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想要循圣祖之法,废了营妓官妓,少不得会成为文武官员的眼中钉,落得众矢之的的下场。
这也是他敢大张旗鼓的调阅卷宗,昌隆帝非但不会拦着他,必要时怕是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吩咐下去,日后不必再跟着她。”赵徵道。
闻津:“是。”
徐府。
春居堂。
华缨未寝,怀民……酣睡如泥!
“爹爹,壮年也当有凌云志,你寸功未建,怎能睡得着?”华缨扒门喊。
“呼哈呼哈……”房中之人以鼾声相和。
“爹爹,辰时了,该起了。”
“呼哈呼哈……”
“欸。”华缨扭身,坐去了院中的秋千架,两只脚交叠,拢紧了身上厚厚的披风,仰头瞧着那轮明月。
将圆呢,都要正月十五了。
她能亲面圣的机会不多,除却这次的十五,再近些的日子,便是端午宫宴了,还有几个月好等。
今日她在武定伯下值前,催马去了趟,见到了姚家几个舅舅和表兄。
“泱泱啊,不是舅舅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武定伯敦厚的脸窘迫得通红,搓着手小声说:“舅舅就领一闲差,没实权。”
华缨一愣,这才想起,如今汴京武爵多没落,便是因着手中无实权。
不止武定伯,底下坐着的姚家几个儿郎皆面色尴尬的搓了搓鼻子,便是一贯肆意随性的姚明山都窘迫的面色发胀。
华缨思虑不周,此去自是无果。
出来时,便见着那俩咬着脸大的芝麻馕饼,与她撞了个对脸的俩人。
华缨自认得罪人无数,寻仇自也寻常,可是见着她便跑的,当真没几个。
倒也不蠢,还知道与她兜圈子将她甩开。
晚间街市热闹,华缨也没催马去追,径直回了府。
不过,此去姚家一趟,并也未必一无所获,姚家舅舅无权,可总有人有啊。
只是……那人不待见她就是了。
翌日,华缨精神抖擞的出门了。
徐九涣醒来,吃着粥问:“泱泱又出门了?”
小丫鬟点头,“老爷刚去上值,小姐便也出门了。”
徐九涣咬了口肉饼,嘀咕了句‘勤劳’,又抬眼道:“咱们院子好像不干净,我昨儿夜里睡着,听着院中有鬼在唱曲儿……”
他话没说完,还在摆膳的小丫鬟却是脸唰的白了,端小菜的手都吓得发抖。
“去与二夫人要银子,说是爷要请个法师回来驱鬼辟邪。”徐九涣又咬口肉饼说。
小丫鬟抱着木盘子,腿脚利索的麻溜去了!
驱鬼是大事,紧要呢!
殊不知,唱曲儿的小鬼正在镇国公府门前打转呢。
晴日当空,高大的院墙四周垂柳,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华缨蹲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画圈圈。
去不去?
一夜睡醒,昨儿半夜的勇气陡然消失了。
她在这儿蹲了近两刻钟了,腿脚都麻了,还不等走到那石狮子前就转了回来,不大情愿去叩那扇门。
汴京百姓皆知,她与镇国公府有积怨,可想而知会受什么白眼。
可是苏余兴手中有西郊三营啊!
东营赵徵在,她不想见他,更何况,她也进不去。
禁军在昌隆帝手中,她更是见不到谁,数来数去,还是懒怠公差的镇国公好寻。
华缨想着,一捏拳头,霍然起身,朝着那宽阔门楹而去!
一脚刚踩上苏家的石阶,就听吱呀一声,厚重的门被人自内打开,二人皆面露怔然的目光对上了。
须臾,门内的人福了福身,身姿翩然道:“徐大小姐。”
华缨呐呐的张了张唇,亦福身:“苏大小姐。”
有瞬间的恍惚,二人好似回到了三五岁初见那次,亦是这般懵懂又规矩的福身,与彼此见礼。
“苏大小姐寻我?”苏扶楹问着,身稍侧,示意请她进来。
华缨利落的迈上几方石阶,站在她面前,真诚道:“我寻你爹爹,有话说。”
苏扶楹神色微怔,继而莞尔道:“我也不急着出门,若是愿意,我送徐大小姐过去吧。”
“那便有劳。”华缨感谢道。
苏扶楹今日穿了件盈华的宽袖裙子,外面披着绛紫色锻花披风,莲步轻移,行动间如弱柳扶风。
华缨也穿了披风,里面却是穿着窄袖袍子,步子飒飒,小鹿皮靴子藏不住,嘴上说:“耽搁苏大小姐的时辰了,委实不好意思。”
“无妨的,本也是听闻沉香阁出了新的胭脂水粉,这才带着丫鬟想去看看,早或晚,无碍的。”苏扶楹温柔道。
正堂,华缨茶吃了一盏,小点心吃第三枚时,才见镇国公面色不虞的自外行来。
相较于的神色外露,苏扶楹倒是不显山露水,起身朝他福身,恭敬道:“父亲。”
华缨咽下嘴巴里的点心,眼珠子是在苏余兴紧皱的眉多瞧了两眼。
大抵是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晃晃,惹得苏余兴朝她看她了过来,嘲讽道:“今儿莫不是日头打西边儿升起的,徐家的人竟也会来我府上拜会。”
华缨站起身,忍气吞声的朝他福了福身,张嘴却是一句:“日头初升呢,国公可抬头瞧瞧,是东方升起的。”
她说着,白皙的小脸最是真诚不过,那双眼睛单纯懵懂,好似不解他为何说出那样不读书的话来,显得无知。
苏扶楹垂了垂眼睫,忍下笑意。
苏余兴却是被华缨这话和神色气得脸上横肉颤了颤,又憋住,粗声道:“你寻我做甚!”
说着,大马金刀的上前,在主位上落座,俨然一副得势者的盛气凌人的架势。
苏扶楹刚想告退,便见华缨瞅都没瞅她,大喇喇的开了口。
“我有一桩买卖,想与国公爷做。”华缨笑得殷勤。
话音未落,镇国公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儿似的,冷笑了声,“你莫不是忘了,你我两家有仇怨,与你做买卖,是生怕你的刀子背刺本国公不够快吗?”
“国公爷这话便狭隘了,”华缨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叉腰,“我与苏遮小打小闹,国公非得插一脚,我能奈何?”
苏余兴瞬间瞪圆了眼,气得要说话——
他儿子都断了腿!!!
“再者说,我家猪脚也送了,罚也被罚了,国公若是还想要我道歉,那也是成的,”华缨自认一把小腰可直可弯,将爹爹的精髓学到啦,“可便是我诚心道歉,我又如何能将殿前司兵马权还给国公?”
这话便是戳人肺管子了。
苏余兴气得吹眉瞪眼,“你还敢说?!”
“欸?国公莫不是将这桩事要怪我?”华缨做茫然状,又憋出一句:“若是这样,便是国公不讲道理了,你是受百姓怨愤,受官员弹劾,吊了牌子的也是官家,与我何干?”
“你!”苏余兴怒得拍桌。
拍桌好啊。
华缨当真怕他送客……
华缨张了张嘴,“世伯别气……”
呕~
苏余兴被她这句喊得一个激灵,“我与你祖父无私交!”
私交都是说得好听了!
那是不共戴天!!!
苏扶楹在旁静默物语的瞧着,她先前只见她意气风发的模样,今日才知,耀眼处不在那一袭红罗裙。
世人多重脸面,讲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文人墨客更甚。
徐家太傅当朝几十载,教出的孙女不成想是这般进退得宜的性子。
“瞧世伯这话说的,”华缨凑过去,一手挽住了旁边静站着好似发愣的苏扶楹的手臂,脑袋一歪,靠在人家的香肩上,笑眯眯与镇国公道:“我与阿楹是称姐妹,自是该喊您世伯的,这与我祖父无关,纯粹是咱们的私交呐。”
苏余兴眼角的肉抽搐了下:……
这莫不是徐鉴实新对付他的法子?
想恶心他?!
第45章 行贿。
“阿嚏!”
官署里,徐鉴实抬袖掩着打了个喷嚏,歉然道:“殿下继续说。”
“近日天寒,怕是有场倒春雪。”赵徵说着,将身上的大氅脱下,亲替他披上。
“殿下,使不得……”徐鉴实慌忙道。
赵徵抬手止住他欲要将氅衣还回的动作,“无妨,开春事忙,少不得太傅操心,太傅要保重身体。”
自古君臣佳话多传颂,赵徵此举,不管昌隆帝如何想,至少在这些阁中文臣眼中,是个清明君主,众人顺势劝说徐鉴实两句,让他将氅衣披着。
闻津也不会当真让自家主子冻着,悄声退了出去,吩咐人送些炭火来,多点两个炭盆。
赵徵又说起正事,“圣祖爷时,天下初定,良田多糟蹋,可这会儿国泰民安,便是边地战事,也于中原百姓无甚影响,可我瞧过往年的税收卷宗,田地修缮,扩田千顷,可如今的苛捐杂税,却是与圣祖帝时不相上下,赵徵愚钝,故来请教诸位。”
几位文官面面相觑,少顷,户部的尚书大人颔首,“卷宗所记,确实如此。”
礼部大人抚着美髯,笑呵呵道:“先朝科举初成,到我朝完善,如今每年科考都增名录,官员众多,也因此,优免的田亩每年都要多增许多,苛捐杂税也罢,国库自是不见丰盈。”
“既如此,户部诸位大人没想着法子开源节流,充盈国库?”赵徵不解道。
“殿下这便错怪咱们户部了,咱们从定国初沿用先朝的两税法到如今,已经变成了有公田之赋、民田之赋、城郭之赋、丁口之赋和杂变之赋的五类,除此外,还有各种加耗、支移、脚钱、斗画、呈样以及予借、和买,[1]咱们户部的大人绞尽脑汁,民间百姓也难免怨声载道,可便是如此,也抵不住各处都要用银子,官员的俸禄要发,笔墨纸砚蜡烛炭火这些损耗的,还有军营的军饷,每年都要一大笔银子,军需所耗也要银子,户部靠着收上来那些苛捐杂税,那是算盘珠子都要磨平了,也省不出几文钱。”
赵徵颔首沉吟片刻,道:“我近日在东营安置伤兵卫,发现他们的安置银子给得颇丰。”
户部尚书眼皮一跳,连忙道:“这、这是他们在战场上流血的犒赏,不好苛抠吧……”
“也是,”赵徵道,“地方厢兵农忙时种田,农闲时操练,京师二营和禁军不可效仿吗?”
“禁军乃是锐师,拱卫汴京,东西二营而受将遣兵征战,也少有闲暇,是以,与地方厢兵不同。”徐鉴实捧着碗热茶,徐徐道。
“太傅说的是,可若是有人替他们将这田种了,伙食开销便能省些银子了吧。”赵徵又道。
太傅:“以那些伤残兵卫开垦田地?”
赵徵:“还有伙夫营妓。”
太傅:……
可算是知道他藏了什么话。
“你让她们去犁地耕田,不招笑呢嘛。”
苏余兴嫌弃道。
华缨理所应当道:“既是罪臣之后,受苦楚也是该的,自个儿不犁地耕田,还想缩在军中吃着军饷不成?”
苏余兴嗤了声,“军饷?每日剩菜剩汤的不饿死就行了,哪用得着耗费军饷。”
华缨拳头硬了,面上却是笑着的,喊:“世伯,剩菜剩汤也是有油水的,养猪岂不更好?养得膘肥体盘,给军中将士杀来吃肉,不比给那些个营妓糟蹋了强吗?”
苏余兴张了张嘴,似有些吃惊,“那、那些营妓吃猪草吗?”
华缨噎了下。
吃你大爷!
苏余兴瞅着她的表情,哼了声,“唬谁呢,徐大小姐那日在东营逞威风,替一营妓出头的事,可传遍了几个营,今儿来我府上还想诓我?”
小姑娘家家的,见识就是浅薄,满军营的男人,皆靠着那些个营妓纾解,要她们犁地耕田做甚?
那再是罪臣家眷,从前也是娇养着的,一身皮肉滑溜就够了,跟爷们儿似的糙了,那才是糟蹋东西。
华缨:……
她扭头看向苏扶楹,不觉有些委屈。
不是都说这老东西在家中醉生梦死吗?怎的前儿个东营的事,他都知道了?!
苏扶楹神色一顿,冲她轻轻摇首。
很奇怪,她们二人见过几回,却是话都没多说两句,眼下神色对上,华缨却是看懂了她的眼神。
华缨当即挥挥小拳头,谦虚道:“小事罢了,当不得世伯夸赞。”
苏余兴登时翻了记白眼。
谁夸她呢?
“听你东扯西扯的瞎耽误功夫,”苏余兴说着起身往外走,兴致阑珊道:“行了,送客。”
给徐家人踩着他的地儿,都碍眼的紧。
晴空不知何时转了阴云,灰蒙蒙的笼罩着,好似俯瞰天地。
几个文臣神色尴尬片刻,皆看向了徐鉴实。
徐鉴实没抬眼,当作不知,浅啜碗里的茶水。
少顷,户部尚书干巴巴道:“殿下,且不说那些人可否能种出粮食来,便是营里……额,那些将士也不会放人的。”
“为何?”赵徵问。
户部尚书:……
你真的不知吗?
因为他们要耕地啊!
大眼瞪小眼片刻,赵徵道:“既是他们觉得,无需开垦耕田,那便是军饷并不吃紧,圣人训,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不愿放人,那想来耕田也能亲躬,如此,春岁的军饷,大人便能省半数之余了,此事,是大人亲去与官家禀,还是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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