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他几乎一直在航线上,审查完这个项目,又继续下一个目的地,东寰的事务错综复杂,之前停掉的行程都须补回来,他很忙,忙到几乎要靠着这份忙碌去麻痹自己的感受。
又或者,他其实冥思苦想了千万遍,也找不到一个借口,能够自己说服自己,也许,她只是没有准备好。
每一次想用这个最烂的借口时,心底又会响起另一道声音。
——是么,是没有准备好,还是从来没准备过。
靳向东垂着眼皮,一目不错地盯着他紧攥到不敢放的腕心,她在用力抗衡挣扎,力量上他能轻易抵抗她的微小,那胸腔里震碎破掉的一块,该如何修复?
他沉舒呼吸,语气还能维持着平稳沉敛,固执地问:“默认什么结局?”
“默认我们分开——”
迟漪一点也不想和他打哑谜,周旋来周旋去,她好容易才能填充满自己现在的生活,索性破罐子破摔,更坚决,更伤透人心无法挽回的话都冒在喉咙里,马上就要漫出来。
“反正不是现在,也会是不远的将来,早痛早复原,你还可以体验新的——”
“啪——”
厚重的房门猛地一下被关上,跟着掉落一道tຊ重物坠下的咚声。
迟漪身体惯性地往后退步,整片背脊紧贴上冰凉彻骨的门皮,她忍不住抖了下,而后一条充满洁净气息的宽大围巾笼紧了她泛凉发颤的身体。
鲜润的,涂着艳丽口红的唇瓣被用力撬开,他的吻强悍到不容她有毫发丝粟的拒绝,又或是,他不敢卸下分毫力度,怕她拒绝,怕从此以后再也攥不住她的手。
迟漪也控制不住眼眶里蓄满的泪,哗哗流下来,她齿关用力咬下去,血肉划开,腥甜侵占着整个口腔,唇舌交换着糅杂的血与津。
她的肩膀因为咸湿的眼泪而颤栗不止。
“……靳向东,你说过给我分开的权利。”
“我答应的前提,是你不会轻易说那两个字。”
他的呼吸变得很重,迟漪眼睫也颤得好厉害,泪水朦胧了视线,她用力着一点一点地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先一步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烫的,湿润的。
暴烈侵占般的一个吻,开始转变轻柔的力度,慢慢地吮,慢慢地感受。
“可是你让我感觉到难过了……”迟漪手指紧紧攥着他的大衣领口,指腹泛白,眼泪呀,源源不断的划落在他心口,衣料浸开一片更深的色彩,她重复地一字一顿说:“可是,你让我难过了……”
靳向东搂紧她的身体,掌心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嗓音沉闷到沙哑,一遍又一遍唤她的名字:“迟漪。”
“迟漪,难道我没有吗?”
缓过心底那一阵猛烈又汹涌的情绪浪潮,迟漪用力张开一双酸胀的眼眸,借玄关这一线昏昏茫茫的灯束,盯视他,口腔里还弥散着属于他的鲜浓血液。
有无数的片段从她眼前闪过,尽管接下来的话会痛苦,会再无挽回的余地,因为她多了解他,也多么了解自己。
相类的骄傲,能够支撑她在这段爱里,保留住她仅剩无几的宁折不弯的坚强吗。
她不知道。
迟漪慢慢松开了攥紧他衣襟的手指,轻轻抬起湿濡的睫,重新望向他,泪潸潸的一张脸,让他有霎时的惝恍,想起那时,她也如现在般望向自己,说着那一句,只想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现在,她笑一笑,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告诉他:“系啊,唔轻易讲分开……但是,我们都在难过,但是,我已经独自冷静过那么久。”
灯影曳晃了下,决意挣开的瞬息,迟漪掌心生了一片潮意。
她感觉到了,她曾经以为的,那么一个应对万事万物都能做到从容不迫、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男人,
原来在她面前,也会有手抖时刻。
第54章 54# 我希望,香港落雪
香港十二月的雨, 下起来,是没完没了的。
这栋公寓楼一梯四户,隔音不好也不差, 她靠着墙壁,脱力地闭上眼, 那时候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再也听不见门外那道熟悉的脚步声了。
一直牵引着她心门的响铃也跟着断了, 她亲自操刀,剪断的。
迟漪没有再慌乱的,刻意的去到那一扇小小窗前,再望一眼, 黑夜里那一道清隽修长的背影。
她好像第一次了解到自己, 原来也能成为一个拿定主意后, 就能做到绝不动摇的人。
她信时间,信自己坚强不屈的意志。
她曾经能逃出一个如噩梦般的平溪岛, 也能做到在异国他乡养活自己, 她战胜过那么多次想一了百了的心咒……
她也曾以为,她差一点, 就快要痊愈了的。
床头柜上,却空了一盒接一盒的氟伏沙明片。
她现在想要睡觉要6片氟伏沙明和6片曲唑酮才够, 前段时间复习, 她几乎每天要服8片。
服药副作用, 导致她有时候动作会变得很迟钝,这间屋子只需要开一点灯,就能将那些药片盒子一扫而尽。
之所以,搬家搬得这么匆忙果决,是因为她有时候会忘掉处理这些药盒残渣。
她用药的剂量根本控制不住地在增加, 有时候也想慢慢去戒断,可回过神,药又空了大半……
瞒不住的,迟早会被身边人发现的。
很早以前,迟曼君带过去过一间医院,她见过一个躯体化很严重的女患者。
因为见过女患者曾经漂亮美好的照片,所以迟漪至今也忘不了她四肢抽搐到痉挛,情绪失控后的难堪模样。
她不能接受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十二月的天,怎么会变得这么冷?
室内窗户开了一半,雨丝打进来,落了她满腮,迟漪把眼睫闭紧。
靳知恒接她回太平山顶的那个早晨,山雾好重,停车落地,占了接近整片山头的一座靳家主宅竟显得那么空寂。
一路未见佣人司机,靳知恒把她送到书房那一栋前停下来,剩下的路要迟漪自己走。
她第一次和靳仲琨单独会面。
“坐。”身着一身呢料西服的中年男人高坐上位,眼也没抬,语气里也是冷淡。
迟漪没坐,瘦削的身姿站得笔直,清润的眼睛也敢于直视他。
她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淡定又沉着,不卑不亢,完全不同于之前他见过的样子。
又或许,年轻的女孩总善于伪装自己。
那么,就算她只是强撑着意志装于表面,靳仲琨也为之后要进行的内容,抬眼开始审视她。
“你面对我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倒是学得有几分像Ethan。”他眼底浮起一丝笑,点燃了手中的雪茄,“说实话,我让知恒带你过来单独约谈,是有些越俎代庖的。”
“毕竟,我只是你的继父,曼君才是你的监护人。”
迟漪很冷静,“我已经成年了,不再需要监护人。”
靳仲琨冷呵了声,他的眼神落过来透着直锐的冷,“迟漪,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一个成年人应该具备的行事标准。”
“您不妨直说,您觉得我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敢对您的长子有这些非分之想。”迟漪以平直语速说道:“我不觉得我的喜欢有错,你们也不能再对我有任何的规束管教,因为我也不会再接受。”
靳仲琨为她此刻不再假扮柔弱的反应而诧异,也只有那一秒,“叔叔和你交流很少,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是这么想长辈们为你作打算的良苦用心的。也罢。”
“您觉得那是为我打算吗?您为什么不直接承认,您一直在以傲慢的姿态看待我,所以您和她也不认为我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主观意志。”
“你不妨说,你认为我和曼君把你当做一件物品,把你随意地推给别人。”靳仲琨不置可否地笑一笑,循循诱出他的重点:“好比,把你和蒋三捆绑在一起。于是你所谓的主观意识就告诉你,要反抗,要报复。而你把目标放到我儿子,Ethan身上,是因为他是靳家的长子,是东寰的接班人,你还想过这样可以毁掉他,对么?”
迟漪不否认自己以前真的产生过这样恶劣的念头,至少比起他们,她能勇敢承认自己人品的低劣时刻,“一开始是这样的,我以为他和你们没什么不同。后来,我发现他被他祖母和母亲教养得很好,他有足够的修养耐心,和温柔,他是君子,他远比我想像中好过千万倍。”
靳仲琨垂了目光,开始认真听这女孩口中描述的靳向东。
那毕竟是他的长子,尽管为了前尘旧事,为了他的母亲黎嬛,父子间关系一度跌至冰点,甚至也曾在商场上相斗,但每每旁人提起这个名字,无不夸赞。
以那一句虎父无犬子为首尾引申开来的话题,从来都是这个一直以来要与他争锋相对的,长子所带来的。
人言听得够长久,靳仲琨终究还是心感骄傲的,只是挺新奇的,在这女孩口中,他的长子,竟应该和他毫无相似之处。
靳仲琨不在意这句,可以当作只是一句玩笑,甚至他可以宽宏大量到为这女孩眼底划过的那一点微末泪光,而产生一瞬的停顿。
年少的爱情,他不是没有过,只是于他而言爱情最后都会沦为附属品,当断不断,从不是他风格。
靳仲琨仍旧冷酷地带她正式进入今日主题:“尽管你和你母亲的关系无法再有扭转余地,但你今天告诉叔叔,你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自主意识的成年人,那么叔叔也想告诉你,我和曼君有了一个孩子。”
“原本预产期是在明年1月底,你也清楚,曼君属于高龄产妇,怀孕很辛苦。在听说了你们这件事之后,情绪受到波动,孩子早产,幸而,母子平安。”
说到这里,男人扫视了一遍迟漪,女孩黛眉tຊ微蹙,坦然垂放两侧的双手紧紧攥住了裙面,才得以支撑住情绪。
到底还是年纪太轻,喜怒最后都会浮于表面,与他长子的心境、年纪、学历、阅历,都无一匹配。
若非蒋家倒台一事,为他敲响了一道警钟,靳仲琨甚至无法联想到长子的异常为何,更不能如此迅速地揭开他们匿于水下的这层关系。
他更无从想像,为何,长子会被这么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所迷惑。
“迟漪,你可以不在乎曼君的感受,不在乎你已经出生的弟弟。但你却做不到不去在乎Ethan,你所形容的他是千般万般好,那么孩子,你忍心看见Ethan为你而受尽非议吗?”
靳仲琨不再停顿,循循而侃:“你也觉得他应该一直生活在最耀目的灯光之下,受人拥趸,高高在上,肩上不落一丝尘埃。那你设想一下,如果你们坚持在一起,摆在你眼前的难关也不止这一道,如果你真在意Ethan,那你也清楚他是如何珍重他的祖母。老人家现在生着病,还在京市养着,如果知道你们的事,是否也会不利于病情呢?但有任何意外发生,以Ethan的性格,他不会怪你,但他一定会怪罪自己。”
“当然,叔叔也并非只为Ethan考虑,我们现在可以把问题的天秤倾向你本身。”书房点了奇楠香,同样能令人情绪镇定,能够确保人能在情绪稳定下作出判断,他直锐地戳明,“迟漪,叔叔想问你,你的病痊愈了吗?”
“或者,Ethan知道你的病情程度吗?你愿意让他见到一个生病的你吗?你有足够的勇气和坚强不屈的意志,像面对我们一样,去面对你所爱的人吗?
“迟漪,如果你做不到,也无法克服,那就让你们各自都走回到原有轨迹上,不要持续一个已知的错误。不要害人害己。”
迟漪喉咙微动,吞咽时涩到生痛,书房灯照过那一张艳丽的脸庞,平静到沉如死水。
她轻轻吁动呼吸,忽笑道:“其实您不必再大费周章,我们已经分手了。”
“在您说这些话之前。靳董事长,其实你一点也不爱你的孩子,你和迟曼君一样,你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名声,和外界对你的看法,你根本不在乎靳向东要什么,你甚至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让我们分开,所以,你只能单独找我谈,而不是他。”
下山的路怎么那么漫长。
迟漪单手枕着车窗,睁着睫毛,一目不错地注视着这条长路。
车经过一个弯道,她记得第一次上山的晚上,深暗天幕里,那台车就在这里与她擦身而过,相逢不相识。
那时德叔代他传话说,客人先行是礼数。
视野受限,她仍是见到那道侧影,时至今日,心脏发紧的感觉仍有余威。
她喉咙涌起浓的腥甜,有什么似要从中呼之欲出,她黛眉紧皱,泛白的十指用力地开始扣动车门把手。
靳知恒被她的举动惊出一身冷汗,一个急刹,车身猛地撞上雾灯。
右侧车灯彻底坏了。
靳知恒心脏骤快无法平复,肾上腺激素不断分泌,衬衫都被汗液浸透大半,他深深呼吸好一阵,缓过四肢的抽搐颤抖,大幅侧身,情绪叠加,无数脏话狠话都要发泄出的这一刻,他看清了迟漪融在光线里的脸。
面色惨白到近乎是一种病态。
——双眼薄红,泪流满腮。
靳知恒吐气声很乱:“你……你想下车,其实可以告诉我。刚才太危险了。”
混乱过后,车里变得好安静。
迟漪低头抹了把脸,她没心思化妆,今天是素着一张脸的,所有的苍白都是显露无疑的,很糟糕,比在巴黎与他重逢的那个雨夜,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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