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森:“可能是连轴转了两天,精神比较疲惫,有些头疼。”
“头疼?很严重吗?”祁纫夏没发觉自己语气里的着急,“我和你一起去,行不行?”
凌森犹豫了:“可是谈总还在工作。”
“我可以在门口等,或者,你随便安排个地方,我很安静的,绝对不会打扰你们。”
凌森的眼神透着几分捉摸不定。
他在谈铮身边做事很久,当然看得出谈铮对待祁纫夏的态度颇为特别。
但这种“特别”的含义实在广阔,他暂时没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深层次的关系。别的不说,如果谈总真的喜欢这个女孩,上次约她出去,就不该由他去接人。
不过祁纫夏在他这儿的印象不错,算是识大体,他沉吟片刻,说:“那就请祁小姐跟我来。”
公司旁边就是一家规模可观的药店,凌森熟门熟路地买了所需药品,大步流星地往回赶,祁纫夏快步跟着,有那么几个瞬间,几乎忘了自己此行所为何事。
凌森回去的时候,合作方已经到了正门口,两辆黑色商务车前后停着,谈铮面上满是和气笑容,客套着为他们送行。
待到商务车远去,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揉太阳穴,表情管理即刻失效,眉间纹路很深,平添了许多冷厉。
“谈总,您要的药。”凌森上前,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谈铮接过,三两下拆了包装,剥出一个药片,连水也不用,直接吞了下去。
他缓了几秒,正想开口和凌森嘱咐未尽事宜,眼光忽地一顿。
打扮简素的女孩,满脸的忧色,那双形状漂亮、宛如蕴了无际深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夏夏?”连谈铮自己都说不上原因,他的第一个动作竟是下意识地藏药,“你怎么来了?”
祁纫夏看见他明显有些苍白的唇色,不是滋味。
“我有话想问你。”
谈铮把药盒塞回给凌森,朝楼里方向扬了扬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进去。”
这回,是确确实实只有他们两人了。
其实已经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时间点,站在顶层办公室的玻璃窗前往下看,便能见到陆陆续续走出办公楼的职员。
谈铮的公司虽然还在上升期,但早过了最苦最累的创业初期,人员规模扩张了几番,加班反而不严重。
“你头疼好些了吗?”
谈铮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随手解下领带搭在椅背上,“还行。也是老毛病了,习惯就好。”
祁纫夏没听他提起过,“老毛病?”
谈铮故作轻松:“就是刚出来创业那会儿,和手底下员工一起熬夜写代码熬的。有时候累了,就会犯这个毛病。”
祁纫夏凝视他搭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修长干净,凸起的青筋和骨骼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张力,似乎有某股力量亟待突破平静的桎梏,即将喷薄而出。
“你想问我什么?”谈铮没忘记她的来意。
祁纫夏深吸一口气,迎上他不见底的眼神:“我家那栋楼的一层,有套房子被卖了。”
“嗯。”
“我今天听说,买房的人,姓凌。”
“嗯,是凌森,”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谈铮不可能听不出来,索性挑明了说道,“我让他去买的。”
“为什么?”
谈铮用那双雕塑品似的手捧住黑色的陶瓷杯,眼神无比温和地看向祁纫夏:“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她的眼睛澄澈,却有不容忽视的坚定:“我想听实话。”
谈铮缓缓放下杯子,陶瓷杯底和玻璃茶几接触,碰出玉碎一样的刚烈声响,牵着祁纫夏的某条神经颤了颤。
“实话是……”
“等等,你别说!”
祁纫夏头次品尝到情怯的味道,惶急打断他的话。
“你别说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剩下的话被生硬地遏住,谈铮并不生气,只是柔和一笑:“我猜,这段时间里,困扰你的问题不止这一个。如果还有别的想问的,尽管问就是,我很有时间。”
祁纫夏受到了鼓励,且诚如谈铮所言,她心里确实攒了几个疑问,唯一能解答的人,就是谈铮。
“你那天,为什么要突然请我看电影?”
“因为看到了你的朋友圈。”
“徽山居门口,为什么要虚晃一枪来和我搭讪?”
“因为想和你说说话。”
……
祁纫夏问不下去了。
她忽然后知后觉,这似乎又是谈铮的一个陷阱,假借让她道出心中疑问之名,把某些暧昧不能明的心绪,光明正大地宣之于口。
见她沉默,谈铮笑着:“不问了?”
祁纫夏摇头,轻声说:“不问了。”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祁纫夏身心冰火两重天,下意识避开谈铮的目光,急不可耐地转移话题:“这好像……是我第三次来你办公室。”
“还数着次数呢?”谈铮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要不,等你集满几次之后,我就把门口牌子的名字换成你的?”
被他这么一说,祁纫夏也跟着弯了唇:“行呀,你退位让贤,我保准不亏待你。”
两人都知道是玩笑,但说得有来有回,仿佛将来种种已经跃然眼前,反倒彻底把萦绕未散的那几许幽微情愫,按进了深不见底的阴影里去。
祁纫夏清了清嗓子,略带些郑重,坐姿笔直,“既然知道自己有头疼的毛病,药就该常备,别等到发作起来才着急去找。”
谈铮看着她静静微笑:“——谨记。”
他心中翻着日历。
距离祁纫夏的生日,还有四天时间。
按理说,对他这样的管理者和执行者,四天甚至足够策划一场有些规格的大型会议。
他不该有犹疑。
只可惜,他要面对的,并非利字当头的商人。
而是一个鲜活生动的祁纫夏。
--------------------
周五,开心,加更
第二十六章
====================
祁纫夏的生日在八月九日。
这天是农历七月初六,七夕节的头一天,且赶上了周末,白日里晴空如洗。电视新闻直播街头采访,记着随机走访了几家花店,店主无一不喜气洋洋,直说这几天的销量相当可观。
开在街角的蛋糕店——就是祁纫夏买了十几年生日蛋糕的那家——如今也与时俱进,用起了更贵的动物奶油,上线外卖业务,全城皆可配送。
当然,价格也水涨船高,一个六寸的奶油蛋糕,要将近三百块钱。
李素兰不爱吃甜口,象征性地吃了祁纫夏切给她的一小块,便连连说饱腹,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祁纫夏把剩下没吃完的部分放进冰箱,走到阳台望了眼外面渐沉的天色,心事重重。
从早上起床开始,她就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可惜,直到现在都没等到。
“夏夏,还不出门吗?”李素兰擦干净手,走到她身后问,“不是说今晚约了同学去玩吗?”
祁纫夏回头,勉强控制住不自然的表情:“嗯,准备了。”
这本来是她用来解释自己出门的缘由,现在迟迟没有等到邀约,反而显得滑稽。但是话已经放出去,她一时不好反悔,只能回房间换好衣服,拿了帆布包出门。
实在不行,就权当散步了。
祁纫夏在心里安慰自己。
今天的晚饭早,直到她来到外面的大街上,也才不过六点半,盛夏时节的天空,现下还没黑透,晚霞绚丽到了极致,如色泽鲜艳的云锦,铺陈在天际。
沿途经过了一家花店。
祁纫夏想到早上看的新闻,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低头欣赏门口桶里的鲜花。
“美女,买花吗?”店主见有人来,热情地出来招呼,“要是有中意的,最好趁今天哦。”
祁纫夏疑惑:“为什么?”
店主笑:“明天是七夕节,就不卖这个价啦。”
原来是要涨价。祁纫夏恍然大悟。
她复又打量桶中花束,只见旁边的标签纸上,用粗体记号笔写了“香槟玫瑰”几个字,后头跟着标价,单看数字,并不觉得怎么,但仔细一瞧,原来只是单独一支的单价,顿时觉得贵不可攀起来。
明天居然还要涨价。
祁纫夏暗自腹诽,同时疑心这玫瑰其实是披了马甲的月季。
声音便是在此时传来的:
“想要花吗?”
祁纫夏有瞬间的错愕,猛然回头,背后果真就是谈铮的身影。
“临时有事耽搁了一阵,实在抱歉。”
他臂弯里还搭着一件西装外套,显然是从一个冷气充足的室内场合过来的,车钥匙攥在手里,看来是没带助理。
严格说来,两人之间并未做出明确的约定,但他倒像是早就默认了一般,上来的额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叫祁纫夏反而不好再计较。
“没事的,我也只是出来散散步。”她说。
谈铮上前半步,低下头,淡淡扫了眼缤纷的鲜花,“喜欢哪一种?”他问祁纫夏。
她却摇头:“算了,我不怎么喜欢花。”
谈铮微有诧异:“为什么不喜欢?”
“买回去只能开那么几天,怪没意思的。”
祁纫夏低头望着脚边的花束,有几片花瓣的边缘已经轻微泛着黄,显出和娇艳颜色格格不入的枯败之意,店主大约忙于生意,也无暇腾出手更换,只能任由着它们在晚风里萧瑟。
谈铮闻言而笑:“看来如果想要送你花,还得连着花园一起送。”
祁纫夏睨他一眼,“这是损我呢?”
谈铮笑而不语。
他偏了偏头,眼熟的黑色汽车就停在路边,车标一亮,再如何都低调不起来,惹得许多路人回头。
“上车吧,”他终于发出邀请,“带你去玩。”
*
祁纫夏没想到,谈铮会直接带她去海边。
黎川本来就是滨海城市,每逢节假日,总有不少游客从外地赶来欣赏海景。教过祁纫夏计量经济学的那位教授,他家中夫人的主业,便是经营海边的一家民宿,据说年收入很不错。
从市区开到海边,暮色已经很深。
这个时间,海边游人稀少,长堤上只零星停了几辆车,空中孤月一轮,映着涛声不绝的漆黑海面,愈显得孤寂。
“就是这里?”下了车,祁纫夏诧异地打量四周,“你别怨我多想,这里怎么看都像是……法制节目里绝佳的抛.尸现场。”
谈铮举起双手,无奈做投降状,“向你保证,我身上绝对没有凶器。”
说完,他朝远处一个朦胧有亮光的地方扬了扬下巴,“放心,那里才是我们的目的地。”
祁纫夏半信半疑,跟在他身后,朝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刚入夜,天色尚呈现出一种浓郁到极致的深蓝,海面并不平静,因着缺乏照明,肉眼看去,一层一层的海浪犹如一道道白色的丝线,连绵不断地往岸上侵袭而来。
脚下沙滩触感绵软,祁纫夏稍稍落后谈铮半个身位,脚步和着潮声。
直到走得近了,她才终于看清那片光亮究竟是什么——
一顶巨大的户外天幕帐篷下,灯带璀璨,浅色气球缠绕着丝带,迎风招展。鲜花铺了一地,乍眼看上去,仿佛是金黄色的砂砾里,长出来一丛又一丛的白色玫瑰。
祁纫夏挪不动脚步了。
她的呼吸紊乱了片刻,甚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梦一样的场景的主角,到底是谁。
察觉到她怔在原地,谈铮回头,唇边噙着笑,不说话,只看着祁纫夏。
写有“happy birthday”的装饰彩带,其实已经明白无误地昭示了这里为谁而布置。
“是你……”祁纫夏迟疑着问,“为了我,专门弄的这个?”
谈铮沉吟,诚实说道:“不可否认,其中也有凌森的功劳。但……”
他迎上祁纫夏探究的眼神,忽地一笑,“你过来看看。”
帐篷底下,安然摆着两人的露营桌椅,长条的合金折叠桌上,正放着一只透明的蛋糕盒。
纯白色奶油抹面,正中插蜡烛,沿着弧形边缘,装饰有不规则的奶油霜花朵,都是低饱和度的橘粉色,每朵大小不过拇指,形态各异,做得十分精细,足以想见费了不少功夫。
“我的手工实在不好,练习了好几天,不知道做废了多少个,才勉强做出一个能看的。”谈铮说,“天气这么热,它跟着车子一路颠簸过来,万幸没化。”
蜡烛的下方,精细地描着祁纫夏的姓名缩写,像一个无声的专属烙印。
与之对望,祁纫夏只感觉心脏处一阵闷闷的酸胀。
介于惊异与欢喜之间。
谈铮勾住包装盒系带的一角,缓慢地扯开,形状优雅的蝴蝶结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松散,最终颓然垂落在桌面。
打火机一响,蜡烛燃起。
“我猜你应该已经吃过蛋糕许过愿了,不过,也没人规定不能许两次愿望。”谈铮端起蛋糕底托,让蜡烛跃动的火光正好与祁纫夏视线平齐,照亮了她的瞳孔。
“再吹一次蜡烛吧。这次的诚心是双倍,一定能灵验。”
这话任谁听了,都要以为是无可挑剔的真心。
连谈铮自己都这么觉得。
风涌过来的时候,祁纫夏正好许完愿,睁开眼吹蜡烛。
火焰颤了两下,倏然熄灭。
不知是因她还是因风。
*
吹完蜡烛没多久,他们碰上一队来这里夜游的高中生。
据他们自己介绍,一行人是今年刚高考完的美术生,来黎川毕业旅行,今天已是最后一天,明早就将启程回家。
见了祁纫夏和谈铮的阵仗,他们理所当然地把两人认作在此约会庆生的情侣。兴之所至,其中一个女生临时起意,从背上琴盒里拿出吉他,即兴弹唱了一首粤语歌。
“游遍了天下
前路的风景盖着了烟霞
蒙闭的双眼
未明白拈上你是何代价
彼此亦另有他
……”
美术生开口,音乐天赋同样不俗,祁纫夏听得入神,没注意到曲调行进至最缠绵悱恻时,谈铮满含着心绪,望过来的那双深寂眼睛。
后来,生日蛋糕的大部分,被他们送给了这群学生。
祁纫夏自己留了一小块,但她早已吃过晚饭,胃容量有限,最后剩下一点没吃完。
她本来存着抱歉,毕竟是谈铮的一番心意,如果被白白浪费,实在是可惜。
未成想,谈铮接过她的纸碟,毫不计较地吃了。
20/76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