帝……”
“来吧,时辰到了,跟我们走吧。”另一道白色身影说道。
大门已经完全对着站在棺材旁的褚棠敞开。褚棠下意识看过去,那两人逆着光,他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面貌,但他知道他得跟着他们进去,那是刻在灵魂中的本能。
他痴痴望着那门,以及门里的光,缓缓挪动脚步。
他的一条腿先迈进了大门里,被光亮吞没。
他半个身子闯入大门之内,无数光亮包裹着他,他感受到门里面那些光轻轻扯着他,仿佛在让他快一点进去。
他该进去的。他对自己说。
可是……
他忍不住回眸,金光沾在他睫毛上,随着他轻轻颤动而抖落下光晕,他此刻不像鬼,更像是镀了金身的神。
“怎么了?”他黑影问他。
褚棠望着灵堂,这里有很多人,可是他仍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忘记了谁,好像有谁没见到。
“我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褚棠轻喃。
白影回答:“这件事能忘记了就代表它不重要。褚棠,吉时已到,走吧。”
不重要吗?
褚棠心里滋生出一丝不安。
但是里面的光太温暖,那些光亮太热情,一点一点晃晕了他的眼睛。
不重要,那就走吧。
褚棠走入门里,沐浴在光亮中的半个身子变成整个身子,唯有一只手还恋恋不舍人间的烟火气。
他站稳的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他脑海。
她的笑。
她的伞。
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的脸颊。
轻声对他道:“褚棠,你要幸福。”
黑色的大门缓缓关闭。
“褚棠!”
他猛然回眸,从门缝中他看见灵堂的大门被人撞开,那一向温柔优雅的女子此刻气喘吁吁,她脸色绯红,可掐着门框的指尖却泛白,没有任何血丝。
女子抬眸一眼就看向棺材上方,就像她能看见这道门一样。
“褚棠,你为何这样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断了线,她的声音哽咽,激烈。
“稻……”他张了张口。
金光太晃眼,可不及她眼泪半分。
她的容貌被门越收越窄,等他回过神来,只剩下那一连串泪珠。
他心里恐慌起来。
“稻娘!”
他那未进门的手再也挪不动,改为了握着门,他身体转了个方向,手用了力想将自己送出去。
漆黑的大门卡在他手指之间,但残酷的大门并不懂得什么叫适合而止,褚棠不放,它便继续合……
两边门越收越紧,压在他手掌两侧。
人会因受伤而痛哭,而鬼,却会因灵魂被挤压感到痛不欲生。
漆黑的大门碾过他手指。
“啊——”
他痛得额头上冷汗直流。
但他不愿意放开,他整个人扑上去,他的肩挤过去,想要挤开大门。
“稻娘,稻娘!”
他眼角绯红,一只眼睛抵在门前看走近灵堂的女子。
他朝她伸出手,先是手掌,随后手腕也一点一点伸出去。
前世也好来世也罢,无论如何,他不要忘记她,唯独这一点……
“稻娘啊……”
卡擦——
黑暗中传来轻脆的声响。
血很快从门缝中流下。
金光之下,鲜血淋漓。
季稻望着那声声被截断的手臂,在截断的那一刻,飘下来。
在半空中化成灰烬。
随后,门便消失了。
季稻身形踉跄:“怎么会,他怎么了,他,他……”
龙鲤扶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怕,他去轮回了。”
“他来世会幸福吗?”季稻愣愣地问龙鲤。
“会的。”龙鲤回答。
季稻一下子泣不成声:“褚棠,你个傻子,傻子!”
门内。
褚棠愣愣的看着门上的血,他的指尖从门缝中划过,血沾在他指尖上,他用力去推门,指尖上便有更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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