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姓江,失踪,茆村,茆七,江宁勃然作色,又循循善诱,直到这时,老许才真正明白,江宁为什么坚持查茆七。他居然已经查出这么多隐情,竟然还想罔顾法纪私了!
“我已经坦白过了,我没有杀任何人。”尽管身体,意识,已经摇摇欲坠,茆七坚持着,言语密不透风。
江宁撰手成拳,眼睛泄露出怒火,“茆七,你最好识相一点。”
茆七无惧威胁,说:“既然我怎么回答你都不满意,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叫识相?承认吗?承认杀了刘献金?”
“那好,是我杀了刘献金。”
茆七突然道出这句话,江宁愣了几秒,在意识到她在搪塞自己,且毫无反省之意。他怒火中烧,长期陷于压力而触底反弹,人未思考右手便掐上茆七脖子,逐渐收力。
隔间里,老许惊跳而起,指挥大国,“快!去让小光找问询室钥匙,再通知副队赶紧来!”
“可是……这情形,通知副队江宁肯定是要受惩处的。”大国徘徊不决。
老许大声厉喝:“如果现在不阻止江宁,他才真要完蛋了!快去啊!”
大国被吼得两腿一蹬,麻溜地跑出了隔间。
老许紧随其后,抓个螺丝刀,预备撬锁去。
茆七呼吸开始困难,她声音却平静得不像话,“你最好你立刻将我杀掉。”
江宁犹豫。
茆七还有余地呼吸,“来啊!快动手啊!杀了我啊!”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积攒以来的痛苦爆发,她吼叫着,面红耳赤,眼泪扑簌往下掉。
“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为什么这些,要发生我身上!为什么要是我……”茆七控诉着,不止这一桩。
那些泪,滴淌到江宁手背,滚烫到令他缩手,后退。
茆七恨!死又死不掉,和绝望的前路。她狠狠地瞪江宁,随后踢掀了桌子,椅子她抡不动,便从墙上卸下挂钟,抄起往江宁身上砸打,还管什么袭警不袭警!
“杀了我啊!滚蛋!为什么又不敢动手了?你以为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吗?……你以为,以为……”
江宁不动,不还手,任她打骂。
足足五分钟。
老许终于撬开锁,现场狼狈不堪,但江宁是受伤的那方,脸上手臂都挂了彩。
这下轮到老许愕然了。
汪魏赶到时,这起突发事故已经风歇雨止。
老许挑拣着,跟汪魏讲述了事情的起由经过。
因为错在江宁先,所以袭警不被追究,但保留茆七追责江宁的权力。
小光继续忙行车记录仪。
大国则负责送茆七回家。
场地从问询室转移到副队办公室。
汪魏坐在办公桌后,老许和江宁端立于办公桌前。
汪魏点桌怒道:“江宁你这是在查案吗?你这是在徇私!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利用警察身份的方便,去获得你私人想要的讯息吗?”
“我做过的事,我愿意接受惩处。”江宁梗着脖子说。
老许挤眉弄眼,是使力拉也拉不回他这执拗。
汪魏哼声,“你以为惩处这么轻松?”
如果茆七追究,别说江宁不保,整个刑侦队都要被拉下水。
江宁:“我也愿意接受开除警籍。”
“你——!”汪魏气极。
开除警籍的话一出,难转圜了。老许扶额,三十岁的老毛头小子,怎么这么冲动!他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老许!”
突被点名,老许一激灵,“……哦……在!”
“这案子归你全权负责,江宁撤出,停职检讨。什么时候检讨好了,什么时候视情况复职。”汪魏下达处分。
江宁倒没什么异样,出了办公室,收拾个人物品准备下班。
而隔间里,那碗包裹完整的木薯羹,早凉透了。
第48章 换个方向,查莉莉许
茆七回到家, 吃饭,洗澡,喂鱼, 躺床上休息。她并没有像早上想的那样拨电话给仲翰如, 她胆怯。
从公安局回来的路上, 茆七心中一直盘桓着一个念头: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不再进入西北区精神病院?
不睡觉?
不可能, 她会猝死,并且极有可能腐烂在公寓才被人察觉。
那碎片化睡眠呢?
只要她入睡后再快速醒来,这样西北区精神病院的危险就不足为惧, 这样似乎可行。
但目前是,她没能力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睡眠。
那……炸掉西北区精神病院?
可炸药,能带进去吗?她试过很多物品,只有一把在混战中起不了作用的刻刀能携身。还有, 炸药属管制类危险品, 她没手段弄来。
思来想去,西北区精神病院是一座必须攀登的刀山,是一道必须跨越的火海。
十成的巡逻者出二,在四层灭一,那也剩足七成, 再加上那些侍奉的白衣人, 她和仲翰如却只有四手四足。武力已经解决不了处境,还能如何保住性命通关?
翻来覆去,都是死局。
和仲翰如的相遇, 现在想来只有后悔,再无庆幸惊喜。
最后的最后,他吃那块肉了吗?
那副画面一直刻在茆七脑海里, 臆想,发酵,深根蟠结,挥之不去,她痛苦极了。
如果西北区精神病院是以她的意识为驱动,那仲翰如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她胆怯,不敢去找他。
装着这些痛苦,茆七没法安然入睡,辗转到凌晨,一时迷糊,一时醒。
虚实浑噩之间,骨血深处的恶魔披梦而出。
那是一处黑空,从茆七所站之地投射出去,仍是一片无边无际,无形无物的深空。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天然地释放出畏怕恐惧的情愫。
往哪走,都似乎在原地,茆七左右环顾,天地间混沌一体,压抑的气息仿佛将她碾碎,她仰望即将塌陷的黑空,从那里猛然撕开一双血红色眼睛,再是长出大张的血盆大口。那口中,血线从口边流泄,尖嚣的声音发出时,血沫四飞:
“——阿七!”
那声,绝望到震荡幽深的黑空。
随后,囫囵的血块从口中呕出。
那些肉块,转眼间被端上餐桌,在一个篝火晚会里,成了待客的佳肴。
茆七身在宾客群里,四周的火焰似乎驱散黑暗,但她仍旧恐惧,簌簌发抖。
这晚,她没有进入西北区精神病院。
——
当天正式下达停职处分,江宁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去钓鱼。
这是老许的爱好,平时没少听他吹嘘——穴不走空,最高战绩三十五斤大草鱼一条!
当时江宁还明里暗里揶揄他中年男人的普遍特性:年纪上来,事业上少精力,现实里屈于家庭,只能任由精神寄托在无伤大雅众人允许的乐趣上。
现在这些话回旋镖打中江宁:事业暂停,建树没有,碌碌无为多年,现在整个人停滞,只能依靠这点道听途说的乐趣来稳定思考,重新整理脚步。
江宁家住滨江路上,这条路因环江而得名,在家中阳台可观望横穿左凭市的左江。下午四点天晴微风凉,又近江,可不就是天时地利的钓鱼时机。
头戴渔夫帽,背上临时购买的鱼竿,左手坎了马扎,右手提拎个鱼箱,江宁打开门,撞见门外站着的老许。
老许怔愣着,呆滞地望向突然出现的江宁。
江宁上下打量老许几秒,眼圈青黑,下颔胡茬露头,愁容思虑的,地板上散落烟灰,显然待了有一阵了。
江宁身上挎的背的,满满当当,老许回神,惊奇道:“怎地,你要去钓鱼啊?”
老许一出声,江宁听到,他嗓子都抽哑了,看来徘徊得够久的。
“嗯,陶冶性情。”
“钓鱼是能磨砺你那激进冲动的性子,但是……”老许寻思着,“你现在这情形,能静得下心钓鱼?”
江宁四平八稳地笑道:“怎么不能?”
老许脱口而出:“你不查江然失踪的事了?”
江宁知道老许会读唇语,问询室的一切瞒不住,他轻松的语气,“查呀,急不得的事。”
老许见江宁这样,惊悚得很,让他有种暴风雨前宁静的预感,更让他联想到一个正常人发疯前的征兆。他讷讷道:“你……不会是想在灰色地带了结这件事吧?”
如果律法无法明冤,多的是人选择拿起屠刀。老许见惯不惯。
江宁乐声,“说什么暗语?钓鱼哪是灰色地带。”
老许观测江宁的面部表情,犹疑着,到底要不要亮出他此行的目的。
“那你去钓鱼吧,这个天好,江鱼不在上水口,你得往下跑,往深了打窝。”老许豁然侧身,让出道路,顺带指点。
江宁定定瞧了老许几秒,叹声:“说吧,找我什么事?”
说到底,还是在意的,老许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说:“这是我从茆七的行车记录仪里挑拣着拷出来的,没经过邮箱,查不到痕迹。”
江宁两手满满,没接,“这不符合章程,我退出这个案件了。”
老许晃了晃那枚金属银u盘,说:“你看过就当给我提个思路,这事太诡异了!”
什么事能让老许这位脚踏唯物主义、心向唯心主义的老刑警直呼诡异?勾起江宁的好奇心,他放下鱼箱,空出手去接,“三十天的内存,速度这么快,昨晚没少熬夜拉帮手吧?查出什么了,事实还是疑点?”
“都有。”老许说。
“什么意思?”
“姜馨案和罗呈呈案暂不并案,茆七解除共犯嫌疑。”
江宁愕然,“不是茆七?那是谁?”
相比茆七解除嫌疑,这两起案件不作并案,同样令江宁错愕,因为疑点重合太多。
老许满腹愁绪,“还不知道是谁,或者有没有这个谁,都是问题。我忙得焦头烂额,所以让你看过,给我个思路。”
“我知道了。”江宁说完,转身卸掉身上工具。
这办事速度,老许放心多了,不禁一乐,“你不钓鱼了?”
“有事做,没那闲情!”江宁手握上门把,有些赶客的意思问,“你进来吗?”
老许甩手,“不进不进!我忙得很!”
临了又说:“我可冒了险了,希望对你有帮助。”
“嗯。”江宁重重点头,“谢谢!”
老许不啰嗦,走了。
江宁关起门来,进房开笔记本电脑连接u盘,潜心察视老许截取的行车记录仪画面。
因为是整理过的截取视频,从头到尾的一个多小时播放时间,都是重点。江宁闷头看,面色越来越凝重,不知不觉播放完毕,他深深地舒口长气,才发觉自己一直处在紧绷状态,后背一层黏腻的冷汗。
左凭市的夏天,常年维持在三十七八度高温,卧室也没开空调,到底是什么样的画面能让江宁暴冷汗?
五点多钟,房间窗外,夕阳犹如烈日,蒸腾在江面之上。
江宁浑身冰凉,心又沸腾,他难以言喻这种感觉,就像……就像茆七所言的鬼怪作祟——惊吓,同时肾上腺素飙升的心脏暴跳。
行车记录仪的画面里还有他,就是6月9日他跟随茆七走进甘蔗地,被拍下来了。她身上的血不是因为扒尸,她也没有进入抛尸现场,她疯语念叨的“我找不到了”,找不到的居然是……
江风猛地从窗窜入,惊竖皮肤汗毛,江宁不由打了个冷战。
这份行车记录仪确实佐证了罗呈呈抛尸现场茆七的不在场证明,可是……那太诡异了,这里面茆七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举止。
压下电脑屏幕,令人莫名恐惧的画面消失。
江宁去浴室擦汗换衣,离开那个环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阳台落地窗开阔,江宁坐在躺椅里,身体被余晖晒透,思路逐渐回归正轨。
行车记录仪的诡异,才是茆七在最后关头交出证据的理由吗?这里面的内容,与她所诉的“鬼怪作祟”相呼应,太合衬,就显得特意了。
江宁没有全信,持怀疑态度,因为茆七素来冷静,从第一次走访她的态度和言语江宁就看得出。还有昨晚,她情绪低谷之时的疯态,全然无后顾之虑。
传唤踩点到,在问询室里睡觉,面对审问时,辩驳有理有据,立场无比坚定,种种表明她不怕警察,也不惧司法扼喉。
江宁有理由怀疑她抛出这份行车记录仪,是早有预谋,在最恰当的时机摘除掉自己的嫌疑,也让他们警方白忙活一场。但六月初的预谋,也太早了,她根本未知警察因罗呈呈案在查她。
两个观点在江宁的脑海中拉扯,当然,他不信鬼神,这里面只有真实和造假二说。真实就是真实,但造假就有痕迹,茆七若是装神弄鬼,特意营造的行车记录仪画面,会对事件轨迹特别加深记忆,以达到语言,事件,记录,完美嵌合的状态。
只要根据她当时的轨迹走一遍就能抓出蛛丝马迹。
身随念动,江宁立即去拿车钥匙,出了门又回身,在玄关置物柜里摸走一个小透明袋。
路况良好,车一路疾驰。
在等石景路的红绿灯时,一停下,江宁就满脑子的茆七,传唤时的画面一帧帧从脑中划过。
还有一个矛盾,在交出行车记录仪后,茆七说她不愿被窥探隐私,但江宁在跟她接触时,了解到她根本不在意外界,除了仲夏如和那个人。
那个人……叫仲翰如,在提起他的名字时,茆七精神世界的动荡,以及急态地澄清案件与他无关。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对仲翰如的羁绊如此深,是刘献金吗?还是07年四月一日的会面?即使姜馨案罗呈呈案与茆七无关,那刘献金的死呢?总归逃脱不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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