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他终于走出了地狱,见到了一阵光,谁也没想到十八层地狱之下竟然压着一颗阴阳树。
他被树的光灼热,又被树的黑暗面救下。
他在光与暗中沉沦。
十九层地狱,不见光的鬼被一寸一寸灼烧,又在下一刻恢复半寸,就这样将鬼熬至油尽灯枯,这就是第十九层。
最终他在被树燃烧之际奔赴向树,生生挖掉了树根,吃掉了树心,成为了现在的褚棠。
*
那日的阳光刺眼得很。
褚棠站在外面望着头望着那天空。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见过阳光了,人间的阳光。
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他终于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可笑意未达眼底,他眼里的光却被压得很深,很沉。
他从未忘记他为何站在这里。
“季稻……”
他走过大江南北,去寻找那一抹白衣。
那日。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声音不小。
石砌的王陵里面,放着一个崭新的棺材,一个女子轻轻依靠着棺木,似在小憩。
忽然。
一道影子落下来,投到女子眼下。
她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抹白衣映入她眼角。
她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高兴起来:“小……”
那句“姐姐”没说完,她的脸色由喜转为惊讶:“你是……”
白衣将斗笠拿下来,女子脸色变为惊恐。
白衣却是一笑:“我该叫你阿黛,还是叫你胡谷?”
阿黛唇一抖。
她脸色变得很白:“褚棠,你的头发怎么……”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少年踏过地面,走到棺木面前。
棺木敞开着,他垂眸就能看见女子的脸,一如从前的美丽。
他俯下身,指尖轻轻的仔细的从她脸旁划过。
他眼中沉沉,似惊涛骇浪:“稻娘……”
“我来接你了。”他说道。
阿黛警惕地望着他:“放开小姐姐!”
少年侧眸看他,他原本长得就很好看,这些年又不知经历过什么。让他整个人仿佛被金光笼罩,看上去似神似仙。
但是,他眼中的情绪却不似神仙,对一切皆云淡风轻。
“胡谷,你还是这副模样吗?”
阿黛皱起眉,抿了抿唇:“你在说什么?”
他笑道,神色薄凉:“你陷害了她,致她死亡,又盗取她被焚烧后剩下的白骨以求长生,你有什么脸待在她身边,还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哦,忘记了,你连脸都是她的。”
阿黛浑身一颤。
“胡谷,她还不知道你是谁吧?骗她一次又一次,好玩吗?”
阿黛脸上血色褪尽:“不,我不想骗她,我只是,我活着,只是、只是想补偿……”
“呵。”
阿黛因他嘲弄一声,话不敢说下去,因为越说她也觉得自己在找借口。
但是……
阿黛用陌生地眼神看向褚棠:“褚棠不会说这种话,你不是褚棠,你是谁?我不会让你带走小姐姐的!”
他低眸只看那白衣女子:“这是我的王陵,她在这里长眠,她心也有我。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带她走?她是我的。”
说道最后那句,他眼中风暴汹涌。
他伸手要去抱棺材中的女子。
“稍等。”
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他伸手阻止了褚棠。
褚棠抬眸,红衣鲜艳。
“龙鲤。”
龙鲤望着他:“你若想她灰飞烟灭,就带走她。”
褚棠抱起女子的手一顿,他微微眯起眼:“威胁我?”
龙鲤摇头:“鬼本来就不能留在人世,我拚命留住了她,但上天也会剥夺她的生命。原本,她若愿意吃你的生魂,她就能再活百年,可是她不愿。让她睡吧,直至她醒来,那时候你再见她也好。”
“我要等多久?”
“百年。”
百年。
褚棠望向她,他等待她太久,从人间到地狱,从地狱到人间可是,思念数十年的东西就在他手中,他想要得不得了。
可是……
他勾唇,眼睛微微弯起,他似从前那个义无反顾说“喜欢”她的少年。
他与她皆不差这片刻。
他认真看着她的睡颜,轻轻刮了刮她的睫毛。
“稻娘,我将送你永不凋零的身体,永不熄灭的太阳,送你一座你能安身立命的国,送你果腹百年的生魂。”
当她醒来,他便给予她一切。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唇印了上去:“不论千年万年,我皆在原地等你。”
第129章 柳暗花明 难抉择
季稻缓缓闭上了眼睛, 似做了一场噩梦,久久难以回神。
若真是噩梦就好了,起码醒来可以当成什么都未曾发生。
可现在……
她怎么去面对那个等了她百年的人呢。
“你醒啦!”陆喜在一旁锯着木板, 见季稻醒来眼中惊喜万分:“我以为你又要睡个百年。”
季稻看向陆喜,后知后觉觉得这地方熟悉, 多看两眼才发现——这里不是寿喜棺吗?
季稻记得自己是在青城睡去的吧?
于是季稻问道:“我怎么在这里?对了,那几个人呢?”
季稻环顾四周, 这里只有她和陆喜两人, 而寿喜棺里黑压压的, 莫名阴森,让她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陆喜笑容一浅,犹豫了一下, 她说道:“季稻,你们被拉入了幻境, 而你是最后一个醒的。”
季稻一愣:“最后一个?什么意思?我醒来前发生了什么?”
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陆喜忍不住叹息:“你看看你周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什么?”季稻边问边环顾四周。
这里仍旧是寿喜棺,只是……
“棺材变多了?”季稻试探性问道。
陆喜点头,点完后,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盛国和延国开战了。”
说着陆喜看向房间内摆着的空棺,苦笑道:“我从未接到过这么多棺材的预定。”
“不是一直没停战吗?”季稻疑惑道。
陆喜摇头:“这次不一样。”
“季稻,你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最先醒来的, 你根本猜不到是谁。”
“是那个凡人。”
陆喜没有跟季稻打哑谜,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季稻。
季稻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陆喜便继续道:“他醒来不久,那盛国国师也醒了。季稻, 有人要带走你,有人想留下你。不过你也不必自责难过,国有国运,国家兴衰并非因一人,延国早已危如累卵,哪怕苟延残喘数年,到今日也该没救了。”
陆喜望着手中的刀,继续切开那厚重的木头,随着轰隆一声,陆喜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沉重,意味深长:“新日永远会代替旧日,今天永远会取代昨天。”
季稻一怔。
新日,旧日?
季稻突然想起那千秋珠。
她取出来一看,千秋珠色泽光亮,轻轻一转便有无数流光,在这黑暗时房间内,犹如永不熄灭的太阳。
永不熄灭的太阳……
她微微垂眸,睫毛颤颤扫过眼睑,犹如她不平静的内心。
褚棠……
偏偏是你。
盛国啊,盛国啊,血流成河,遍地尸骸。
你可知你犯下多大的罪孽。
她默默握紧千秋珠,心里无尽悲凉。
陆喜用余光扫了眼她的表情,见她咬着唇,表情悲戚,她不忍,仔细思考片刻,终究告诉了季稻:“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凡人,本来龙鲤不让我告诉你,可是你我至交,我怕你遗憾。季稻,算算日子,那个凡人应该到皿城了,你若想见他,这便是最后一面。”
季稻瞬间看向陆喜:“最后一面……”
她忽然,瞳孔微震:“他还要去皿城,他难道决心要死在延国的前面吗?”
陆喜同情地望着她:“我和龙鲤都劝过他,但是,他说他是延国的子民,不能苟活在亡国之后。”
是他了。
他会这样做的。那个人,那个叫商温的男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恐惧。
他永远会站在延国最前面,站在皿城最前面,一如那日。
最后一面了吗?
若是最后一面……
何必呢?
何必见呢?
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
季稻握紧伞,她下意识往外走。
她制止不了自己的身体,它在动,在跑。
陆喜一把扯住她手腕,季稻诧异回眸,陆喜眼里尽是不赞同,她语重心长说道:“季稻,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怕你遗憾。但是我并不赞同你去。何况,季稻,你去了能改变什么呢?凡人的因果我们管不着的。即便你能管,你想想你去是为了谁,是为了褚棠还是为了商温?”
当然是……
季稻眼眸皱缩,唇一颤,她张不开口。
为了谁?
为了谁?
她为了谁?
是那个写下千遍万遍爱她的少年,还是那个霁月清风为她挡住风沙的商温?
陆喜望着季稻,她没有问季稻选谁,她只是了然般叹息:“季稻,你扪心自问,公平吗?”
季稻垂下头,眼睛忽闪忽闪。
她没有表现出情绪来,只是悄然握紧了拳。
陆喜握住季稻的手,不让她动。
她与她百年好友,不能见她犯傻。她扯住她,也是为了让她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季稻,于这天地,哪怕你我也皆是浮游,有的事情我们不能干涉。若你见他一面,你舍得送他去死,那么我会放开你。若你见他一面,舍不得了,那我不能放开你。季稻,有的因果干涉不得,你即便不想想自己,想一想河神。你若死,他必死。”
“季稻,你难道也要让河神陪你死吗?”
陆喜最后一句话说得太沉重,沉重地压在季稻胸口,让她有些窒息。
龙鲤……
季稻停住了脚步。
陆喜说的是对的。
她一向行善积德,却从不轻易介入人与人的因果,因为因果太大了,她承受不起,她已经死了一次,她不怕死,但是,她不能连累龙鲤。
季稻微微抬眸,她离外面的天空不过一脚,踏出去她就走到了外面,能看见此刻阴沉沉的天,一如她阴沉的心。
“那他呢?他会怎么样?”
“你问谁?”陆喜挑眉。
季稻伸手,沿着屋檐瓦片滑落下来的雨水正巧落在她手心,带来一阵冰冷。
“褚棠。”
“既然我们不能轻易介入旁人的因果,那他做了那么多,他会面临什么呢?”
那一声声喊着她稻娘,对她诉说着最真挚的喜欢的少年,那个在地狱泥沼中挣扎半生爬上来只为了她的少年啊……
“魂飞魄散,再无来生。”陆喜一字一字说道,一字一字敲打在季稻心上。
就连季稻不曾问的,陆喜也附赠说道:“而另一个,也会死得惨烈,不过在那人面前,他只要还有来世就算不错的结果了。”
陆喜的话意有所指,季稻指甲骤然缩紧,指尖陷入肉中:“这样啊……”
她深吸了口气:“陆喜,能让鸢帮我带封信吗?”
“只要你不去。”陆喜回答。
“我不去。”
“好。”
*
皿城的风沙呼啸而来,卷起每一寸土地上的尘埃,毫不留情的肆虐在这片土地上。
站在这城墙上,风沙更大,更凉,吹起男子的披风,却吹不起他厚重的铠甲。
他静静的伫立在城墙之上,他下面是紧闭的城门,身边是磨剑的将士,气氛肃杀。
从这里能望得更远,却望不见敌人的踪迹,但他知道,快了,快来了。
他紧紧握住弓,轻轻扭动手指,一根根手指拨动银色的弓身,箭在弦上。
忽然,一阵冷冽的风吹来。
咻一下。
箭离弦而去,不见踪影。
他睁开眼,眼眸如湖中月,明亮,却随风波荡时泛起几丝深沉。
“可惜……”
*
那支脱离人眼的箭飞了多远,只有那身白衣知晓。
他在混乱的风沙中抬起眸,只在阳光下看见一点银光闪烁,等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支箭,一支准确捕捉到他眉眼,朝他眼眸飞至的带着杀气的箭。
他看见了却没有动,甚至连偏头躲箭的动作都没有。
但是,他只是看了那箭一眼,那支箭便一寸一寸被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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