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夫人,二小姐。听着这三种称呼,才有一种了解到一点真正的他的实感。
至于佣人阿姨说的类同于以后、明日之类未来式的客套话,迟漪很清楚,只有能住在这里的主人身份才可以拥有这类权利。
她只是一个借宿者,是客人,只在今夜。
厘清自己的身份,迟漪对眼前这位面容和善的阿姨微笑,“谢谢您,不用这么麻烦的,十五双实在太夸张了。况且,我只借宿一晚,明天就会离开。”
以后能否再来这里,也是未知。
阿姨不置可否,只顺着她的笑容而引她从玄关长廊进去。
偏厅内,靳向东今夜难得不去书房处理公务,佣人眼观鼻鼻观心,用心煮着他吩咐过的一壶安神助眠茶,中温烹煮让柑橘香丝丝融进茶香里,幽而淡的气味沉浮空气中。
重工珐琅彩紫砂壶里的滚水煮出咕噜声,掩去了门厅随至的轻盈脚步。
迟漪驻足在柜体掩映的位置,凝注着眼前画面——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进属于他的空间,那里的灯光温黄呈暖色调,投射过那一面巨幅的雪色窗框,窗帘未阖,玻璃明净将人影照得清晰,男人姿态闲适地坐在一张墨绿色雪茄椅上,他垂目拈起只紫色珐琅彩茶杯,往里斟茶。
他独有的漫不经心里流露出来的从容不迫,坚不可摧,是谁也无法勘破其中,走进去的。迟漪看得久了,有关他的画面自觉在心里一帧帧加深镌刻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靳向东倏然抬眸,目光笔直精准地落向门框外的她,“怎么不进来?”
听见他的声音,迟漪从走神中回醒,缓半秒她在整夜的虚实浮沉中找回自己的节奏向他走过去。偏厅所有的佣人早已退下,一张雕花红木小桌的左右分别坐着他二人。
靳向东递她一杯热茶,娓娓道:“这是家里一位阿姨的独家秘方,红茶汤底,再加上玫瑰,枣仁,百合干,桑葚干,蜂蜜,茯苓……”冗长复杂的配料表,说得男人也不禁笑笑,微叹道:“配料实在太多,我有些记不清。总之她说是可以宁心解郁的晚安茶。女孩子喝了很好眠。”
迟漪眨眨眼接过轻啜一口,她不是可以闲下心品茶的人,不懂这些区别,只知道入口清甜,体感还算不赖。
至于宁心解郁的功效,对她而言,她并不认为能有比氟伏沙明更有效的存在。
“如何?”靳向东侧眸看她一眼。
“挺甜的。”迟漪用指尖轻轻拨转着瓷盘上的纹路,“没想到大哥会喜欢饮甜茶。”
“糖可以分泌人的多巴胺,刺激味蕾,带来愉悦感。偶尔喝一喝也算是有益的。”靳向东停顿半秒,身躯微倾寸许,继续说:“不过,今晚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暖黄的灯晕点缀着雪白墙面,将一高一低两道影子拉近。她的瞳孔微震,仿佛是有魔咒,每一次她辛苦垒筑起的一座座高塔城墙,都能让他轻易地拆砖取瓦继而如多米诺骨牌般支离崩塌。
迟漪浓睫轻扇,瞳膜里满是他的影子,嗅觉感官里钻进熟悉的柑橘调的木质龙水香,苦甜交杂,如野兽般带有攻击性地侵略着她的呼吸。
“……大哥。”她的声音细软,十分不合时宜地唤他这个称呼。
靳向东喉结微滚,漆眸倏沉下来,宽厚温暖的大手遽地抚上她颈侧,力道克制也不容反抗,两人的唇瓣仅剩毫厘,他一低头便可以吻上去,可靳向东偏停在这里,凝向她的那双眼中聚着浓云晦暗。
“告诉我,澳门那晚你也是清醒的。对不对。”
吐息间,那点酒精已经代谢掉,属于男性力量的灼热荷尔蒙袭过她颈侧,强烈到几乎穿透漫延至她皮肤下的血液。迟漪觉得身体失控地发烫,眼眸不知不觉也湿了,雾濛濛撞进他眼中。
关于澳门那一晚,她是清醒的。
酒精的催发,不过在是催发人深藏心底的欲望罢了。
当时的她,不过是遵循本心想要吻上去。
事情发生后,她其实谈不上后悔,却又十分恶劣地想要祈盼着对方和她一样,能心照不宣地掀过这一页。
而现在,她错失了撤退的机会,一步步走向关系失控的边沿,如同雪白脚踝上那只勾悬欲掉的鞋,只需再借一点轻微的力,便会彻底坠落下去。
“大哥希望我清醒,还是不清醒?”
迟漪微仰一点脖颈,玉似的鼻尖轻轻擦过男人的薄唇,肌肤相触,好似皮肤纹理间蒸生出的一粒粒细密汗珠都能彼此交,融。
靳向东深深看着她,少顷,他理性地想松手,然而迟漪微阖一下眼皮,下一秒她扶住他肌肉线条紧实的肩臂自雪茄椅里起身。她的身体因紧张而变得僵直,骤然一个动作失去平衡,有钻骨的发软感袭来,她一膝半跪在他腿间,勉强支撑着,但靳向东下意识去接住她,宽大的手掌紧握在她腰侧,大拇指的力量深,扣她的腰心。
迟漪整个人都几乎落在他怀里。
对视一瞬,靳向东的气息竟也会因她而产生一丝不平稳,“想你清醒,也怕你现在清醒。”
“……为什么?”
“因为你又想赖账。”
被看穿了。
呼吸一时变得更为急促紊乱,迟漪控制着频率,在这段沉默气氛里,她缓缓抬起脸,清亮双眼内溢出坚定色彩,她的手尽力扶住他强有力的臂弯,大拇指摁着他因力而突起的青筋,条条分明,而他的掌心仍停在她颈侧,修长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蹭了下。
这样的姿势超出了所有安全范围,暧昧而怪异。
咚咚咚。
心脏失控的狂乱地跳动,厅内明黄灯丝跳了跳,忽地熄灭,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靳向东冷静两秒,说:“可能不小心碰到开关,我去打开。”
“没关系。”迟漪指尖飞快去捉住他的手腕。顿了顿,她旋即探身,啪地打开了一侧的落地灯按钮,“这样就好了。”
一束朦胧灯影侧照过来,两道目光心照不宣地交叠织缠。
迟漪的声音都似被烫得发哑:“靳向东,我想亲你。”
“那就当我们都不清醒,好不好。”
如果怕我不清醒,不如我们都不清醒。
她重新回答了这句话,继而俯下身,涩而拙地去含他唇角,很轻很软的一下,每一次的喘息都是令人生热。
视线交汇着,她分明是先斩后奏。
男人的眼神逐渐幽沉,如一头沉睡的野兽正在觉醒,猎杀与狩猎是它们作为食肉动物的生存本能。靳向东的大拇指倏而扣紧她想后缩的腰,力气强悍地把人往怀里摁住,视线划过女孩颤动的翘睫,半垂下的眼睛,那眼里水莹莹,湿漉漉的,像有潮风侵略过,让人忍不住想狠摁住吻一吻。
薄而白的眼皮tຊ被温热的唇轻轻碰了碰,紧接着他们的唇齿相接,齿关被撬开,苦甜的气息卷进来。
男人的力道来势汹汹,由不得半分推拒,以上位者的强势,胸膛相抵,迟漪的脊心被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扣住,指腹抚,揉,顿感有极其陌生的酥麻钻上来。
她没有任何经验,几乎承接不住身体里涌至而来的一阵又一阵潮。
沾带欲望的亲吻会丧失掉人的神智。迟漪双眸彻底失焦,那只漂亮而透红的耳由他炙热的气息攫取,他却拥有强大的自制力,在欲浪吞没的前一秒骤然停下。
他的口吻近乎淡漠,拒绝她的烂提议:“你最明白,我有多清醒。”游离在她腰下的大掌一把托住人往上,抵得深,气息也重:“又想故技重施,撩完就跑?”
微黄暖光里,一张精巧的鹅蛋脸落在他掌心,女孩的眼睛很大很亮,浓密的睫毛跟着在颤,显得她是那么脆弱易碎,几乎会融化在他手里。
“哥……”
靳向东眸色很深,嗓音压抑到喑哑,打断这个称呼:“闭嘴。”
这一声哥,彻底打碎了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妹妹仔,你是不是太天真。”
第19章 19# 现在反悔了
法国假期很短, 每一季只有短短十五天。而这一年春日来临时,迟漪的假期却一直一直在延长。
回到巴黎的第三天,迟漪盘腿蜷坐在长窗前的沙发椅上, 往外眺一眼,帘纱微拂, 入目一片阴雨绵绵。
15区的这间公寓是当初在第一所高中过度以后租下的,迟漪后来也精打细算从生活费与学费中省下一笔钱, 又通过目前的兼职再攒一些,零零碎碎地攒着,她想买下这房子,并且在回香港之前, 她已和房东女士谈好一个合适的价格, 目前只差一万欧, 就可以打钱签合同。
在外漂泊无依的人,其实总想拚命地拥有一处容身之地, 迟漪也不例外。
这‘漫长假期’还剩下五天才截止, 迟漪起床简单用过早午餐后,墙上挂钟已经走到下午三点半。倒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她划开屏幕看,登陆的社交账号是供兼职所用的ins, 而能联系上他的WhatsApp与微信都已退出登陆……
深水湾那夜的吻让她失陷好久, 荒唐到让她心生恐慌, 因为那种经历是前所未有的,也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段感情已到失控的范围,乱掉的人,不仅仅只是她。
极度缺乏情感依赖或极度需要依赖情感的人,第一反应永远是先逃避。
即便深知这样是不对的, 不好的行为,可是她无法控制心底那深深涌动的害怕感,她再次从深水湾趁夜潜逃回巴黎,护照是Amy送来的,没有对她过多问查,只派阿辉将一些简便行李给她,然后离开。
迟漪就是典型的装腔作势,空壳子,真到了进一步的距离,反而显得仓乱起来。一落地巴黎,迟漪便将一切都移除,以此来避免自己仅存的那点理智彻底被欲望吞并沉沦。
手机里的各种未读消息,除去广告外,全是来自她的那份兼职——是长期在18区与第20区混迹的一个驻演乐队,叫red。
迟漪算半道加入的,乐队里原本也有备役人员,因此她这段假期算是没有被干扰,这次被戳也是她刚更新了一条ins。
扫过主唱Alan发过来的几条消息,主要是问她最近是否回巴黎,最近的商单曲目都是她熟悉的,只需要合一下节奏即可。
这次和迟曼君闹了一场,是一定会被切断经济的,这已经是迟曼君早前控制她的惯用手段,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屡试不爽。
迟漪想了想答应下来,她现在需要赚钱用以支撑日常开销与筹齐最后那一万欧。
乐队近期商演排得挺多,今晚还有聚餐活动,Alan同迟漪简单确定好聚餐时间与地点,便下线。
此刻时间尚早,迟漪有了动力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才开始捯饬自己。早先因为年龄不够加之出入酒吧总是鱼龙混杂的缘故,迟漪习惯乔装自己,超浓烟熏妆配上暗黑系上衣热裤,这打扮虽然显得有些非主流,但欧洲并不追求幼瘦身材,因此在灯红酒绿的丰腴美人里她算不得出众,至多有点特别。
近六点,巴黎天色昏黄。迟漪抵达了18区的一间餐吧,red乐队是熟客,服务员又是华裔,同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无多问引着人直往最里边靠窗的老位置去。
Red乐队共由三名华裔及一对美国兄弟组成,分别是主唱,鼓手,吉他,键盘和贝斯。Alan是主唱兼职队长,中文名未知,鼓手叫梁文洲,他嫌麻烦不取英文名,别人习惯称呼他的姓氏。而迟漪在这里用的假名Anna,她玩贝斯,另外美国兄弟,哥哥Gary玩吉他,弟弟Gavin玩键盘。
说起来也是一件很奇妙的经历,都说学艺术这件事都是靠着天赋的,迟漪一直以为自己在音乐上没有任何天赋,直到意外接触贝斯,才发现天赋在别处,再到后来加入乐队,玩的过程中顺便以此维持一份收入。
“Anna,你可算出现了!坐这里,Alan特意给你留的位置。”说话的男人一头金发,正是吉他手Gary,他这人平时嘴上没把门,最爱调侃迟漪和Alan关系。
Alan给迟漪递餐单的空隙给了Gary一记冷眼:“Anna,你先看看想吃点什么。”
“谢谢。”
出门在外身份人设都是自己给的,乐队里的Anna是出了名的酷girl,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冷淡。正因此,Gary偶然发现迟漪能对Alan匀出比其他人多那么一星半点的耐心后,才喜欢去调侃他们。显然这一次也是自讨没趣,在接到Alan的冷眼后,他摊手挑眉一脸无奈状,随即扭过头开始同另两位成员展开闲聊。
聚餐结束在7点前,7点半他们要回演出。
迟漪和Alan走到一行人中的最末,18区今夜的夜风料峭,她身上披着一件长风衣很能抗冻,穿过这一带的灯红酒绿,一同步进今晚驻唱的live house后门暗巷。
门一开一合,巷子里忽然只剩下他们。Alan站定在门前,掏出一盒烟,递给她一支,“方便问一下,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迟漪将烟管夹在指尖,半倚墙沿没回答也不着急点烟,只向他眺来一眼。
“我知道,有关私人的问题是越界了。”Alan微垂下脸,拨动火机自顾点燃烟,吸一口,又将火机递给她,缓声解释:“我以为我们认识这么久,还算是朋友。”
卡嚓一声在她葱白指间亮起一抹猩红,“你知道的。走出18区,我们不会再见面。”
Alan笑了笑,试探问:“万一呢?万一我们能在18区之外的地方再次见面。”
“Alan,你知道这种万一几乎没可能。”
暗巷里的灯光昏浊,Alan说:“Anna,别总把话说得那样绝对,大家都是凡人,你不可能一直这样理智清醒的。”稍抬眼,他藉着这点光将她那双清亮乌黑的瞳孔看得清楚深刻,里面布满近乎于冷漠般的冷静淡然,顿了顿,Alan忽然很轻地叹一口气,“OK,我现在认输,以后不会再提私事,现在我们该入场了。”
19/69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