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铮揉着眉心,没睁眼,“是谁?”
祁纫夏扫一眼来电显示。
“——‘大哥’。”她念出来。
她本以为谈铮的下一个动作就该是睁眼接电话,谁知他却出人意料地来了一句:“关静音,别接。”
祁纫夏只犹豫了一瞬,然后照做。
可即便如此,打电话的人依然显示出充足的耐心。整整一路,谈铮的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动,连开车的小张都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祁纫夏几度想开口询问,话到嘴边,却又屡次咽回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通电话真正要讲的事情,或许反而是无关紧要的;唯独接听与否,才是某种无声的较量。
汽车驶到谈铮住所门口时,手机的动静终于停了。
祁纫夏往车窗外展望,认出这是黎川市有名的公寓,价格惊人,谈铮在这里有房,不奇怪。
小张熟门熟路,径直开进地库。车速减缓,途径的每一辆停放着的汽车,都面目清晰地呈现在祁纫夏眼前。
简直能开豪车展。
临下车前,谈铮交待小张在车里等候,等到祁纫夏下来,再送她回去。小张眼观鼻鼻观心,说了声“好”。
祁纫夏扶着谈铮进了电梯。
“几层?”她问。
“二十。”
她按下对应数字。
电梯开始上行。
谈铮半靠在她身上,呼出的气息缠绕耳边,出奇的痒。
祁纫夏偏开头躲避,岂料谈铮不依不饶,追着吻她的耳尖。
“……别闹,”她气喘,同时不忘威慑,“不许借酒耍流氓。”
谈铮压不住唇角的弧度,但偏要做出纯良无害的表情:“原来亲我女朋友,就是耍流氓?好吧,那我从此改正,再不犯戒。”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线比平时还要低沉几分,本就醇厚的嗓音,此刻更是平添好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轻而易举地撬动祁纫夏不怎么坚定的神志。
最终还是被他得逞。
从电梯到谈铮家门口的几步路,他们走了将近十分钟。
原因在接吻。
祁纫夏尝到了酒味,原来并非想象中的苦涩,于是放肆地索取更多,浑然无顾已经隐忍到极致的谈铮。
“唔……”
脑海里极限绷紧的弦即将断裂,他终于不得不放开祁纫夏,沙哑道:“你今晚还要回家。”
祁纫夏逐渐回神,脸颊带着淡淡的酡红,仿佛醉的不是谈铮,而是她。
两人的视线不敢再在对方湿润的嘴唇上流连,默契地错开方向。
谈铮打开家门,领祁纫夏进了室内。
谈铮的家和祁纫夏想象中差距不大,简约风装修,收拾得整齐干净,甚至没什么活人气,反倒更像楼盘开盘时,专门用来展览的样板间。
站在客厅正中,祁纫夏忽地一笑:“和电视里一模一样。”
谈铮正弯腰找药,闻声问道:“什么一模一样?”
“总裁住的房子啊,”祁纫夏理所当然道,“像游戏里建模似的。”
谈铮从铝箔板里抠出一粒药片,准备去厨房倒水,祁纫夏听见他拿药的声音,匆忙上前道:“怎么还吃上药了?”
谈铮没说话,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家门口仿佛一道无形的开关,他踏进自己的领域,彻底得到放松的同时,覆盖整个前额的痛感,也更加猛烈地侵袭过来。
“又头疼?”祁纫夏担忧道,“你去卧室躺着吧,我帮你倒水。”
谈铮本还想推辞,却被祁纫夏不容分说地推往房间里,“别逞能。酒后本来就容易头痛,你再不好好休息,以后会落下毛病的。”
她盯着谈铮进卧室,这才放心,转身进厨房。
谈铮家里用的是饮水机,可以智能设置温度。祁纫夏稍微研究了下用法,依照谈铮设置的数值,倒了一杯温水。
进入谈铮卧室之前,她礼貌性地敲了两下门。
“……没锁。”
谈铮的声音仿佛闷在枕头里,有些含糊不清。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睡了?
祁纫夏推门而入,果然看见他侧身而躺,闭着眼,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她把玻璃杯放在床头,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别睡。水在这里,药呢?”
谈铮稍微清醒些许,摊开手掌心,先前的白色药片正安然躺在那里。
“把药吃了。”祁纫夏扶他坐起来,将水杯递到他唇边,亲眼看他把药片和水吞下。
“感觉好一点没有?”她迫不及待地问。
谈铮轻抬眼帘,笑意倦倦,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的某个方位:“药才到这儿呢。”
话里莫名就有些哄人的意思。
虽然难受的是他。
祁纫夏反应过来她的关心则乱,也觉得不好意思,旋即从他的脸上移开眼神,对着昏暗床头灯道:“要不要帮你关灯?有光线干扰,容易睡不着的。”
她半晌没听见谈铮反驳,以为是默许,便伸手去够开关。
这盏台灯造型复古,白色灯罩,黄铜底座,和谈铮卧室的风格浑然一体。开关被设计成拉绳式,从灯罩里垂下,随室内气流的涌动,轻轻发颤。
即将触碰到拉绳的时候,祁纫夏却被谈铮握住了手腕。
她回眸过去。
坠进他深邃的眼底。
谈铮是个适合深颜色的人,不仅限于衣饰,还包括环境,甚至是氛围。
这种形容或许抽象,但却是祁纫夏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得出的慎之又慎的结论。
好比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谈铮时,他穿着眼色很亮的白衬衫,明明是俊气到足够拍画报的程度,祁纫夏却心想:这个哥哥,也太端着了。
换言之,暗色调才衬他。
现下,就在这昏昧的阒寂里,谈铮领口也松散,眼里如聚了雾,紧密地把祁纫夏困锁其中。
他拢着祁纫夏的后脖颈,缓缓凑近她耳边:“夏夏……”
祁纫夏几乎屏息,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听他的梦中呓语。
一片温热从她鬓边擦过。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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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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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过去的二十七年,印象里,谈铮觉得自己其实没对别人说过几句“对不起。”
原因很复杂,毕竟他家教森严,行为做事都有规矩章法,出身又优越,很少有需要向人道歉的时候。
况且,在国外读书几年,对他的语言习惯影响不小,真需要表示歉意的场合,他往往习惯性地说一句“sorry”,至多转换成中文的“抱歉”。
不知是什么缘故,在他心里,“对不起”三个字,仿佛是个非得沉重到极点才能使用的词。
就像多年之前,他衣帽间里常年静置一套英式西装,每年都根据身高体重新裁一套,却鲜有拿出来穿的机会。
他问过孟宁为何如此,孟宁告诉他,这衣服太正式,不到非常严肃的场合,是没有必要穿上身的。
彼时的谈铮,确实不能理解到底什么才是“非常严肃的场合”。直到某天,他终于穿上那套西装,在谈竞成去世未多久的一个阴雨天里,和孟宁还有两个哥哥,站在了董事会所有人面前。
祁纫夏疑惑地皱起眉,“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和我说对不起?”
谈铮抚着她的头发,几近用气声说道:“今晚的场合,你是不是不喜欢?”
祁纫夏和他靠得很近,眼神稍微下落,就看见他领口之下的锁骨和皮肤,似乎正因为酒精作用,泛起一丝暧昧难明的红。
一束预感凭空出现,她总觉得,谈铮说出那句突如其来的“对不起”时,心里想的东西,应该不是这个。
但她还是照实了说:“一开始,确实有点抗拒。但到那以后,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聊。而且你的朋友里,不乏很多有意思有才能的人,和他们交流起来,我也学到不少。”
“可我看你后半程都没怎么笑。”
祁纫夏理直气壮地解释:“那是因为我要分心留意你有没有喝酒。”
谈铮哑然失笑,再一回想,似乎果真如此。
“下次一定自觉。”他保证,声音不由得染上暖意。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疼痛如潮水袭来的频次渐渐降低下去,刚才还因为感官失常而显得光怪陆离的世界,此刻忽然回复常态,以熟悉的温和面貌重新站在他眼前。
“今晚真要回去?”才刚好转,谈铮就忍不住说话逗她,“我这儿不也挺好的。”
祁纫夏一滞,随即观察到他来不及收起的促狭,甩开他的手没好气:“看来你已经不头疼了,还有功夫说这种闲话。”
谈铮捉住她的手讨饶,难得像在耍赖:“你可不能这么无情。我才刚好转几秒钟,就要撒手不管了?”
他指尖摩挲着祁纫夏掌心,顺着最深刻的纹路,一路揉捻过去,像用手指完成缠绵的吻。
祁纫夏的呼吸再度失了节奏。
和谈铮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总算明白,为何宿舍楼下总有黏糊到分不开的情侣。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未能免俗。
可是今晚到底不同,她别过脸,又轻又低地说道:“司机还在下面等着呢。”
谈铮把她的疑虑和羞赧看得一清二楚,心知今天确实不是好时机,于是预备从床上起身,说道:“嗯,那我送你出门。”
祁纫夏却把他往床上一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好好躺着。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还用不着一个醉鬼送我出门。”
莫名被归类入“醉鬼”行列,谈铮百口莫辩。可奈何祁纫夏态度坚决,他不得不依言照办,任由祁纫夏关上他卧室的房门,背影消失在愈窄的缝隙中。
从卧室里出来,祁纫夏背靠着门,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心绪。
她发现,每当和谈铮在一起,她的行为就极容易出格。
扪心自问,今晚若不是代驾司机还等在车里,她真的拿不准,自己是否会答应谈铮留下的请求。
这太危险,祁纫夏告诉自己。
得保持理智。
谈铮的房子很大,虽然没有走遍每个角落,但就祁纫夏根据已有的线索估测,面积应该不会少于三百平方米。毕竟单从卧室到厨房,就有好长的一段路。
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家。
那间陈旧但温馨的房子,面积仅仅是这里的三分之一,却是外公外婆去世前给女儿和外孙女留下的唯一不动产,遮风挡雨足够。
她识字早,也爱看书,别的孩子还在为玩具争风吃醋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囫囵吞枣地看古诗词。
某天读到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她联想到的“广厦”,就是自己家的样子。
后来现实教会她割裂,她隐约明白过来,在某些人的眼里,其实她也是“寒士”中的一员。
万幸,谈铮不会这么想。
祁纫夏坐在门口换鞋,唇角微微扬起了弧度,眼神里涟漪不断。
出门等电梯时,电梯正在上行。祁纫夏按了下行键,只以为是其他楼层的住户,一边等待,一边拿出手机给李素兰发消息,说自己很快就会回家。
17、18、19——
20。
数字停留在此,再无变动。
电梯门开了。
祁纫夏放下手机,正欲踏进去,忽地僵在原地。
只见电梯里走出来一个西装笔挺的高个子男人,眉目严肃,气质冷峻,满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优越精英气息,自带制冷空调一般的气场。
他踏出电梯,和祁纫夏四目相对。
“你是谁?”他上下扫视两眼祁纫夏,冷淡地问。
祁纫夏只觉得古怪,她可以确信自己和这个男人从未见过,对方却莫名其妙地上来过问她身份,实在可疑。
她防备地后退半步,没答这人的话。
那人见祁纫夏不说话,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纫夏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楼层格局收于眼底,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栋公寓,采用两梯一户的设计,此单元此楼层,只有住着谈铮。也就是说,到这层楼来的人,大概率是谈铮认识的人。
“请问您是?”即便已经猜出这种可能,祁纫夏依然保持着谨慎。
那人露出些许不耐烦,拧眉说道:“我是谈铮的大哥。”
祁纫夏一怔。
想到回来路上故意不接听的几十通电话,她隐约发觉这个碰面来得不是时候。
就谈铮刚才的表现,不难猜测,至少最近,两兄弟正处于矛盾之中。
“我是……谈铮的朋友。”她到底没有完全说实话,“他今晚参加朋友聚会,喝多了酒,我送他回来。”
谈钧冷声道:“喝多到连电话都没力气接?”
祁纫夏尽力帮忙打圆场:“他确实喝醉了,而且一直说头疼,刚回家就睡下了。”
谈钧神情晦暗,复又打量祁纫夏,眸光沉沉,如一头暂且收了利爪的狮子,“你是他的——朋友?”
他着重强调末尾二字,仿佛在确认,又仿佛不信。居高临下的姿态却分毫不减,话里户外透着一种意思:不管她是谁,都无关紧要。
这般模样,凭空让祁纫夏想到了祁家的两兄弟。
言语做派,简直如出一辙。
她心中不舒服,同时碍着谈铮的关系,不好与之对峙,敛眸说道:“嗯,是他的朋友。”
谈钧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急于离开的祁纫夏抢了先:“不敢耽误谈总的时间,恕我失陪,先走一步。”
她没再顾及谈钧的表情,直接进了电梯,按下负一楼的按钮,随着两扇金属门的关闭,消失在谈钧的视线里。
到了地下停车场,小张果然还在尽职尽责地等待。
见了祁纫夏,他没多话,只是帮忙打开车门,问:“小姐要去哪?”
“仁化路。”
“好。”
宾利车起步上路,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尾灯,像黑夜被电流划破的伤口,粘稠、淋漓。
谈铮在卧室里没躺多久,便又听见门铃的响声。
他笑着走起身,眼角眉梢一片似水的温柔,忽然觉得丢三落四似乎也不是坏习惯。
“落下什么东西了?”
黑色胡桃木门打开,谈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瞬间收敛笑意,周身气温都跟着降了两度,“怎么是你?”
谈钧反问:“不然你以为是谁?”
他意味深长地审视谈铮松开的衬衫领口,“以为是刚才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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