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看进她的眼里,说:“那罗呈呈抛尸后的9号,你在郊区的甘蔗地里,满脸是血,喊着:找不到了……血从哪来,找不到的是什么,尸体吗?所埋之地吗?”
茆七冷嘲,“警察先生可真会大胆假设。”
江宁:“6号7号踩点,8号出现在距离分尸地点近的常华小区,9号犯罪嫌疑人抛尸,时间线合理,动机充足,茆七你说,这是假设吗?”
江宁的问询思路早就理好,条条道道清晰,茆七真的疲累,脑筋混沌,无力突破。
江宁又说:“队里的痕检勘验出尸体埋土有分层,被翻开过,是你做的吗?所以弄得满身血,虽然我不知道你去翻个死人肉做什么,但凭你制作血腥肢体这项,你就不比寻常人。”
茆七的眼神冷下来,“你可以嘲我,但是我的肢体手作不行,那是养活我的手艺。”
江宁不置可否。
这时,电话进来,江宁接听后,以一种宣判的姿态站起身,“大国按照你指示的道路,开尽一小时,没有见到那棵香樟树。卫星地图显示,那片区域也没有一座废弃医院。”
“茆七,你撒谎了。”
第46章 (修,加字) 捆绑住精神病患,使……
撒谎?
那些明明是巧合。
姜馨买手作模拟分尸, 罗呈呈情感被骗杀人,这些都不是茆七能控制的,刻刀太普遍, 明明随处都有, 她因为一则解疑的微信而陷入怀疑, 她买录音笔的初衷只是因为那道“去西北”的声音,她去郊区也只见到了一座废弃医院。
血?那是她在西北区精神病院的六层被划的, 是她自己的血,她根本不知道抛尸地在哪,也不可能去挖。
可是, 谁能信她?
“茆七。”
茆七抬起迷茫而又清醒的目光,望向开腔的人。
江宁仍旧站着,低眼间的视线冷酷,“我说过, 谎言是易碎的泡沫, 你为什么还要撒谎?”
茆七坚持,“我没撒谎。”
真是冥顽不灵,江宁快要失去耐性,“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那里没有香樟树, 更没有你说的废弃医院。”
茆七垂下眼, 语气淡淡地说:“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些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真的,因为看得到。但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假的,因为看不到。看不到就一定没有吗?就一定是看得到的人撒谎吗?那里真的有环抱不过、枝叶遮天蔽日的香樟树, 还有一座高七层的废弃医院,不过你们看不见而已。”
茆七的话让江宁怔愣住,一丝难以言明的感受侵入心防。
但那之中又似乎潜着其他的情绪, 他忽略掉,冷声开口:“既然你主张是冤枉的,那就举起有力依据,去推翻现在的局面,而不是在这绕来绕去浪费时间!”
茆七也不想僵持,她折中说:“你让我回家,我去找出录音笔,证明我跟她们没有用录音笔联络。”
江宁:“你找到录音笔,如果在上交之前删除了内容呢?”
茆七:“如果你担忧这个,我人在这,你们可以去我家搜。”
江宁又说:“难保你之前就删除掉了录音笔的内容,所以这么放心。”
茆七抬眼看他,眼神静得如深渊一般,她的脸色也比早上更苍白。她最后说:“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 ,24小时开录,它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这算什么有力依据?江宁心底讽笑茆七黔驴技穷,“市面上大多数的行车记录仪内存,只能储存一周到两周时间,过期自动更替。现在是24号,距离5号已经19天了。”
“你也说市面上的大多数而已,并不揽括全部,我购买行车记录仪时,卖家称产品的记录时长最长能达三十天。”茆七的声音平静无波,“你去取吧,我现在很累,很饿,我想赶快回家。”
江宁十分不解,“为什么刚开始不说?”
茆七的声量低了下去,“没人愿意像被剥光一样,被展开身体,任人窥探隐私。”
江宁:“即使像这样被审讯也是?”
茆七一丝犹豫也无,“是。”
但现在她也妥协了。
江宁想起茆七三十岁的人生朋友寥寥,与其说她不合群,倒不如说是她自主隔离这个世界,只允许一小部分人事物进入。
到此有了新的进展,江宁丢下一句“我们将依法扣留你的行车记录仪做取证”就离开了。
茆七没有看他的背影,也没有看任何事物,只是点点头,不想再说话了。
大国正好赶回局里,和江宁错身而过,他倒退几步追上去,“江哥,问出什么没有?”
江宁说“有”,脚步匆匆。
大国一面跟,一面说:“我看茆七整天没吃喝,想着女孩子喜欢糖水,就买了木薯羹,还是热的刚出炉,糯叽叽的,等会带给她。”
江宁猛地刹步,将糖水打包盒截过来,“我先吃了,你不用管她。”
“哈?”大国呆了,待回过味来,江宁已经不见踪影。
坐硬椅子,不给吃喝,这是审讯时常用的磨人手段,现在只是传唤,未免有些过了吧?大国不明白江宁这样做的理由,他平时虽恩憎分明,但也没这么苛刻。
那边小光来喊人帮手,大国也顾不上琢磨了,赶去忙了。
车钥匙跟茆七的手机保管在一起,江宁取了打开车门,卸下行车记录仪的储存卡。交给小光处理后,他回到问询室隔间黑房子,在那里看视茆七。
前后不过十五分钟,茆七已经倚在那张难坐得要死的椅子睡着了,也许太累,睡着眉头也紧拧。
现在是下午六点一刻,夏日傍晚的天空,高悬如镜。
江宁想起那番话:这世上有些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真的,因为看得到。但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假的,因为看不到。
那一刻,他的心腔震荡了,就好似一直掩埋的委屈被人窥到了一角。
因为看得到,所以他一直在寻找,看不到的人,只用三言两语便抹杀掉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那碗糖水摆在桌面,江宁的手指不经意碰到,正如大国所说,还是温热的。
——
很累很累。
困极,饿极,身体难受,茆七却在这种环境下睡着了。
意识黑暗,身体痛感清晰,但能认知到是在睡眠之中。茆七身处在割裂里,就像魂体飘荡了许久。
再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意识一清,视线落进天差地别的环境中。
她好像又进入西北区精神病院了,不过是陌生的区域。
这里是带阳台卫生间的单室,两张单人床铺,两边各摆一个不足一米宽的立柜,寝具都相同,像是统一准备的。
阳台外是黑天,这里灯亮着,不过瓦数不太够,不算很明亮。
恍惚之间,茆七也忘记几点入睡,但现在应该没到十点,能开灯是自然的。
房间的摆置,茆七猜测是集体住处,再拉开柜子一看私人衣物,这是两名男生住的地方。
不是十点,应该没有巡逻者,茆七大着胆子去开门缝,望外面。只见对面也是一扇红门,再是白墙,再是红门。
外面顶灯也不够亮,被门的颜色衬得昏黄,有些显黯淡。
这里有很多这样的单室间,再推开些门,放眼望去,门框罗列两边,走廊如一条狭道,红白相间,延伸进远方的昏暗。
这里似乎是一个大型宿舍。
同样是西北区西北区精神病院,这里的格局不同,难道茆七身在三层?决策层vip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唯一的可能是这里是医院职工住所。
茆七猜测着,蓦然想起自己每到新楼层出现的地方,都存在着通关要求。她忙阖关门,在房间搜寻什么。
四层的事没解决,三层也一样跟林跃有关,他是医院职工,会不会就住在这个房间?
床铺并排摆放,茆七从前开始翻,枕头,盖被,垫被,都掀起来看,有没有藏私人物品。倒是干净整洁,没找到什么,然后重点查找立柜。
立柜里多是衣服,以及一些钱包纸巾的琐碎物品,茆七探臂入柜,更细致地翻,真被她从衣服堆里拽出一本手帐本。
手帐是布面的,边沿针脚有人工缝制的痕迹,茆七常做手工,她能辨别。布面右下角还有用圆珠笔画的一片树叶,就像是茆七制作娃体会有一些个人习惯,这属于制作者的一个署名方式。
翻开手帐,茆七看到四个大银色扣扣连一张张透明塑料内页,内页里平展收纳一张张写满字的小纸条,使用的正是护理记录的纸张。
就是他!林跃住在这里。
这是了解林跃的最佳途径,茆七倚靠柜门,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
开头第一张写着:哥,我在这个医院很好,吃得好,病友好,护士好,你也好,你不担心。你教我折心形,我会了,以后我都折,不忘的,不忘的。署名是一片叶子。
第二张也是写的这些话,只改动了几个词。三张四张皆如此,纸面都有折痕,茆七对比过,折痕路径一似,林伸真的在一直折心形纸。
写的话,折纸,给茆七的感觉像刻板行为,一直重复,或许无意识,或许有意识,仿佛这些重复能给林伸安全感。
再看五六七张,还是如此的话,林跃丝毫没有不耐烦,将纸张平平整整的摆放好。玉妙音说过,林伸很依赖林跃,重复的安全感,这是林跃让林伸写纸条的目的吧。
每天都写小纸条,在第十二张的第十二天,林伸提起玉妙音,形容是一个朋友。此后每张提起,看这个频率,林跃起初是没有异议的,最后的阻止,就像茆七所猜测的那样,因为他进了解剖室窥得这里的残忍真相,想救林伸。
茆七看得太投入,以至于门锁突发出的一声响动,令她心跳急速加快。是林跃的室友回来了吗?还是……
忙收好手帐,茆七轻步藏在门后,右手攥稳刻刀。
门开得极其缓慢,像在探寻什么,之后迈进一只脚,茆七看见了,不由一笑。她其实能辨认出脚步声,不过以防万一。
待人完全进入后,茆七顺势关掉门,再起步扑上去!仲翰如闻声回头,一把抱起她,将她整个人抱在半空,额头抵她额头,轻轻地蹭,“阿七。”
有仲翰如在,茆七的身心放轻松,笑道:“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呀。”
说出时,仍觉心酸。
仲翰如挂起温柔的笑,“想我,为什么不找我?”
茆七摇头,而言他,“迟早会见到面,我不着急。”
“嗯。”
“对了,你的伤!”茆七记起仲翰如身上有伤,慌忙让他放下自己,“没事吧?”
“没事,你看。”仲翰如自觉撩起上衣。
茆七弯腰凑近,发觉那道贯穿伤已经开始愈合,余留血痂。她神奇道:“是用了这里药的原因吗?没缝针居然好得比上次快。”
仲翰如但笑不语。
“哦,有件事要跟你讲。”茆七拿出手帐本给仲翰如。
仲翰如接手翻看,说:“这是玉妙音说的他们每天都要传递的纸条?”
茆七:“是。”
仲翰如问:“你有看出林跃的遗愿吗?”
“没有。”茆七失落地说。
仲翰如安慰道:“再看看吧。”
“嗯。”
手帐已看过半,茆七聚精会神,仲翰如陪伴在侧。
片刻后,茆七惊喜地低呼:“找着了!”
仲翰如看到她指中夹着一张纸,开头是以日记形式书写:
6月19日,伸弟去世的第二天。
我照常下厨做菜,但却无法进食。冯免灾察觉我的异样,打趣道:“那些只是食物,你没吃过吗?”
我没有搭理他,他嘴又碎:“进解剖室都这个过程,该认还得认。”
这话猛然触中我的心脏,我恶狠狠地瞪视他,他当作笑话,“呵呵”笑着走开了。
回到寝室,周围安静,我想伸弟了。我低眼看自己的双手,眼前又浮现出黑暗的那晚。
处理牲肉的房间,原来叫解剖室。当冯免灾带领我进入时,我才知道为什么砍切牲畜叫做解剖——原来那些都是人体,现在让我亲自去切整。
起初我心理抗拒,后又隐忍,咬牙砍下第一刀——那是死物,已经失去生命,我做什么都算不得孽。
在知道食物的本体后,我仍尝试去吃,只要能过下去,只要能治好伸弟的病,我能忍,只要忍三个月就行。以前新闻播的鸵鸟肉,不也是人肉,有人吃过,也没怎么地。
只要三月,足九十天就好了。
但是这个医院真的好可怕,厨师是这样的,那护士呢?她们懂医学,不可能不清楚这些尸身的来源,我开始阻止伸弟跟玉护士来往。伸弟第一次反抗我的话,我恼羞成怒地去找玉护士,凶悍地勒令他们分手。
当晚,我独自进解剖室,解剖台上是个人形,我手握砍刀,依旧颤抖。深呼吸,手起刀落,噗呲的血溅声,伴随着一道痛苦的呻吟。
我吓到丢开刀,一只手臂弹起拽上我脖子的玉坠,我听到有人喊我“哥”。
这个医院收费便宜,病患和谐,是我做主让伸弟转院过来的,他在这里治病也很开心,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冯免灾说该认还得认,从孤儿院相依为命,再到学厨,再将伸弟接出来抚养,一步步走来,靠的不就是我的不认命吗?怎么临到希望前,又什么都该认命!
唉,我认命,我毁不了这里,只能毁了我自己。
到此,结束。
这是一封绝笔信,阴差阳错,字字泣血。
茆七盯着最后一行字,这极有可能是通关要求,四层连带三层。如果她真能毁灭这里,也就不用一层一层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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