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不怪她就行。”梁姨没忍住抹了把有些模糊的视线,稳了稳情绪,同他说:“听说你明早集团还有个要紧的会议,先回家休息吧,夜里有我守着你祖母,你也放心便是。”
那个晚上,靳向东并没离开,他在走廊长椅上坐到了清晨六点过。
夜里两点时,梁姨推门往外眺一眼,颀长一道背影当时正立在那风口位置,她微叹一息,出去递了张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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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教授的诊断结果出在九月最后一天,结合最初影像报告书上显示的肿瘤大小在1.3*1.0cm,再到住院后所做的加强核磁共振等,判断了肿瘤位置应是在胰颈部位置,良性可能较大。
钟教授给出的建议是先做开腹手术,如判断无误,是在胰颈部,那就切中段,做局部挖除,如在胰头,则必须做十二指肠切除。
沈嘉珍这次住院是大事,所以香港那边也是一并通知了的。
靳家二房、三房的人是同时落地,一起往301赶,得知诊断结果前,已有人在走廊偷偷哭过一轮。
下午等来了结果,几乎是让全员心中那一块悬而未决的巨石,痛痛快快地砸下来。
病床前此时不缺人服侍着,靳向东便同钟教授便回了办公室协商了下开腹手术的具体时间。
再回病房,他推开门,窗明几净,梁姨满面笑意,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德叔则候在一旁陪老太太聊天。
二伯、三伯一家也不闲着,总之老太太脸上的愁云都拂散了不少。
靳向东在门口站了会,想起上周,他家这位沈老太太为这住院一事又小发了一次雷霆,这回是没再乱砸家里那些值几十万不等的清代瓷器,只是冷着脸骂人。
病房打理得再整洁卫生一尘不染,也是比不得她那座雅致宽敞的雪松园一厘半毫的。
身处医院,即便是单人病房,消毒水味也根本散不全。而老人在病中,情绪的敏感也会在无形中不断扩大。
那段时间,靳向东每进一次病房,旦逢只剩祖孙二人独处情况,气氛便会直降到冰点,双方都在无声中僵持,谁也不主动提起,但谁也不肯就此让步。
他骨子是极其温良孝悌的品格,照顾长辈一事上,他事必躬亲做到事无钜细、尽善尽美的地步。有时看得梁姨与德叔二人都动容。
尽管如此,老太tຊ太也并没有对这个在感情一事上,如此冥顽不灵、固执到底的‘不孝孙’假以辞色。
梁姨最是火眼金睛,一见门外那道影子,忙起身就想把人往里迎,却叫沈嘉珍冷不丁地甩了脸色。
“梁姨,公司还有事没办完,我先走。”靳向东立在外头,也不叫梁姨难做,只朝里颔首,“奶奶,各位长辈,晚上我再过来。”
沈嘉珍没理会,其余长辈倒是笑着应下。
林一德是清楚他全部行程的,下午集团的确还有事,也没多话,只恭敬着同众人告别,跟着一道离开病房。
二房三房是连夜赶过来,没休息好,派遣的司机过来接他们往昌和里的家中休整一下,届时再轮流过来探病。
整个下午,病房的门开了又阖上,一直到只剩她们主仆二人。
梁姨握着手里削好的另一只苹果,已经慢慢氧化,她又垂首坐回来,把苹果垫在张干净的纸巾上,“老太太您明明最知道,向东是多懂事一个孩子。集团那边是耽误不得,但您这边他更是注重的,每天都是两边来回跑,我今天中午特意问过司机和小李,他们都说,向东这段时间几乎都没合过眼,白天在外人面前瞧着倒是精神的,但一阖上办公室的门,茶水咖啡都是不停的。到了夜里,你自己有时候醒了……也看得见门外走廊守着个多高的影子呐……”
沈嘉珍别过脸,“你还说,他站在外头怎么就不是故意吓我。”
“您呐……还说向东倔,分明您才是倔得很。”
沈嘉珍淡嗤一声:“你就这么心疼他。”
“你要是不心疼,我还多费这口舌做什么?”梁姨抬眼瞧她,没忍下心,握了握她骨节嶙峋的一双手,“您才是最口是心非的那一个,明明都心软了,还不肯承认。”
“……阿梁,你也知道无论大事或是小事,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是最顺着我心意的。可……怎么在这件事上,他就这么去钻牛角尖,竟是铁了心的想要和我一直僵持下去。”沈嘉珍捧着手中水杯,盯看着窗外那片秋景,默了瞬,才继续说:“你说,万一我真走了,谁又能不辞心力地去给他兜底呢……”
她从一开始就对那对母女做过一轮身份背调,那时只注重到迟曼君这些年的所有轨迹走向,后来再翻那小姑娘的,有些岁月竟是一片空白。
一些痕迹抹掉,那必然是发生过什么不得不抹去的事件。
她不能拿这份未知,让靳向东去赌。
更何况,她手术结束之后,才从二儿子仲谦那里得知,靳仲琨陪着迟氏在洛杉矶医院里保胎。
这些话,沈嘉珍藏在心底,梁姨看她阖了眼,明显不愿再谈的模样,一时竟也不知又该如何。
暗自叹息的工夫,病房的门忽被叩响,两道目光齐齐向着门外看去,梁姨定睛看清外头那张脸蛋,焦灼不安的心情瞬间有了底。
门推开,外头走进来个穿精致洋裙,扎鱼骨辫的漂亮女孩子,一双熠熠发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里面的老太太,她嘟起嘴,十分不悦道:“奶奶,您都这把岁数了,做什么还要给大哥兜底呢?他自己的事情,难道不能自己解决吗?”
明毓一边说着,一边往她祖母身前凑,直将脸都埋进祖母怀里,她还记得她祖母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味,小时候她常在这气味里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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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周一上午。
沈嘉珍的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钟教授也松口气,只说还需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方可回家修养。
靳向东下半年的出差事宜推了大半,留在京市照看老人是他目前重中之重的事情。
每日从东寰落班,沿着长安街,返回昌和里的一路,他才能分些心神看一眼手机,想知道他发出的消息是否得到回复。
又或者,迟漪是否有主动联络他。
而最近黎明毓回国,在祖母手术顺利之后,她缠人的对象又多了一个,是她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
“哥,你在手机上也可以处理工作的吗?”
靳向东摁灭屏幕,抬眼睇她,“德叔给你找的家教,明天早上八点会来家里。”
“什么!”明毓瞠目,商务车空间有些距离,她屁股一挪,凑近她哥,攥紧了他西服袖口位置,“你简直就是个暴君!一让你不满意,你就要折磨人!我不学,我是回来陪我奶奶的!”
“德叔,您评评理呀!”
明毓急得差点跳脚,靳家人个个学习都好,尤其是她大哥,偏偏就她黎明毓门门学科都只能拿B,学习这件事,真的要靠天赋,她这么一个正直勇敢美丽的小女孩,身上为数不多的痛点,也只有学习了。
林一德从副驾回头,温和笑了笑:“明毓小姐,您也说了,Ethan他是暴君,我等哪敢置喙。”
“可是,您是暴君的长辈嘛……”
“您也是暴君的妹妹嘛。”
靳向东的时间从未如此有限,甚至算得上局促。
他低目又瞥一眼手机,又是一个周四,留京的两个月里,他每周四都会匀出时间飞一趟香港。
等身边人安静下来,他漫不经心地一瞥目光,“明毓,等会先送你回昌和里晏爷爷家里,晏晴好今天在家。我这边还有事要办,不能陪你,你有事就给哥打电话。”
注视着车里那束哀怨的明亮眼神,靳向东顿一顿,又道:“放心,你手机的收款短信马上到。”
“暴君万岁~德叔,请您一定照顾好我哥,天气冷记得给我哥哥加衣喔。”
商务车缓缓滑停在昌和里巷口前时,明毓手机一震,仔细数过是7位数无疑,她毫不犹豫下了车,脚步轻盈往里走。
林一德同明毓挥手之后,摇上车窗,神情平和问:“现在去机场?”
后视镜里,他略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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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飞机从京市飞香港需要两小时,再从机场抵达深水湾,总在凌晨一点多。
这周四,是在夜里十点过。
轻轻推开主卧室的门,里面的呼吸声绵长均匀,脱掉沾了凉风的外衣,他和衣上去,隔一条薄被拥紧了那一阵还肯停留在他怀里的暖香。
迟漪慢慢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缓一缓,她侧过身,眼神里透出些茫然,循着一丝微渺的光,用指尖去描绘他倜傥轮廓。
“好想你……”
靳向东指腹抚过她眼尾,“是答应过想我,还是自己想的?”
他问得好奇怪,迟漪盯视他片晌,压得困倦的声音里带一丝缱绻的哑,又一遍,“……是我想你,总会梦见你。”
梦里有他的话,不止说过一两遍。
靳向东搂着她腰肢的小臂一僵,是那句我想你,像是一把利刃直直扎进了心脏,喷溅出鲜热的液体,滋生的痛感迟缓着弥散至四躯肺腑,能在分秒间将他疲倦到麻木僵滞的身体骤然唤醒回温。
他竟有些迷恋这样的感觉,大概是疯了。
凑近,靳向东低头吻上去,黑暗里,他一点点撬开,吻下去,再往下是慢慢地吃。
一字一字是那么混帐,他问:“哪里想我?”
这些时间总是聚少离多,时间短到做什么都不够,却又总想留住些什么。
其实最开始,都只想相拥而眠。可一旦交换体温,那些明显的身体特征,是比心脏更想念对方的存在。
他们要在月亮未沉之前再一次道分别,所以他们如此珍惜这一个夜晚。
迟漪大概也是被他逼疯了,不再为激荡的反应而感到羞恼,坦诚地呜咽:“……想你,心脏和身体。”
紧绷着的神经只能跟着拉链一起断在这一秒,从未如此急迫、紧张、焦躁难耐到差点戴反的地步。
“沈奶奶……”迟漪咬牙吞着,她在上,往下俯视他眉眼,自己却是那么泪眼濛濛的,“手术很顺利,对吗?”
“很顺利,目前情况恢复也还不错。”
迟漪轻颤了颤睫,一滴泪划落在他颈窝,“那就好……那就好。”
靳向东怔了秒,就着目前的状态扶她坐起来,一手揿亮了床边的落地灯,盯牢了她的脸,沉了呼吸问:“怎么突然哭了?我不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眼神微闪,抬起手臂擦了把脸,然后压下去抱紧他肩膀,低声说:“冇事啊,你用劲太重,我就很容易哭……”
掩住脸庞的姿势,靳向东不能再看清她眼底涌动的情绪,他垂下眼,脑海里反反覆覆的,是他祖母当时在书房里说的那句:那她呢?
不知是否是心魔作祟,靳向东忽停下来,拇指扣住她精巧的下巴,缄默对视的两秒钟,他抿了下唇,微笑tຊ问:“快到圣诞节了,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迟漪靠着他胸膛,摇头:“还有两个月呢,现在沈奶奶的身体重过一切。”
靳向东勾一下唇:“她如果知道,你能这样惦念她,会很高兴的。”
对象是旁人或许是高兴的,可如果是她,却不一定的。
迟漪不想在这一刻败兴,于是顺着他回答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慢:“真的吗?”
靳向东扣稳她的腰,以更加紧密的形态,慢条斯理地将这布满迷障的话题拨开了云雾,抵达了庐山,“跟我回京市,一起去见一见她,不就知道了?”
顷刻间,迟漪背上泛凉一阵,她睫毛抖了抖,身体也颤了颤,抬眼回视他。
那一道从容不迫的视线如蛛网般笼住她,无处可逃,要一个答案。
第53章 53#精修 我已经独自冷静过那么久……
窗间过马, 从香港的夏天到香港的冬天,一个学期的结束,竟只在倏忽之间。
HKU的学习强度可低可高, 对于大部分外地学子而言,是无法虚度光阴的。即便只是来镀金, 也要拿些本事回去才行。
十一月三十日学校结课,再从十二月一日起进入一个复习周。
图书馆、学校宿舍、周边可租赁的小区楼……灯光都是可以亮一整夜的, 昼夜不停着交替,临考试周也越来越近。
迟漪也在其中。
按照香港的教育制度,内地高中三年就等同于香港中学七年,迟漪即便是在读两年预科阶段, 也没如现在这般点灯苦读过。
谁让她身处文院, 学长学姐们都曾作出表率, 留下优秀答卷与文章。
勤能补拙这个道理,适用于每一个迫切地想要往前冲的普通人。
从图书馆复习结束, 时间都过了凌晨。为图方便, 迟漪在11月初时租了学校附近小区的一间公寓,香港寸土寸金, 三十平的一居室,每月租金在9k港币。
从银行卡支出这笔消费时, 她只庆幸自己补办了银行卡, 还留有些存款, 暂能负担得起这笔开支。
而这近一个月时间里,她回深水湾的次数越来越少。
黄姨会定期给她打电话,有时以她学习辛苦为由,想派司机来接她回去改善改善伙食;有时以为她调理身体的中药药方为由……总之,每一回的电话里都在关心着她。
迟漪拒绝了司机接送, 忘记从哪一天开始她已经习惯上坐地铁,窗景一页一页翻,她也一趟接一趟地拖着那只行李箱慢慢装点着私人物品挪进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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