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量滚滚外泄, 灼烧到让人无法靠近。
耳边还余茆七的话音:“川至房间, 那棵香樟树是出口!”
但是她人呢?
仲翰如顶着热浪在外围打转, 猛然意识到茆七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她指明出口,是要让他下三层, 难道,她真的在火势里?
“阿七!阿七!”
仲翰如喊着茆七的名字,始终不敢相信, 她明明答应了他的!
几声过后,无人回应。
仲翰如蓦然不动了,直直地望着潼潼火焰,眼神又静又冷。分别时茆七给的桌旗还在手上, 他抓住边角抖开披裹在头顶, 半低着身,试图靠近火焰。
每近半步,热风拂过脸皮,犹如明火烤炙。仲翰如干脆掀过桌旗挡住前额,继续向前迈步。
仅仅再进半步, 连桌旗边缘也给撩着了火, 仲翰如忙退出来,扔掉桌旗,明白这样不行。他转头进门找出更厚的被子, 打湿水裹住头身口鼻,只留出眼睛视路。他深吸一口气,憋住, 左脚压前,右脚垫后,起步直冲!
他打算硬闯火场,也穿越过热浪,来到明火前,一脚踏进去。但火势逼人,眼睛被灼得模糊一片,周围的皮肤像是生生被割开,火势蔓延整个大厅,他看不见怎么及时找到茆七?
想到此,他不甘退出,调整湿棉被的位置,再次高喊:“阿七!阿七!”
火焰卷吞着一切可燃之物,劈啪脆响,像极了骨头断折之声。
“阿七!阿七!你在哪?你出声告诉我!”
每呼喊一遍,仲翰如的心就沉下一分。
快应啊,快应啊……
他再次迎着火浪,踏步上前,“你快应我啊!阿七!”
火烟入喉,呛到咳嗽,呛到窒息。仲翰如胸口窒闷,他难受到低下腰,泪水逆着流出。
心里悔恨至极,就不该听她的话!他就不该信那五分钟期限,她为什么又要骗他?
再抬头,仲翰如望向熊熊烈火,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茆七的心真狠,他一定会找到她,朝她吼,让她知道自己错了,让她当着他的面忏悔,发誓以后不再骗他。
仲翰如直起身,呼吸憋气,咬紧牙关,准备硬冲进去。
“仲翰如。”
身势顿住,仲翰如猛的一愣,那呼唤声微弱,但他确实听到了。
火焰太近,反而杂音不清,仲翰如退后两步喊:“阿七,你在哪?快告诉我,我去找你。”
茆七没有立即回应,仲翰如急得在外围踱步。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还是回了,他没听清。
焦急,反覆猜测,推翻,心证到滋生一股狠戾,想着冲进火场再说。
“仲翰如,你别来,火势太大,你一进就会被烧到。”
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在仲翰如下决心时,茆七又适时地将他安抚下。
但这次他不同意,“你离外围很近吧?我听到了,我们直线距离估计不足三米,你等我,我会将你救出来的。”
“别!不要!”茆七的声音急促而起,细听,又夹杂着痛苦的压抑。
里面氧气十分稀薄,仲翰如心知她坚持不了多久的,狠下心说:“我这就进去找你!”
“你进来我就往里去!”茆七决绝高声,之后是一阵剧烈的喘息咳嗽。
听着,声音似乎也远了。
仲翰如忙说:“好!我不去!真的不去,你别再逼我了……”
茆七短暂不回,仲翰如心慌,他忍住焦躁的情绪说:“我没办法在这干等,那你要我怎么做?”
火势里面,茆七抱着玉妙音缩在地上,头顶上是弯腰的川至,川至四周是被他抓住挡火势的巡逻者。巡逻者的身体在剧烈燃烧,油焦冲鼻,骨碎脏裂。
川至当然没那么好心替茆七遮挡,是爆燃的那瞬间,茆七抱住玉妙音硬挤进他制作的“堡垒”之下。
当时情况危急,都忙着保命,川至也不可能顾此失彼地硬将她们赶出去,更何况玉妙音还紧紧附在他腿上。
于是就形成了这幅诡异而和谐的画面。
目之所及皆是烈焰,茆七这里暂时没事,除了胸腔闷痛,呼吸难受。她割下自己的湿衣裹住自己和玉妙音的鼻子,也不知道能扛多久,所以坚决不能再让仲翰如陷入危险。
在仲翰如初次呼唤茆七时,她听到了,川至也听到了,他低眼看茆七,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茆七没管川至,心里着急仲翰如会怎么做。开始听他声音远了,以为离开找寻她了,然而又近,盘桓不去。
听仲翰如声音中的焦急,茆七怕他会硬闯,便赶忙出声。同时她也清楚,他此时没那么好糊弄了。
“你去接水,打湿套间里的被子,用湿被子压火铺路,我们很近,这样能行。”
“好,你等我,我很快就来!”
“嗯。”
听着仲翰如应该是去了。
不知道有没有用,能缓一时是一时,只要他不涉险。
茆七才抬脸看川至,他也死到临头,但表现得挺沉静,也许已经接受没有解药的说法。
茆七的左手手指摸在玉妙音的颈脉上,孱弱,但有。如果注定是死,她也一定要先将川至带下去。
从茆七的视线里,川至接收到她的恨意。这个女人在大多数时候真稳,即使下一秒可能殒命,她也能竭尽所能地控制局势。恨他,却不妄动。
川至不禁一笑,嗓音嘶哑,“让他进来救你不好吗?活不了就到阴间相伴。”
茆七捂紧口鼻,保留体力,没有搭理川至,反正他现在又奈她们不可。
川至也不说了,一开口会吸进更多烟尘,加剧死亡。火焰的热能舔得皮肤干裂,热,但汗发不出。他忍不住抿抿唇,艰辛地维持火焰之下的小块围城。
还以为要这样耗下去,忽闻一记脆响。
“啪嚓!”
两人同时看向声音之处,那是其中一名巡逻者的腿骨折断了,整具躯壳即将倒塌——也意味着火焰将要趁隙而入。
川至皱着眉收回目光,快顶不住了,难不成他最终要丧命在这里吗?
他的眼神最终落在玉妙音身上,贪婪,蠢蠢欲动。
茆七察觉到川至的意图,将玉妙音抱得更紧,罕见地开口:“别做梦!”
“仲翰如在想办法,你要出去,就该丢下那具尸体,能保全自己一刻是一刻。”目前的局势是,川至无法用强,只能游说。
茆七不吭声,一副绝无可能的姿态。
川至有些愠怒,“不过是一些肉块,骨头,值得吗?权当食物,你没吃过吗?”
茆七扬起脸瞪视川至,右手亮出刻刀,缓缓举高。
这个威慑的行为在告诉他:要敢乱动,你先死。
川至果真不说了。
不远处火墙忽一晃荡,火势仿佛被分散,隐约看到外面的空间。
紧接着仲翰的声音传来:“阿七,我已经放了一块棉被,你再等等……”
他还在努力,茆七心底酸涩。
对峙着,直到一具巡逻者的躯体彻底塌陷。
茆七一惊,而川至如潜伏的毒蛇,陡然出手抓扣玉妙音肩胛。
茆七挥刀去阻,川至不管不顾,即使受伤也硬是将玉妙音的身体提起。茆七便拖下他手臂,他人一受力,身体不稳,其他的尸体架开始摇晃。
川至目光倏然狠戾,“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他干脆放下玉妙音,转而去挥开茆七的刻刀,再顺势擒住她手臂,将她身体整个扣押在胸口。
茆七挣了下,川至的铁臂箍住她身体,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玉妙音再次倒地,刻刀也不知道掉哪了。
这期间,仲翰如又搭上第二块棉被,火焰被分开更多,视野更加直达。他因此看到一堆尸骨架,看到川至掐住茆七脖子,要将她丢进火里。
“川至!”仲翰如慌张喊道,手忙脚乱地踩上棉被。火势摇摆,他身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别,别……”茆七也听到仲翰如的声音,艰难地冲他摇头。她胸口憋闷,没办法发出更多的声音。
望着茆七痛苦的样子,什么格斗术,什么计策,仲翰如统统想不起了。他试图谈判,“我能救你,你放了她。”
川至看到稀薄多的火势,觉得可以考虑,扬下巴指挥,“你来分路。”
“好!”仲翰如速度答应,再去搬来一块湿被铺路,因身体裸露在明火热浪之下,衣裳上开始起火星。
他怕引起川至不满,克制着担忧,不敢看茆七。
川至得意地勾起嘴角,天不亡他呀!忽然间,他瞥到茆七脸上的泪痕。
火焰温度高,顷刻间流的泪也能给烘干,川至疑惑地问:“你哭什么?”
因为在任何时刻,他从没见过茆七表现出脆弱。
茆七没回,川至自问自答:“不是怕死。”
另一边玉妙音幽幽转醒,她看到茆七被川至威胁,想去帮忙,但是真的没有力气了。火焰舔过脸庞,她张口啊啊地,想说什么,气息太弱,无人知晓,只有她自己清楚。
茆七余光捉到玉妙音醒来的动作,她伸手摸抓到刻刀,茆七的心脏也跟着紧张起来。
茆七开口吸引川至注意,“我曾经,也以为,只有……恐惧、害怕时,才会流泪。原来,被人喜欢,被人、坚定地选择时,会感谢,会想哭。”
吸不进氧气,尽管难受到要死,她仍在为玉妙音和仲翰如争取最后一丝机会。
川至体会不到茆七的话,虽然仲翰如分的路传输进一些氧气,胸口不至于闷痛了,但是其他骨架已经有崩塌之势。他向仲翰如催促道:“快点!”
仲翰如闷头忙活,不知火里的情况。
“川至,”茆七又将他的目光吸引过来,“我们不像你,自私,卑鄙,只会掠夺。”
川至蹙眉,那股暴戾,随着手劲的收紧而发狠。
脖子猛地被什么扎进,有些皮肉之痛,川至松力转头,看到玉妙音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惊怒道:“你竟然没死!”
然后伸腿去踢,玉妙音勉力躲开这一脚,已到尽头的身体再无力支撑,在将倒之际有什么捉住她手臂,送了一股力。她嘶声呐喊:“林伸!帮帮我吧!”
就像真的有莫名的力量,让已经泄力的玉妙音气劲充沛地喊出这一句。
随着声音落下,川至的喉口感到憋闷,胸口急速窒息,力量被抽走。
是茆七摁住了玉妙音的手,将刀刃精准地送进川至的颈脉里。
川至捂住鲜血直冒的脖子,摇摇摆摆。
他那边的支撑生变,影响到整个尸体架,眼看着要倒了。
茆七挣脱出来,忍耐住身体的疼痛,去撑扶起玉妙音。但是玉妙音的身体忽然变得油滑,她怎么也扶不起她。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句陌生的话:人之将死,脉如雀啄,绝汗如油。
玉妙音倒下时,是微笑着的,她的身体压着川至和尸架一起倒进火海里,被轰然的火焰吞没。
茆七眼望着,忽而冲吞噬掉玉妙音的火焰露出个笑。
茆七想错了,没有人为她而死。
玉妙音是为了她的爱,为了守住她的躯体,为了她自己而死。她是胜者,如果茆七只在意她的死,那就是否认她的勇气。
仲翰如的路开到了,他才看到川至死了,因为尸体架的倒塌,火势袭挡过面前,再进不了一步。长期处在火烟环境会让茆七的身体更加受创,多一秒他都不放心,于是将手伸过火焰,喊道:“快!跳过来阿七,我接住你!”
茆七毅然转身把手伸进火焰给仲翰如,藉着他的力一跃,跃过那道火墙!
仲翰如立即掉头,想拉着茆七跑,但发觉她身体很虚弱,便回身一把抱起她扛到肩上。
茆七不适应,下意识抬头,却被仲翰如的手掌压下去,因为两边还继续有火窜出来。他没解释,扛着她快步出了火场,一直到进了第四道门才放下。
川至的居所没有沙发,仲翰如将茆七放到墙角,让她借墙站立,张手开始检查她的受伤情况。
先看的脖子,那上面有两道伤口,血肉模糊,不知流了多少血,导致她的脸色和唇跟挤干了血一样,比纸还苍白。手部,后颈,大大小小的烫伤,衣服上也是燃烧过后的孔洞。脸上,皮肤上,或多或少沾染灰烬,那双眼也不再晶亮,像被灼干了水分。
仲翰如上手检查,上上下下,甚至翻开茆七上衣,她没有扭捏,乖乖配合。
检查完,仲翰如的目光回到茆七的脸上,轻轻叹气,伸指腹替她擦拭脏灰。擦着擦着,心又怄气,想发火,又碍于她的虚弱。
直到茆七问出一句:“怎么了?”
仲翰如那些委屈,担惊受怕,如炮仗般被炸得轰轰烈烈,也将他的隐忍炸得七零八落。他退后两步,审视着茆七。
他身高比茆七余一个头,虽然离着两步距离,但那宽肩架,那拧着劲儿的眼神,压迫十足地罩住她。
仲翰如淡声询问:“你好些了吗?”
茆七弱弱点头。
“那好!”仲翰如抱住自己双臂,居高临下地说,“现在轮到我说话了。”
这一听,也不是要好好讲话的样儿,茆七开始做心理准备,“嗯。”
“你之前的计划,是不是就没考虑过你最后的撤离。”
“……是……”
“你是打算即使失败,自己无论怎样……也要将三层处理掉吗?”仲翰如声有哽咽。
茆七低声,“嗯。”
仲翰如又感受到那种心被穿孔的痛感,他深吸一口气,再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把自己的安危考虑进去?”
茆七犹豫着。
仲翰如倏然大声:“回答我!”
做了就不怕承认,茆七迎着他盛怒而隐忍的目光,答:“是!”
双手早就紧攥成拳,仲翰如在虚空狠狠捶了一下,压着愤怒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自由了吗?我现在告诉你,不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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