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杀掉?”川至忍不住插嘴发表看法。
“杀人犯法的。”
“什么是法?”
“就比如你在西北区精神病院的地位,你是法,制衡着这里的所有一切。”
“哈,你形容的真有趣!那就是权力最高。”
“算是。”
“你为什么不将权力最高的‘法’杀掉,自己作为‘法’的存在。”
“法不是特定的人,我杀不了,再说,这样是犯法。”
“法不是人,杀法又犯法,好绕口,但是好有趣!”
……
鬼打墙了不是。
茆七忍不住发火,“你就听着就行了!”
川至应声:“噢。”
他好好坐好,眼睛聚精会神。
茆七是真的不懂川至,他时而暴力,时而嗜血,时而沉默,时而又像这般童稚。
茆七接着说下去。
落地窗外漆黑一片,延伸至很远很远,这个房间仿佛正落进黑夜的巨兽口中。
偶尔目光飘过,她也感同身受,这样的夜晚着实难捱。
原来楼层越往下,月光也稀了。
茆七侃侃而谈她在外不会有人在意的无聊生活,川至这唯一的观众给足了情绪反应,听到入迷时,会趴在茶桌面,咯咯傻笑。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
茆七听了几十个有趣了,她说:“有趣有趣,你只会这个词吗?”
川至愣住了,呆滞的神色却透露出一丝哀伤。他的生活困乏,却不自知连言语也如此。
他周身气势变得沉静,“你来自外面,认识很多人,有很多朋友吧?一个走了还有二个,就不会像我这样,站在原地等他们受伤回来了。”
茆七似乎明白了,他在提起臻圣和敏繁的下场时,恨意从何而来。她没有接声,因为也说完了。
茆七口中无聊的生活,却是川至最想拥有的。
一念生,私欲盘根。
一个穿梭空间的人,能给一潭死水带来生机,谁不想侵占?
“茆七。”
川至突然正声,茆七奇怪他少有的严肃,“嗯?”
“你留在西北区精神病院,可以做这里的‘法’。”
在五层,成文武也说过类似的话,茆七疑问:“你要跟我合谋?”
川至看着她说:“不是。”
第52章 要消除担惊受怕,为什么我不杀掉……
茆七窥见川至目光里, 对猎物的势在必得,像是已经将她纳入西北区精神病院,他的统治区里。
茆七没有再问。
川至轻声引导:“你留在这里陪我, 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茆七回视他, 不客气地反问:“留下来吃那些有毒的肉吗?”
川至嘴角一挑, 志得意满,“我已经得到解药, 以后再无这个困扰。”
这个封闭的破地方,能有什么能耐攻破科研难题?茆七敷衍道:“真的?”
川至眼神认真,“你信我。”
信他?可笑, 让茆七不担惊受怕,却又以条件为前提。
她眼神在川至身上流连,最后停在他脆弱的喉口上,她说:“要消除担惊受怕, 为什么我不杀掉‘法’, 自己作为‘法’的存在?”
川至哑然几秒,那是在十分钟之前,他说过的话,茆七恰如其分地拿来反击他,威胁他。
如果是早在十日前, 不听话的他只会杀, 不会留。但是现在,逝去的在逝去,未来也正在到来, 他需要真正的,斩不断关联的人陪着他。
川至叹声气,有怒意, 但无可奈何,只好自讽地笑了笑,“如果你想,现在可以杀掉我,我不会反抗。”
不能,安全出口没找到,另两名知情者苟延残喘,也许就在茆七和川至试探的期间已经死掉。她权衡着,胸口郁闷,因为川至的把握。
“不能杀是吗?”川至仍旧笑着。
茆七坐在蒲团座上,原本松弛的微弯腰姿势,收回,背脊绷直。
无视茆七愈冷漠的眼神,川至继续游说:“你答应我,我会给你制衡我的筹码,某种意义上说,你绝对自由。”
他言语低位,没有任何控制和逾矩的行为,但眼神却极尽侵略。
“比如?”茆七终于松口。
川至大方道:“你对这里的所有疑惑。”
确实诱人,茆七几分不屑,“你不怕我拿到筹码后,再反杀你?”
川至无所谓地摆手,“是我先请求你的,我的弱点已经昭示,被反噬也正常。”
茆七笑了声,显然不信,“可你并不甘愿被反噬,臻圣敏繁背叛你,即使手脚残缺不是因你,那喉中血,热油灼嗓呢?”
久坐累,川至撑起右膝,双臂叠在膝盖上,姿势悠闲地解释:“热油灼嗓是因为敏繁他出言不逊,侮辱我父母,他该死。至于喉中血,臻圣回来时就活不了了,我想留住我们的承诺,所以啖其血,与之信仰共存。”
他如此自然地说出,啖其血,与之信仰共存,茆七简直不可思议,“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永存于你的身体里面,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辈子?”
“你果然懂!我们是一类人。”川至拍掌欣赏。
荒谬可怕!谁跟他是同一类人,这种蚕食同类,驯化人恶的地方,茆七怎么可能留在这里!
川至自以为是的划分让她恶心,她反讽道:“医院里受你驱役的人如此多,他们之中多的是愿意陪你的,少吃一顿食,留着他们不是更有意思,更不孤独?”
“人越来越少,七层已经空了,衣食住行样样珍贵,供养需要资源,那些无趣的人,不值得长期占据消耗资源,倒是能为资源存储添上一笔。”川至在上位,所言皆以他角度出发,残酷,但不得不如此为之。
这就能解释川至为什么说素菜难得,在这里人最多,能唾手可得的食物,也就是人。以高薪吸引,进来的人出不去,只有物化掉他们,才能维持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运转。
想到这,茆七突然就收敛了怒气。这种人,因他愤怒,也是共情,他不配。
再开口,茆七平静许多,言语几个来回,欲盖弥彰也成为揭露的一角。
“所以圈养病患,杀人为乐,人肉为食,才是你认为的有趣吗?”
川至放平膝盖,双手在大腿轻拍,叹道:“不全是,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更有趣。”
茆七看向他左眼,问道:“你真的没离开过西北区精神病院?”
她的视线并不逗留,也无探究,一秒便移开,川至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慌忙伸手捂住左眼,右眼阴鸷地注视茆七。
茆七没躲,看着川至那纤长指节渐屈成爪,用力地扣住左半额脸,指尖缓缓刮出几道渗血的红痕。她眉头猛地一跳,川至却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脸上再无愠怒之色,那几道红痕因他的笑,晕得更红,更刺目。
“哈哈!哈哈哈!你心境澄明,迟早瞒不过,为表我诚意,告诉你也无妨。”川至说着,转脸看窗外,那神色向往,仿佛在看另一面窗的香樟树。
“我逃出去过,左眼就是代价,所以你应该猜得出,我有没有离开过。”
茆七好奇:“到底是谁伤的你?”
“是怪物,一个神出鬼没看不清动手的怪物,埋伏在医院外,惩罚企图逃跑的人。”
川至背对着茆七,虽看不见表情,但语气听得出隐忍愤恨。
更高阶的存在,是怪物?川至阴晴不定,茆七判断不出在他的话有几成真,但怪物,她不信。她也有理由怀疑怪物的惩罚是国王的新衣,是川至不想告诉真相,用来糊弄她的。
而另一方面,只有所有人都被困住的这个逻辑,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运转体系才形成闭环。
说起怪物惩罚,川至的怨恨不假,到底真有其事吗?
川至蓦然转过头,贪婪地看着茆七,“除了外面,更有趣的是你,还有你穿越自如的能力,还有你不屈的生命力。”
茆七冷声哼,“我受你困囿,受你威胁,你的有趣我不想要。”
川至突然缓了语气,看起来温和柔情,“但我想要!你就像那棵我看了多年的香樟树,独立之外,绝对自由,我能留住它,也想留住你。”
反正已经撕破脸皮,茆七不留情面地怼道:“别在这装了,你我各自意图,各自心知。”
川至忽然噗嗤一声,低低笑出声来,换上原来那副喜怒无常的脸皮,“唉呀,不好玩了。不过我诚意是真,你考虑一下。”
茆七冷眼看他状态切换自如,说:“如果我觉得你的诚意不够呢?”
正如她所说,你我各自心知,川至笑道:“除非你答应我,留下陪我,永不食言,否则我不会出那张底牌。”
早有预料,茆七也恨。
眼神如果能杀人,川至早被千刀万剐了,他吃吃笑问:“想杀我?”
川至抬起双手,掸平袖袍,那平滑的缎面上,被什么割开一道口子。他视若无睹,起身朝外走,将后背露给茆七。
仿佛在说:来呀!杀我呀!
茆七死死盯住川至后背。
片刻后,她起身出门。
到餐厅,茆七看到川至被白衣侍者拥着坐下,餐桌上是一碗血红血红的汤水,像是什么夜宵甜品。
再看仲翰如,一脸焦急地张望她,她心软了一瞬,向他走过去。
茆七还没走近,仲翰如的视线就在她身上剥了几遍,确认她有没有事。她到他身旁,第一件事就是安抚地拉拉他手指。
再之后,茆七望向对桌的川至,漠然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川至无言,眼神落在那碗夜宵上,不言而喻。
不答应,就会沦为食物。
在这之前,他早就展示过背叛的下场。
茆七当然清楚,川至费尽心思介绍同伴的意图,他在让她看清自己的恐惧,要怎么做抉择。
她说:“在我那个世界,做出承诺前,会用一些行动来在一些人面前表明决心,这叫仪式感,仪式感是众人的见证。”
那个世界果然引起川至注意,他抬起审视的眼睛,“你喜欢什么仪式感? ”
茆七只说:“我不喜欢昏暗,不喜欢肉食,不喜欢空荡荡的空间,不喜欢威胁的目光。”
说完,再次握紧仲翰如的手,那是她的安定来源。
——
早上八点,江宁驱车到德天路。
车外是早高峰的余流,车速快一段慢一段。
车内,手机录音外放:“6月5日早上八九点,我去了德天路外车道边上的一条小型数码街,里面有一家数码用品店,名字忘了,大概在第三家,我进去买了一只录音笔……”
江宁反覆地听,脑海里反覆记忆,已经形成下意识反应,能比录音提前知道下一句内容,甚至语言断句分毫不差。
“德天路外车道,一条小型数码街,第三家店铺……”
江宁边开车边注意路况,他口中念念有词,在看到《大胖数码用品店》之后,果断变道。
车停临时停车位,江宁下车大迈步走向数码店。
录音里,茆七所诉时间确实如她所言不精确,她阐述5号早上八九点到数码店,但是通过行车记录仪对比正确时间,她实际抵达更早,是在7点40分。等候了半个多小时,店铺才开门。
第一次走访是大国去的,因为5号那天茆七是第一位客人,并且买的是一支过时的录音笔,所以店主印象很深。
这种私人经营的店铺,开张时间不定,现在是8点07分,好在江宁赶巧,店铺开门了。
走进店内,江宁自述身份,店主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警察,轻车熟路地讲起那天的事:
“5号那天早上临出门前,我家小孩突然呕吐拉腹,家里没药,我就先去药店买药拿回家,再过来开铺。原先都比较准时八点开铺,那天耽误了,一来看到有个女生在等,我挺抱歉的,赶忙迎她进店,说要买什么随便看,看中了跟我说,第一单嘛,我给她打个开市折扣。”
“说完我就去开店铺灯,没想她很快就决定好了,指着玻璃柜里的一款摆了很久的录音笔说就这个。那录音笔是银灰色的,不亮眼,款式也不新,我就推荐其他的彩色外形的录音笔给她。她摇头,坚持要这个,还问了一句:这是长时待机的吗?真实吗?”
“我一听,赶紧说真实描述,欺骗广大消费者那事我不做!她点点头,手指点玻璃,确定要这个。当时我就觉得挺奇怪的,她居然不讲价,警察先生你懂的,好多人在商场都习惯一口价,但到小店都惯例去砍价,我就感到挺新奇,多注意了她两眼。”
“那女生个儿有一米六几,瘦瘦的,长得白白净净,就是没啥表情,眼睛很疲惫地凹进去,看着又累又不太亲近。我说了价格后,准备抽盒子打包,再给她算折扣,她好爽快,钱一放也不找零,抓着录音笔就走了,瞧那步态挺焦急的,我追着喊也没喊回,感觉她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江宁听完发问:“她当时有说买录音笔做什么吗?”
店主补充道:“有啊!她说要长时待机的,我就问做什么,好推荐,内存越大越贵,买适中了价格合适。她当时说是要录夜晚的声音,就要最大的内存。”
江宁:“她买完就走了吗?有没有逗留?”
店主摇头,“没逗留,她买了录音笔就开车走了,当时车子就停在那边的临时车位上。”
“那,就那个停车位。”店主从柜台出来,走了两步,指向外面。
江宁远眺,在自己停车的位置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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