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微本来正在手机上浏览社区活动的流程单,当即放了下来,偏头看向程宥许,略有意外,“你发现了?”
拉黑是单向操作,他难不成给她发消息了?
发什么了?许知微有一瞬间好奇。
“是,”程宥许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猫形的挂饰,摊开手放在许知微面前,“你的,本来想还你——但给你发消息,没发出去。”
原来是这件事。
“我还以为弄丢了,”她接了过来,笑了笑,放松了很多,“那也不能怪我,你那天表现得像个神经病,我多害怕?”
她直言快语惯了,加上和程宥许也不算陌生,坦荡做自己。
倒打一耙,程宥许这时实在忍不住,哼了下,想到前两天,“躲在树后面就正常了?”
许知微侧身把挂饰扣在斜挎背着的包带上,微微抬眼,“哪儿躲了?我是怕热。”
“看来你的嘴是石头做的。”
越描越黑,算了,随他说去,许知微静下来,不说话了。
两个人到老年活动中心的时候差不多下午四点。
程宥许要找车位停车,许知微不乐意等他,下了车,一个人先去室内乘凉。
秋老虎最可怕,气温不比夏日里低,许知微里一件吊带,外套了过膝防晒衫,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走进去,门叮当一响。
撞着人了,有志愿者大叔在门边上摆横幅,随着叮当一响而来的是哎哟一声,许知微赶紧去检查,幸好,撞上的是那人皮带上的金属扣。
“没事儿没事儿。”让许知微进去。
进去了才吓人,大厅里,活动气氛的确浓烈,人也多,一堆大爷大妈扎堆在一块儿。
乌央乌央的。
她进来了,大家都看着她。
许知微也习惯了,她从头包裹到脚,又是一身黑,宋怡说她打扮得像个抢劫的。
边上有个玻璃墙,她细细看去,还真有那味儿。
心里笑出一声。
活动中心的接待人员看到是年轻的生面孔,匆匆过来问她:“你好,找人吗?”
许知微刚想说不是,就是来参加活动的,但周围实在太多目光,她莫名觉着尴尬,摆了摆手,说句没事,接着出去站着。
程宥许还没来。
她往远处看看,黑长的柏油路油光发亮,瞧着都烫手。
手默默塞进了防晒衣的口袋里。
又等一会儿,额头又出了汗。
烈阳灼地,看得人心焦。
程宥许终于顶着日光从远处过来。
许知微带了副防晒墨镜,视线范围内,世界微微泛灰,程宥许人生得笔直,整个人身上围着一圈光点,黑短袖,松垮的运动裤,身形确实好。
难怪宋怡花痴成那样。
他走路快,离她不远了,就开始解释:“车太多了,没车位。”
走近了,“怎么不进去?不是怕热?”
她的话,他还挺能往心里去。
许知微到现在都觉得自己不了解他,从一开始觉得他长相疏离,再到和他拌嘴后发现他偶尔俏皮,现在又觉得他其实还挺会关心人的。
哪个是真实的他呢?
许知微不再深想,只回答:“有点尴尬。”
程宥许走她边上,推开门,笑着说:“你还有这一面。”
许知微眼睛躲在墨镜下白他。
重新进去时,许知微摘了墨镜,脱下了防晒帽,她画了淡妆,想问程宥许花了没有,犹豫了下,还是算了。
自己打开手机相机来看。
检查了下,挺好,没花。
程宥许以为她想拍照,问她,“我给你拍?”
许知微收了手机,“不用。”
他们一路从大厅往里进,陆陆续续遇到许多和程宥许打招呼的人,有志愿者,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经常来这儿?”许知微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于是问他。
“对,”程宥许看她一眼,“来做义工。”
面前,一个老人弯着腰在找什么东西,程宥许喊了句,“王大爷。”
老人抬头看看他,喜上眉梢,“小程,快来。”
又咕哝了几句什么,许知微完全没听懂。
接着就看见程宥许在地上扫视了一通,捡了张类似名片一样的卡片递给老人家。
老人家又咕哝一句,程宥许说了句没事,别客气。
帮完那个老人,他才把许知微带进侧边的一个换衣间。
回头发现姑娘团着眉头,一副古怪表情。
他觉得莫名好笑,“干什么?”
“刚刚那个爷爷说什么了?你听懂了?”
“嗯,”原来在好奇这个,程宥许点头,“老人家眼睛花,脊柱也不好,腰弯不下去。”
许知微仔细想想刚才老人说的话,叽里咕噜的,还是辨不清说话的内容。
她忽然想称赞程宥许,就说了一句:“你可真牛。”
听着却像在阴阳怪气。
“你还是别夸人了,不适合。”
夸你还不乐意,许知微说:“得,当我没说。”
换衣间分隔开来,里面就她和程宥许两个人,一人一边,木板门隔着,有个门栓可以拉上。
许知微却还是很不自在。
程宥许听她长久沉默着,也估摸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从外侧靠右的那间出声,“我换好了就出去,刚刚进来那道门锁坏了,我帮你看着门,你一会儿再换。”
许知微少见的不自在,别别扭扭地坐在凳子上,轻轻哦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听见外面门开又关的声音,右侧没了动静。
“程宥许?”
没人应。
这才放心换衣服,把防晒衫脱了,下面换成了牛仔裤,程宥许来的路上和她说,不用那么庄重,方便活动就行。
她其实另外准备了一条裙子,默默又折好收了起来。
出去的时候,蹑手蹑脚打开门。
对她来说,还真是少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刻。
从前,吴晓琴和许天刚关系还要好时,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养成这么乖张的性格,完全没有别家的孩子那样文静。
不过那都是很小的时候了,再长大一点时,女孩子开始要面子,她性子也收了一些,但仍然和文静俩字搭不上边。
她那时候还怪自己,想着他俩离婚会不会还有自己的罪责。
上大学了才懂,其实无论她如何,都改变不了那两个人感情的结果。
花瓣落了就是落了,粘回去也没法复原如初。
开了门,程宥许就倚靠在门边的墙上。
他听见门的吱呀声,侧目看过来,两个人眼神赤条条对视上。
许知微的吊带是白色的,微微露脐。
程宥许穿的短袖也是白色,下装同样是灰白色牛仔裤。
巧了。
“我俩挺默契。”许知微先开的口。
程宥许接了句:“偷窥了?”
愣半晌,许知微反应过来了,剜他一眼,“赶紧走吧。”
一边走,程宥许一边给许知微介绍下午活动和晚上舞会的流程。
“给你发的图比较粗糙,最终版在丽姐的u盘里,忘了拷,就发了你原有的那个版本。”
“丽姐?”
“晚上给你介绍。”
许知微嗯了声,“那流程图上的字你写的?”
图上的文字都是手写体。
程宥许点点头,“下午活动比较简单,接待工作都有志愿者负责,来的基本上都是周边社区的一些留守或者丧偶无靠的老人,我主要是负责晚上的舞会策划和流程指挥,不过也不复杂,两两配对。”
他们从大厅里穿过,进入室外。
有一大片绿地,四面立着些活动背景板,还有块红色横幅拉着,上头是社区老年游园会几个大字,天气晴好,树荫下,有老人在下象棋。
“我怎么听着像是要给他们相亲呢?你…”
他们下台阶,许知微看着程宥许说话,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崴了下。
哎哟一声。
比话语还快的是程宥许的手,环住了她的手臂。
实打实的肌肤接触。
程宥许的手掌热,宽。
许知微的手臂细,软。
各有所想之后当即分离。
程宥许咳了声,“当心点。”
第8章 程宥许,那一天不会来了。
“嗯,”许知微摸摸被触碰过的手臂,“刚刚我想说什么来着?”
想了一两秒,“哦,相亲…这个舞会就是跟联谊一个性质呗?”
程宥许撇了眼她抚着手臂的那只手,又收了回来,“可以这么认为,老人也不图其他的,就想有个伴,但要是没称心的,就当作交个朋友也好。下下棋,打打牌,日子多少能有些盼头。”
许知微感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忽然晦暗不明,但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参加过联谊没有?”她随便接了个话题来聊。
程宥许摇头,“没兴趣。”
两个人说着话就走到了棋桌边上,两个老人正襟危坐,蹙眉执棋,尤其是执黑棋的一方,老人的子迟迟没落,棋盘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棋子。
许知微照旧看不懂,就看地上的影子,她和程宥许的影子在太阳光下几乎重合了。
她偷偷拍下来。
收起手机,抬头问程宥许,“黑棋要输了?”
太阳光仿佛悬在他头顶,许知微眯了眼,转头避开光线看向棋盘。黑子落下了,落在白子上方。
程宥许微垂头,靠近她来了句,“观棋不语。”
假正经。
许知微抱着臂,满不在意地嘁出声来,“是你看不懂吧。”
随后,程宥许哼笑了一声。
“怎么?”
“谁说我看不懂的?”
“还有谁?不就是你自己?”
“我?”
许知微狐疑看他,“你忘啦?”
程宥许思忖了下,接着抿住唇,看着是真忘了。
许知微不怕光线了,直直盯着他,“不是吧?真忘了?”
就这么干干地对视几秒钟。
程宥许嗤一下笑出来,把手扬起,把许知微脑袋扭开,“骗你的。”
许知微甩开他手瞪他,“无聊。”
她倒没真动气,只不过凭着这两三次的接触对程宥许有了新认知。
幼稚又成熟,很怪。
棋局没一会儿就散了。
程宥许拍她后背,“走吧,干活去。”
许知微在他后面跟着,还咂摸着他刚刚那笑容。
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宋怡汇报。
出门前,宋怡给她下达了任务:偷拍一张程宥许的照片回来。
现在只拍到一张影子,显然交不了差。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仍没找到见缝插针的机会。
中途还被发现了一次,他皱着眉,“别拍我。”
许知微看出来了,他不喜欢拍照。
然后面临的难关还不止这一条。
下午的游园结束了,程宥许要去后台协调晚上舞会的活动节目,把许知微独自扔在化妆间里走了。
周围是一群大爷大妈们。
他们的问题像串珠,下从几岁问起,一直问到查清祖宗十八代为止。
许知微又不好拍屁股走人,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了。给程宥许发消息求救。
[救命,速!]
程宥许正忙呢,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掏出来看到屏幕上一连串的救命,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赶忙放了手中的活跑过去。
接着就看见了这一幕。
许知微埋头在墙角戳着手机屏幕,脸整个埋进了披散的头发里,有人和她搭话,她的声音就从那棕黑色的发丝间飘出来,像暗夜里的幽冥,还是无助的幽冥。
坐她旁边的是张大妈,社区里出了名的碎嘴子,难怪得向他求救。
心里觉得好笑,勾勾唇角。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他走过去拉她手臂,这才终于看清她掩藏在黑发下的脸,都闷红了。
“来了,别发了。”
许知微就这样得救了。
到门口呼吸到新鲜空气时,简直像得了什么福馈。
程宥许在旁边笑她,“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许知微白他,“要不你试试?”
程宥许眯了眯眼,“你在这儿坐会,忙完我来找你。”
许知微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夜色很好,绿地披了银衣,暗蓝的天上挂着星辰点点,程宥许走出来时,拉住她手来到月色下起舞。
不是多浪漫的舞,他跳得不好,她更是一窍不通。
舞会开始前,她特意换了高跟鞋,自认为能控制自如,结果就是程宥许的脚连连遭殃。
一边跳一边笑。
最后的下场就是她的脚后跟被磨破了皮。
“你等等,”程宥许让她坐着,“我拿鞋给你换。”
许知微看向走远的背影,浓浓月色下,喊了一声,“程宥许。”
他回头,她恰恰好按下快门。
许知微想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此时已经到了车边,打开车门,把高跟鞋脱了,关上平底的板鞋。
鞋还是很久之前程宥许给她准备的。
他说:“高跟鞋穿久了会累,没工作的时候你就换上。”
其实她如今已经十分习惯于穿着高跟鞋来往于各地了,但还是养成了换鞋的习惯。
在车上坐了会,刚巧宋怡打电话过来,“怎么样?你真去他婚礼了?”
“对,刚刚还见到他爸妈了。”
宋怡在那头叹气,像个小老太。
许知微问她:“你还记得当年你让我给程宥许拍照的事吗?”
宋怡啧声说:“哪壶不开提哪壶,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确实很久远了,那晚许知微回去时宋怡还和她生气来着,一个抱枕丢许知微身上,“就知道你靠不住。”
“其实那天我拍了,没发给你。”许知微对宋怡说。
宋怡觉得许知微今天很奇怪,莫名其妙提起这茬做什么,那时候她也就是对程宥许顶着三分钟热度而已,“没发就没发呗。”
许知微拿着手机,呆呆地望着眼前不见一丝光亮的车库,直到手机那头宋怡喂了两声。
“嗯?”
“你没事吧?”
许知微才感知到脸颊上的眼泪,伸手抹掉,又吸了吸鼻子,“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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