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献金不常跟亲戚走动,他不进山采药的话,就好去村口的一家牌九档坐,看人家摸骨牌。
牌九档的老板有个儿子叫麻小焱,人如其名,脾气火得暴躁,茆七从到连珠村时就认识他。几乎每天做好晚饭,茆七都要去骨牌档喊刘献金回家吃饭,这时就会遇到麻小焱。他们同校同年级不同班,教室也分别在头尾,不常碰到,矛盾主要在这里。
麻小焱家里有点钱,他平时零花钱算多的,为人又阔绰,是个小老大,有一帮小兵。其中就有刘献金亲戚家的孩子,茆七想,麻小焱用来羞辱她的那些言语,有些是那几个小孩贡献的。
“喂!你叫茆七,好奇怪的名字,茆是茅厕的意思吗?七七七的,啥意思呀,你家也没七个孩子啊,怎么叫七呢?”
这些话天天讲,茆七听得真没意思,有时她会反击:“你姓麻,你们家祖传长麻子吗?你名字三个火,我也没见你窜火啊。”
麻小焱听着,气炸了:“你——!”
更多时候茆七懒得搭理,小学的麻小焱可以说是幼稚,初中叛逆期,就是恶劣了。
“茆七,又来找你爸啊,一起牵手回家吗?你们这么亲密,是不是晚上还要睡一张床啊?”
茆七走到村口,麻小焱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就站在路边。牌九档鱼龙混杂,他学着大人抽烟,嗓音处在变声期,哄闹起这些不好笑的话。
大大小小的孩子哄然大笑。
以往的话,茆七会略过,现在她停住脚步,静静地凝视麻小焱。
茆七多数独来独往,刘献金也不会为她出头,所以就成了麻小焱的目标。
难得啊,麻小焱在茆七那张平淡的脸上,看出了愤怒。
“看来真是睡一张床啊……”
叛逆期的孩子就像一点炸在秋季山林的火星,见风窜燃,见干草枯叶的脆弱,就狠狠碾压吞噬。
有个小孩身上有别平安符,符尖尖上有扣针,茆七上前拆下平安符,将扣针掰直。她心中一道怒火,拱燃了所有想法。
这一刻,她想要麻小焱死。
别的孩子都有点怕这样陌生的茆七,她就像被拴紧喉咙的小猫,被濒临淹死的小鸡,被负重而死的青蛙……
茆七是人,不是那些恶趣味。
孩子们散开了。
麻小焱也怵,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权威。他扔掉香烟,弯腰捡起半截砖头,在手掌心掂了掂,冲茆七示威。
不远处,传来推牌九的喝声,不知谁输谁赢。
茆七攥紧别针,开始走近。
麻小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举起砖头。
“你们在干什么?”
茆七回头,看见了穿着球衣,臂弯抱个篮球的仲翰如。
这场较量偃旗息鼓。
在小广场旁的报亭里,仲翰如买了一瓶矿泉水,一瓶农夫果园番茄汁。都拧开,番茄汁递给茆七。
仲翰如将篮球投给一同打球的伙伴,他们见仲翰如有事就先走了。
报亭边摆有小矮凳,仲翰如还买了一份报纸,坐下喝水。喝完拧好瓶盖,报纸则平搁在腿面,他开口询问:刚那男生欺负你吗?”
茆七也坐下,手中握暖那瓶番茄汁,摇头。
刚刚那小屁孩的狠样,这种处于叛逆期少年全凭冲动,做事不顾后果,仲翰如想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能茆七在顾虑什么。
仲翰如轻声说:“不好的事,你可以告诉家人,也可以告诉我的。”
渐渐地,茆七不敢再接受他的目光,垂下头。她低着脸,“他们不会听我的话,没有人在乎我。”
“有的。”
茆七猛然抬起脸。
仲翰如又说:“别自轻,仲夏如在乎你,再比如,我现在想帮助你。”
茆七缓缓点头,终于愿意将麻小焱的事说了出来。
听了简单的过程,仲翰如思考对策,怎样做才最周全。
“如果他还招惹你,你来找我,我去找他的家长和老师。如果他就此收手,你也别为他停留,继续走你该走的路。”
再走,也还是在连珠村,茆七问:“走到哪?”
仲翰如:“走到一个目标去。你站得高,走得远,他们就越来越渺小,影响不到你了。”
站得高走得远,比宁州县更远的地方,是左凭市。茆七问:“去市区吗?”
她唯一的信念和眼界就只到此了。
仲翰如笑了,“去市区也可以,那里比宁州县好,你努力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挣钱买房,就能断开这个环境。”
“断开这个环境?”十三岁的茆七不敢想象。
“对!要去好地方。”
仲翰如说着,茆七听着,她仰视他,就像仰视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枝桠未参天,却也覆裹住她。
出来挺久了,茆七要去喊刘献金吃饭,只好跟仲翰如道别。
“去吧。”仲翰如上了高中,养成看时报新闻的习惯,因为高考题目会出时事相关题目。他就地翻阅报纸,头也不抬地和茆七挥手再见。
回忆就此打住,茆七划开早已熄屏的手机。
正因如此,茆七对方明明的心态才复杂难言。
【好。】
【你有听到下雨吗?】
茆七发送信息过去。
仲翰如:【听到了。】
茆七:【我走到左凭市了。】
仲翰如:【恭喜你。】
——
交班后,德天路发生无差别持刀伤人案件,江宁和小光被派去增援。
一通忙碌下来,回到局里,已经是下半夜了,江宁才有空打开邮箱,看小冬给他发的监控录像。
监控有三段,应该是中秋前后时间共发生过三起交通事故,一段录存五天,三段共15天。
也就是说,江宁要拉片看完15天的监控,真是除了吃饭睡觉查案,他一有空就在看监控,但是也才看完三天。还剩12天,想想就头大。
监控里的内容乏陈,因架设在小区路口,对着大门和几间沿街商铺,来来往往都是人和车,要在这些过路的人里面寻找姜馨和罗呈呈,那是一秒都不能分神。
江宁在这三天监控里,找出五次姜欣,两次罗呈呈,这期间两人的行动轨迹没有相交。总而言之,暂无所获。
监控里恰好照到茆七常去光顾的那间物料店,店主叫莉莉许,是一个装扮大胆的女人,也是茆七少数维持联系的人。
茆七这人比较僻静,唯二的朋友叫仲夏如,据老许说,那是99年转学到宁州县读书的茆七的朋友。
又是99年,江宁头更大了,他还查到07年刘献金死后,08年茆七出现注销户口,领取拆迁款,直到10年,她的轨迹才在左凭市的房产交易中心出现。
一个消失的时间段是07年4月到10月,刘献金死亡的期间。另一个消失的时间段是08年4月到10年5月,也就是注销刘献金户口后的时间。这之中,茆七既没去上学,也没参加工作,她到底去哪儿了?生活在现代,人不可能完全隐身,难道她一个朋友熟人都没联系过吗?
刚好江宁又联络上一家刘献金的亲戚,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家族照片之类的,事都出在宁州县,就一次跑全乎了。
天亮交班,江宁拿上老许给买的早餐,觉也不睡,直接驱车前往宁州县。
江宁走后,老许在他的工位上直念叨:“疯了疯了,也不怕过劳死,简直魔怔……”
新联络到的那家亲戚,就住在连珠村旧址对面的小区,据说是念旧,才就近买的房子。
车开一个多小时后,江宁到约定地点——小区门口等候。
等候时,江宁下车巡视环境。
小区外观半新不旧,外边一条内马路,左右都是门面房,专营生活类生意。就普通的小区架构,房屋均价应该不高。
手机突然响了,江宁接通,按照指示往前走三十米,走进一家粮油店。
手机里声音抱歉:“不好意思啊,你先坐会,我在楼上马上就下来。”
“没事,你先忙。”江宁挂断电话,向进店就一直注视他的男人,说明来意。
“原来是刘智哥的朋友,别客气,店里随便坐,上面马上结束。”店主是个青年人,个头中等,估摸年纪三十左右,两手手臂有龙图腾刺青。看着社会,说话倒是齐全。
店内靠里有桌椅茶台,江宁到那坐下,心里嘀咕:见他们刘家人不容易,都一波三折的。
九点多,已经是早市尾声了,粮油店不忙,店主坐到江宁对面,冲茶倒茶。
“这是我们当地的八月珠茶,长在八角树下,回味有独特的甜香,你试试看。”
盛情难却,江宁品尝茶水,确实有股甜香。他称赞道:“好茶。”
店主:“你喜欢就行。”
店里算清静,楼上时而传出些响动,江宁听着,跟麻将和牌的声差不多。他能确定,楼上应该是麻将档之类的,正常情况下,只要不聚赌,娱乐性质的活动不违法。
何况江宁在楼下,也没法知道上面正不正常。
喝着茶水,刘智下来了,江宁跟店主道谢,“谢谢招待。”
就带着刘智到外边说话了。
刘智客套地提议找个地方坐下聊,江宁时间不多,综合考虑,就地论起事来。
江宁:“我就直话直说了,连珠村07年4月集体搬迁,在这个时间点后,你有见过刘献金吗?”
“你说刘献金啊,他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犯什么事了?”听江宁提起他时,刘智十分讶异。
江宁没答。
刘智咂摸过来,人家是警察,有必要对案情保密。今天他还让人家等了会,怪难为情的。
“很久的事了,但对这个我挺有印象,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三月底那天在村口的牌九档,那次听说他要搬金辉国际去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江宁:“亲戚朋友间呢?他们都没见过没联络过?”
刘智回忆了会,“没听讲。”
“金辉国际在哪?”江宁问。
刘智说:“离这不远,一个公交站点的距离过去就到。”
一个公交站点的话,约一公里的距离,确实不远。搬家前还来牌九档,说明这是个爱好,江宁又问:“刘献金爱摸牌九吗?”
“他才没钱……”刘智意识到什么,猛然闭了口,转而言其他,“他不打牌九,只是看,每天都要去看看。”
江宁抬头望了眼粮油店二楼,“村口的牌九档搬到这来了?”
也是瞒不住了,刘智窘迫地挠挠头,“是的,是的。”
江宁:“或许你家有留着什么家族照,刘献金也在相片里的?”
刘智:“我年轻点,跟这位大堂哥不太熟,前辈的我爸也去世了,遗物烧完没留下什么照片。”
江宁:“那茆七呢?从搬家后你有见过她吗?”
刘智摇头,“没有,那丫头本来就不爱说话,也少跟亲戚来往。”
江宁:“你知道茆七有玩得好的朋友吗?”
刘智还是摇头,诚如所说的不熟,和茆七与人隔阂。
没什么好问的了,江宁说:“打扰了。”
“没事没事,应该配合的。”刘智客套几句,又进粮油店去了。
车停不远,江宁打算走去开车,接下来还想跑一趟户籍档案室,看看有没有保留下刘献金的肖像记录。
“欸哥们!”
有声音喊住江宁,他驻步回头,看向来人,“你……有事?”
喊住江宁的人是粮油店的店主,他特地追出来,是有话要问。
“我听到你们提到茆七,她怎么了?”
“你认识她?”江宁打量他。
一般人都怕跟案件扯上关系,江宁少见上赶着主动的,再看这人,也不是什么头脑一热的好心主。那就只能是带着某种意图。
警察就是警察,目光间严谨威严,店主顶着压力说:“我也是连珠村人,我叫麻小焱,和茆七以前是同学。”
江宁说:“你为什么会问,她怎么了?”
麻小焱忙解释:“因为那时我见她收拾东西,猜测她要离开宁州县,再加上你的身份,还以为之后她出什么事了。”
江宁抓到重点,“那时是几时?”
麻小焱:“3月31号,我很有印象,因为第二天4月1日我们要搬家了。”
“收拾行李不是很正常吗?你们要搬家,同在连珠村的茆七也要搬家。”麻小焱的动机解释不够充分,江宁存疑。
麻小焱:“ 不是的,我看她买了车票,是去往外地的。”
江宁:“车票?去哪里?她自己,还是和谁?”
麻小焱:“可能是她自己,也可能和别人……”
江宁的目光,好似在研判什么,他的语气,发问,压迫感太强,麻小焱的头皮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实话实说,他确实不清楚,他后悔多嘴了,生怕有个什么被抓起来,毕竟家里有老有小的,都指望他过日子呢。
麻小焱手有些抖地掏出香烟盒,手指一敲一弹,“哥们来,抽根烟,这讲得挺多,你也累了吧?”
江宁将香烟推回去,拒绝了。
缓和气氛不成,麻小焱悻悻地笑了笑,尴尬地舔舔口唇,将香烟盒揣进口袋。他再次搜罗记忆,说:“那车票,我只看到一张,是离开宁州县的,具体去哪我不清楚,那时认知不广,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不起了。至于和谁,反正不是她爸,他们搬家居所定在县城呢,茆七去外地,可能是和那个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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