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回首望行来的路,飞鸟越过宫檐,角落的宫铃叮铃轻响了声,声音清透悠长。
翌日,天将蒙蒙亮。
一大早的,姚明山从府里出来要去军营。
“二表哥!”
华缨兴高采烈的脆声喊。
姚明山给这一声险些吓得趔趄,扭头便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华缨正朝他招手。
“等我呢?”姚明山问。
华缨点脑袋,模样乖巧,催马走近。
“你这一大早的……”姚明山微眯着眼瞅她,啧声道:“给人瞧见了,还以为你退了与太子的亲事,是瞧上我了呢。”
华缨退亲之事不过一夜,便传得满城皆知。
姚明山昨儿回来的晚些,都听得了几句闲话。咳……他娘说的。
“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主意会这般大,徐家对这女娃当真是宠惯,若是宴上官家以为她嫌弃太子而盛怒,莫说是她,就是徐太傅、徐家满门都得受牵累。”姚三夫人如是说。
姚明山却是不觉得。
他总感觉,昌隆帝是在剪太子的羽翼,华缨退亲,于他是好事。
“二表哥喜欢我?”华缨歪了歪脑袋,目光纯净的问。
这样直白赤裸,姚明山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华缨耸了耸肩,“看吧,你是我哥哥呢。”
姚家和徐家确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但那是阿敏和世子姚明琢。
华缨上回听湘表姐说罢,回家还偷偷问过婶娘,两家确有结亲之意,只如今阿敏年纪尚浅,要等及笄之年再行商议,武定伯夫人也同意了的。
华缨没让人去喊湘表姐,自个儿跟着姚明山驾马跑去了军营。
此时尚早,日头初升,演武场上兵卫正操练,个个儿光着膀子,衣裳乱七八糟的搭在武器架上。
华缨跟着姚明山过来时,滴溜溜的眼睛在那健壮的胸膛间穿梭,好不愉悦。
有人红了脸,想去穿衣裳。
华缨小手一抬,白皙的小脸严肃又认真道:“不必穿,我什么没见过?我什么都见过呢!”
那人:……
姚明山憋不住的哈哈笑,又粗声道:“大老爷们儿的羞什么。”
华缨在营中待了一整日,看着将士们操练,练拳脚,也练刀。
傍晚,操练结束,有人笑喊着请华缨比试一场,华缨没应,跟着姚明山驾马回城。
“我送你回府?”进了城后,姚明山说。
华缨小眉毛动了动,问:“我用得着?”
“臭嘚瑟。”姚明山骂,又问:“明儿可还去?”
“不去了,”华缨想了想,说:“明儿我想听说书。”
路过姚家时,与姚明山挥手道别,华缨催马慢悠悠的继续往前,在摊子前尝了石榴酒,买了羊肉炊饼,还去飞仙楼吃了蟹酿橙,东坡肉,酒足饭饱回了府,用一张热乎乎的羊肉锅盔哄了祖父十两银子体己钱。
翌日,华缨换了身漂亮的石榴裙,额上画花钿,唇擦口脂,又欢欢喜喜的出府玩儿了。
困顿在书卷中的华敏羡慕得眼含热泪。
宋喜眉微蹙,若有所思道:“我怎觉得,泱泱这模样在何处见过呢?”
埋头做功课的徐华宋:“与大伯如出一辙。”
宋喜神色顿时恍然大悟。
就说眼熟的紧吧。
华缨出府来,就见姚宝湘等着了,与她昨儿堵姚明山时的模样,可谓是一斑。
“去哪儿玩儿啊,都不喊我。”姚宝湘坐在马车里,抬着下颌骄矜问,又埋怨似的嘀咕:“若不是二哥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
华缨眨眨眼,打发自家套好的马车牵回去,拎着裙摆跑过去上了姚宝湘的马车,甜滋滋的道:“听说书去啊。”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往西去,行了足有半个时辰。
姐妹俩下来马车,姚宝湘环顾一圈,问:“这是哪儿?”
汴京闺秀们虽是平日出行无碍,但常去的地儿,也不过是汴京出名儿的胭脂坊,首饰银楼和酒楼。这边太远,饶是姚宝湘都没来过。
“西市。”华缨说着,拉着她进了一间楼。
堂中坐着许多人,说书先生正妙语连珠的讲一则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底下堂客们听得聚精会神,几个堂倌儿穿梭在桌椅间,不时的给客人添茶倒水。
二人一进来,堂倌儿将人上下打量了眼,立马殷勤招呼道:“二位客官可要去楼上?”
“要个雅间儿,茶要新茶,先生要个嗓音温润的来。”华缨说。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二位楼上请。”
厢房布置得很雅致,软榻铺的是蜀绣,窗棂也别出心裁的用竹节,玉白的熏炉香烟袅袅,是股子跟清香的气韵,像是茶香。
姚宝湘环视一圈,“我都不知,竟有如此之地,老实说,你如何知道的?”她虎着脸逼问。
华缨将熏炉盖放好,笑眯眯道:“我爹爹可是徐九涣呢。”
姚宝湘:……
也是。
这汴京城中,还有谁能比徐大伯恣意快活呢?
片刻,堂倌儿叩门来送茶水,身后跟着个身穿青布衫的郎君,身无华饰,清隽端方。
华缨看他,姚宝湘也看,两道目光灼灼,但无亵玩之意。
堂倌儿将茶水放下,与两人引见了说书先生便退下了。
留在屋里的郎君,被华缨二人瞧得神色微顿,握着书的手朝她俩拱了拱。他读了几个书目,问:“不知二位小姐想听哪卷?”
华缨看向姚宝湘。
姚宝湘羞羞答答的从宽袍袖袋里掏出一卷书,“烦请先生讲这卷。”
郎君双手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陈旧泛黄卷成筒的书卷展开,一张脸腾的红了个彻底。
“小、小姐,咱们这儿是正经的说书馆……”郎君委婉道。
姚宝湘睁着双无辜的眼,“先生这话……是觉着我的书不正经吗?”
一刻钟后——
“将军急不可耐的扯了身上的衣裳,健硕的胸膛猛烈起伏,将人打横抱起扔进了床帐,且瞧他钻进了那石榴帐……”
“……翌日,前院宴未散,园中四下无人,将军瞧着那抹白腻丰盈,只觉口干舌燥,天雷勾动地火,听得人面红耳赤,不知事的丫鬟懵懂着轻手轻脚走近……”
华缨端起桌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却仍觉唇焦舌敝。
她看着那说书的郎君念得面红耳赤的脸,不知怎的,那脸忽的变成了赵徵,好似这荒淫之词是从尊贵的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的,那张如雪的脸,因这书中将军猛浪而羞红……
华缨浑身一凛,倒茶的手轻抖了下,凉茶洒在了手上。
“怎么啦?”姚宝湘看了过来问。
华缨一双桃花眼睁得圆溜溜,摇头。
姚宝湘脸也红,这书是她心头好,不然也不能揣在袖袋里,想要拿给华缨瞧。
她脑袋扭回去,双手托着红扑扑的脸蛋,听得聚精会神,兴致颇高。
说书先生却是烧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又读到一段那艳色,他悄摸摸的想要跳过去,就听那姑娘模样认真的开口。
“先生多翻了一页。”
说书人:……
快!给他来一闷棍吧!!!
今儿听书,明儿听曲儿,汴京城中好玩的不胜枚举。
华缨和姚宝湘将西市玩耍了个遍,好吃的吃食也尝了味儿,回府时,还有些乐不思蜀。
“明儿去玩儿什么?”姚宝湘掀起车帘,兴致勃勃的追问。
华缨都走到了石阶上,闻声回头,想了想说:“等我问问爹爹!”
“好!!!”
马车赶着出了街巷,华缨往府中走,将将跨进去时,猛然回头,目光锐利的扫过门前街巷。
“小姐,怎么了?”门前的护卫问。
华缨摇摇头,“无事。”
说完,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街巷前,躲在一颗歪脖桂花树后的侍卫,狠狠的缓出口气,瞧着徐家的门闭上,才转身隐没离开。
徐九涣今日回来的早,看见闺女从院外进来,桃花眼尾翘起,吊儿郎当的问:“今儿又去哪儿鬼混了?”
华缨见他吃甜瓜,也去拿了一瓣,过来挤着爹爹的藤椅坐,“跟湘表姐去听曲儿了。”
“春风楼?”徐九涣问。
华缨:“梨萧馆。”
徐九涣眉梢微挑,似是气笑了,“出息了啊,学男子逛花楼。”
“爹爹也去过?”华缨歪了歪脑袋问。
徐九涣哼了声。
梨萧馆他没去过,可是有人去过。好男风并非是什么稀罕事,他交友广泛,碰着一两个更是寻常。
华缨又道:“梨萧馆比春风楼还好些,未见着有那等仗势欺人,逼良为娼的,听闻梨萧馆的哥儿身契都在自个儿手里,爹爹,这与雇佣的长工可是一样?”
徐九涣哼哼,“一个费力气,一个废脸面。”
华缨:……
她不服道:“那哥儿唱的曲儿很好听,我还给赏银了呢。”
怎就废脸面了?
“赏了几两?”徐九涣斜睨她。
华缨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两?”
“……五文。”华缨睁着圆乎乎的眼睛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月钱都花完了。”
徐九涣起身就走。
华缨嘻嘻笑着追上去,“爹爹~”
“没钱!”
当夜,华缨做了个梦。
梦里,白日唱曲儿的哥儿,不知怎的长了张赵徵的脸,寡淡又清冷,长发散着,系着根翠绿的发带,一袭薄衫,健硕而紧致的胸膛欲隐欲现,底下的堂客让他再唱一曲,赵徵却是看着她,那双眼眸以朱砂勾起了眼尾,艳丽至极,他捡起她放下的五枚铜板,赤裸着朝她走近,华缨不知怎的,心口忽起迅疾,如夜袭骏马奔腾,也好似擂鼓宣天,偏偏,只有她能听见。
脚下的步子一寸挪不得,华缨口干舌燥的看着赵徵在她面前停下,手心忽的凉了下,被塞进来什么东西,那张冶丽的脸朝她靠近,近得华缨都能看见他眸底的自己,她的目光不受控的往下挪,越过高挺的鼻梁,落在了那双唇上。
赵徵的唇很薄,显得薄情又冷淡,可又是那样艳,像是她吃的樱桃,华缨悄悄咽了咽口水,她想……
忽的,耳畔气息轻动,华缨呼吸一滞,脸颊红了,紧接着便听他淡漠道——
“真穷。”
华缨:!
被气醒睁开眼时,屋子里一片漆黑,薄薄的窗纸透出点点星亮。
华缨瞪着帐子半晌,气恼的蹬了蹬脚,脚底蜷缩着睡得正香的年糕发懵的一骨碌爬起来,乱糟糟的毛发根根透着不解,做甚踹它?
小白狮长大了不少,可还是喜欢团吧在华缨的脚底睡觉,冬日里冷,华缨喜欢抱着它,可这八月盛夏时节,却是被它挤得生汗。
“睡吧……”
华缨略显心虚的摸摸它,将小白狮哄着爬下又去入梦,她做贼似的卷着锦被盖过脑袋,想要藏住那张在睡梦中羞涩红透的脸,心口的悸动还未缓去,闷在被子里,当真如那梦里鼓擂似的。
赵、徵。
太子殿下呀。
这几字悄无声息的在她心口爬过,留下丝丝缕缕的痒意。
华缨不知何时又睡着了,醒来时,天光大亮,回想后半截的梦,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唯记得前半段梦境中的悸动。
用过早饭,华缨吩咐人去牵马。
脚步欢快的出府时,却是在府门前的街角处见到了睡梦中的那张脸。
她脚步一顿,怔住了。
炙热的日光落在身上,华缨有一瞬的恍惚,竟是有些不辨梦境之感。
四目相对,片刻。
赵徵似梦里般朝她走了过来。
华缨不觉吞咽了下口水,努力将目光落在那双没有描红的眼睛上,克制着不去看他的嘴巴。
也不知可是真的红如樱桃?
他们没有像梦里站得那样近,赵徵走到石阶前便停下了步子,华缨站在石阶上,他仰头,她垂首。
“玩儿够了?”赵徵问。
华缨不明他为何问这话,余光扫过澄黄明净的日光,她舔舔发干的唇,诚实摇首,老实巴交道:“世界这么大,我想多浪浪~”
分明无意与他撒娇,可是在那双目光下,她的话音不觉的轻飘。
赵徵想起了昨夜暗卫禀报,营中不讲究的兵卫,说书馆艳俗浪荡的故事,梨萧馆听曲儿赏银。
暗卫退下,赵徵看着案桌上的书卷,却是半晌未翻一页。
那场宫宴前,他与华缨最后见着,是在营中那晚。
她是生气了吗?
赵徵有些不懂,因他不顺从?
赵徵看着她,华缨也盯着他瞧。
看什么看,华缨想,梦里竟还骂她穷!
“若你想……”赵徵艰涩开口,目光似窘迫的落去别处,垂在身侧的手朝她伸去,“牵吧。”
华缨:???
第61章 喜欢。
尊贵的太子殿下,模样生得极好,便是手也比寻常的男子漂亮,骨骼分明,指节如竹,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微微透着珍珠的粉润,就连手背绷起的青筋都恰到好处,不过分文弱,也不狰狞可怖,充满力量感,好看呐。
华缨此时却是如遭雷劈的看着伸到她跟前的手,有一瞬间,她脑袋里虚空的浮现了曾与姚宝湘看过的话本,狐妖施展法术,与书生共梦,梦中共赴云雨,让书生从了她。
华缨木着脸想,莫不是赵徵与她共梦了不成?
她当真!有种那书生的无措与心虚!
掌心濡湿潮热,脸也不知在何时红了个彻底,烫得恼人。
华缨张了张唇,“殿下……”
“嗯?”
“我……”华缨喉间干涩,“你可吃过樱桃?”
48/66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