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报答别人的时候应当考虑别……
工作第一天,江鹤吟在医疗部被指挥的团团转。
第八星的军部太大,军士的数量更是多如牛毛,外科诊室几乎每天都人满为患,即使江鹤吟不过是个刚落地的志愿交换生,大半天过去也感觉头脑阵阵发昏。
他先前料想中的“不过来打打下手”是错误的,第八星医疗部胆子不小,竟然真的敢拿他们这群学艺不精的学生当医师用,他甚至被分到单独一间诊室,此时候诊区的队伍已经排的如同长龙。
乍然被推上来很不适应,不过看得多了又觉得也还好,学校里曾经有人开过“一觉醒来,全世界医学水平倒退一千倍”的玩笑,江鹤吟倒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能碰上这种情景,这里来看诊的人没有任何罕见病情,一股脑儿的外伤,清清伤口包起来就万事大吉,流水线作业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茹毛饮血阶段的原始星球。
除了血次呼啦进来的类型,也有些看上去外形完好的,但无须担心,这同样也是省心的病患,他们往往张嘴就能报出一串标准诊断报告,然后自己再给自己开一堆药要他写——八星军部最人性化的一点,医师开的药五折报销。
江鹤吟流畅将对方的要求输入,要什么就写什么——当然一开始没这么自觉,他头一遭秉持职业道德选择拒绝开药,挨了顿臭骂,脆弱的心灵差点又被弄得稀碎,还是这儿的主任听见风声,疾走过来制止了医闹。
“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眼下发青的beta当时是这么说,然后对那个被掀翻的病患又补了一脚,“吃死活该,赖不到咱们头上。”
医德医风听上去实在剽悍,江鹤吟想起以前看到的一篇报道,说第八星是一颗武德充沛的星球,上上下下流着战士的血。
他深以为然。
再送一位来蹭报销的患者出去,诊室的门关上,然后又被打开一道窄窄的缝,从中看到下位患者穿着一身便装,似乎是有人同行,先是和人在外头说了些什么,紧接着灵活地挤进来,“啪”一下把同伴关在外头。
拉开对面的椅子,时与心中有点焦躁,她一向抗拒这些就医问诊的事,装都不想装,坐下便直接道:“我需要开点药。”
报菜名似的,她板着手指头数数,头都不抬:“止血两盒止痛一盒,凝胶三……四支吧,然后抗菌两盒,详细种类随便,要贵的,病历你看看情况随便写,写轻点,直接写擦伤。”
江鹤吟坐着没动。时与没听到回答,余光之中也没见这医师有动作,这才终于舍得把眼神从自己手指头上挪开,正对上江鹤吟一双灰蓝色眼睛。
坐在正对面的医师脸和头发都被包的严严实实,穿的挺干净,乍一眼还没认出来。
江鹤吟按了几下键盘:“你住院。”
时与:“。”
时与:“恩将仇报是吗?”
“不是,”江鹤吟显然也不常接触这种老式的键盘,但上手的速度很快,他啪嗒啪嗒打字,认真道,“你身上血腥味比昨天还重,不要放任比较好,创面很大吧,愿意的话可以让我看看。”
时与看着他就头疼,有点后悔自己昨天非要和苏鸿口嗨那一把,看来口业造的很重,竟然还要正主亲自下凡镇压她好几次,善哉,她悔过。
时与忏悔的不真诚,早说了她不爱来医院,现在又已经在这样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等了好长时间,实在越待越烦,她身体稍微向前倾,带点威胁:“希望你有所耳闻,我们第八星讲究一个生死有命。”
“帮人类摆脱这种状态就是医生的职责所在。”
江鹤吟的状态与昨天截然不同,他不再是那副哭啼啼脏兮兮的模样,硬气不少,像是人类文明给他带来了充足的安全感,时与盯着他,他就直接看回去,一句话顶的不咸不淡。
——当然是装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有种的人,任谁被这么个alpha凶巴巴盯着都要心虚气短。
确实很有压力,他见时与面色不虞,借口罩的遮掩舔了舔嘴唇,终于还是诚恳道:“我认真的,很感谢你昨天的帮助,今天选外科也是特地来等你,我觉得你肯定会来,毕竟你闻起来真的太糟糕了,我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么重的血味……”
以前确实没闻过,但今天在八星闻了个够。
时与懒得和他计较,挠挠头发随口应付:“没钱。”
江鹤吟:“你刚才要最贵的药……”
时与:“攒的,我们小小中士买药一次药正好攒一年。”
江鹤吟:“我帮你付。”
时与不接他的话茬,食指微弯敲敲桌子,又将刚才要的药物念了一遍。
三、二、一。
江鹤吟没回应,时与起身便走,开玩笑,诊室多的是,何必在这一间里头吊死,今天碰见他算她今天霉运当头。
……
诊室的门是开着的,时夏抱臂倚着门框看她,下巴对着诊室中央那椅子轻轻一抬。
时与站起来,时与重新坐下,时与摆了张臭脸:“办住院。”
江鹤吟点头,调出页面:“姓名。”
时与消极抵抗:“时间的时,给予的予。”
江鹤吟哒哒哒敲上文字:“公民ID。”
“x747559510sdg961,”她熟练报出一串许久没被提起的ID号码,看到江鹤吟一按回车,眼睛在页面上出现的大串内容上扫视,似乎是在确认她的情况。
好像看到什么,他轻轻皱眉,着重念了下军衔栏:“上士。”
时夏倚着门,乍然听到他念这个,投进来个奇怪的眼神。
时与则一拍脑袋,好像恍然大悟似的:“上士啊?哎呀忘了,不好意思。”
江鹤吟倒也不至于连敷衍都听不出,他麻利将程序写完,在缴费栏输入自己的ID号码,动作很快,连具体费用都没有细看。
很快一个小小的凭据从旁边打印出来,他拿来,眼睛随意检查浏览,随即有点惊讶道:“怎么这样,你们病房最高等竟然是两人间……alpha可以住两人间吗?”
……住院可是70%报销,时与想,真开单间他们得把这当宾馆。
“尉官以上才有单间。”她要去拿那张纸条,却被江鹤吟先伸手按住,向旁边一滑。
他又开始操作他的系统,说道:“你等一下。”
很快又有一张新的凭据打印出来,于是时与转而去拿这张来看,发现上面是个不认识的名字。
“江鹤吟……”她疑惑,“你的?”
江鹤吟点头,把她那张也一块儿给她:“16区B栋二十五楼25063,二人间你一个人住,舒服一点。”
二星少爷的心思实在很怪,时与拿着纸条,明白他这是要用自己ID帮她占一个空床的意思,但依旧觉得摸不到头脑。
怪,alpha和beta可以安排在一起住双人间吗?
她记得不行来着……怎么回事,因为他的ID在八星没注册所以卡了BUG?
她闭嘴翻过两张纸条看,确实是一个房间没错,江鹤吟不知道她看什么,以为她先前说没有钱,现在也是想看看缴费栏,说道:“没关系。”
两人的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他这么一提,时与还以为他这个“没关系”是用了点小小的违规手段,小手段在军部中并不罕见,因此她立刻福至心灵,沉默将两张纸条收到口袋里。
见时与接受好意,江鹤吟觉得功德圆满。他这会儿终于开始给时与开药了,按照她方才报的那串药品一股脑开了一堆,又继续输入自己的ID,让时与真真切切享受了一回免费医疗的福利。
一直从头将药开到尾,他这才满意,终于放她出去。
——
去药房抱来一堆药,又被时夏押着往病房走,两人都有点沉默,时与肩膀一动,衣领和脖颈之间突然凭空趴上一只小猫,爪子在皮肤上扒两下,张开嘴在她的锁骨上猛咬了一口。
时与:“不是,没骗你,我冤枉!”
时夏接过她手里的药,白眼道:“我是聋子吗?血腥味好浓、创面很大……都听见了。”
时与:“他胡扯,二星来的肯定看谁都得住院,我绝对健康啊,你看我活蹦乱跳四肢健全。”
时夏嘴角下撇不理她,他最不喜欢听时与的鬼话,但又无力改变什么,小发雷霆了一下后心里又翻起一股难过,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劝说道:“你不要这样,我不想你再有危险。”
时与摸摸小猫头,把它从身上拔下来:“我青年期结束就退役,跟你保证过的事,绝对不食言。”
“我说的又不是这个。”时夏与她一起走,一直将时与送到二十五层,推开双人间的门,这才想起来一开始是想问什么,道,“怎么想起来用旧ID?”
房间应该许久都没通风,里面消毒水的气味很重,时夏嫌弃地退了半步,伸手扇了扇鼻子,时与更是仿佛被这味道打了一拳。她开着门,先走进去将里头的窗户也全部打开,吸了口凉风:“群众里突然冒出个大校被押着住院……听起来好丢人,感觉第二天就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时夏无语:“打扰你走专区通道了是吧。”
时与:“一世英名会毁于一旦……”
脑袋上砸过来一个轻飘飘的药盒,时与做作的“哎呀”一声,凄凄惨惨嘟嘟囔囔说自己是病人,时夏不理她:“我午休快结束了,要让歌蒂陪你吗?”
歌蒂就是他那只黑足猫,小男孩闲着无聊,连精神体也要起上七八个好听的名字,最近几年都叫歌蒂。
“谢谢你,”时与先捡起地上的药扔回床上,背手扶着窗框吹风,“拿我当小孩哄呢,好弟弟,我才是姐姐吧。”
“好吧,那我走了。”时夏听她这样说只好放弃,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不许偷偷出去玩,好好休息。”
时与没说话,“啪”地立正,笑嘻嘻给他敬了个礼。
第5章 我发现她不生气的时候脾气……
待在病房很无聊,时与翘着脚躺在床上嚼她的蛋白棒,她同苏鸿聊了两句,要她洗干净明天钱包等自己大驾,然后拒绝了苏鸿的游戏匹配申请,关上消息,眼皮开始打架。
苏鸿以前笑话她像个逃荒的难民,总习惯抓住一切时间吃东西和补觉,显然如今毛病又犯,病房里安静又安全,她打个哈欠,放任自己的感受,很快就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睡得不算多好,闭眼尽是光怪陆离的画面,很清晰,不太美妙。她梦见许多年没见过的狭小肮脏的地下室,脏兮兮的大人抱着脏兮兮的孩子,有婴儿在尖声哭泣,鼻腔里传来小诊所那股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阴森森的感受合并成一阵风暴将她裹挟其中。
她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过这些事,幼儿小小的身影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间,即使是现在也依然还是觉得手脚冰凉。身边的大人逐渐长成高大的树遮住所有光,她不敢动,藏在影子里,但这没有用处,一千只眼睛盯在她的身上。
邻居们大声叫嚷,一群人围着她,抓着她的头发将她不停按倒在消毒水的大桶里,高声喊着驱逐的话,那些话语并不清晰,传不进耳朵,只知道充满恶意。
“刺啦——”
时与的手紧紧抓着被子,一床薄被几乎被她撕裂成两截,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息。
江鹤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每次见面都要被恐吓一下,他都快有点习惯这个流程了,见她额角有汗水冒出来,问道:“噩梦?”
时与:“……。”
时与:“……?”
时与见到他也一愣:“……你在这干什么?”
“我下班了,路上刚好看到有岔路,就来熟悉一下明天的工作环境。”他好像不觉得随便闯进一个alpha的病房有什么不好,话语之间仿佛两个人很熟了似的,拿起手中的清洁布向她晃了晃,“有点落灰,我没见到打扫的按钮,先帮你擦一下。”
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暗,正对面的外墙的信号灯还亮着,时间不超过九点。屋里门窗被关得严严实实,那块清洁布估计是新的,上面消毒剂的味道不算很重,但时与还是很抗拒地捂了捂鼻子,她扭过头:“别擦了,反正没人用,把你那块破抹布扔一边去。”
手指一动,脆弱的纺织品又发出一声小小的哀嚎,她低头看看被她扯得裂开的被子,团吧团吧丢到一边,翻身走下床来,先将两扇窗户完全敞开通风,这才拖拉着拖鞋去抽走了另一张床上完好的被子,抱怨道:“不要关窗。”
这漂亮的少爷简直没有边界感,绕在人身边阴魂不散的,一点不考虑别人,净做些感动自我的大好事,知道关窗,但又不知道关窗帘,就离谱。
时与重新躺上床闭起眼睛赶客,江鹤吟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依旧站在那里,甚至见她躺上床还又走近了些。
时与躺着不动,他观察了两下,情绪很稳定的默默坐下继续盯着她看,也不说话,就守灵似的等。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时与没憋住认了输,她睁开眼睛:“大哥,你要干什么,能不能放了我,我昨天是在垃圾堆里挖了个田螺姑娘吗?”
时与:“田螺少爷?”
江鹤吟口气很无辜:“我想看看你伤的怎么样。”
时与坐起来,指指窗外:“你不给我开住院的话我今天就痊愈了,劝你实在闲的没事就去找个卡车爬着玩,别来搞我。”
江鹤吟道:“你今天不让我看,明天也还是要让我看的,我轮值。”
时与又不搭话了,她很少有这种词穷的感觉,烦躁挠头,心说这和你轮不轮值有什么关系,有够烦人。
江鹤吟双膝并拢,手指在熨烫整齐的制服裤上磨了磨,见时与翻过身背对他不说话,主动换了个话题:“今天陪你一起去医疗部的是你爱人吗?”
时与没好气道:“弟弟。”
“他晚上还会来吧,”江鹤吟幽幽说,“我待会儿拜托他来劝你。”
时与捶床:“你有病吧!?”
好凶恶,江鹤吟向后一缩,有点怕她狂性大发过来打他。
时与自认是个坏东西,但倒不至于对这种娇弱beta动手,但也正因此才更觉得满肚子恶气无处发。她深吸气,见他还是摆了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终于认命似的向后一靠倚住后墙:“我都包好了,纯外伤,内脏没问题,你想看我就拆下来,看完别再找我麻烦,能做到吗?”
江鹤吟矜持点头。
时与脱掉上衣,衣衫之下胸腹全被绷带缠起来,有股药味儿,包扎手法相当熟练,到最后甚至颇有意趣的给自己挽了个花。
让病患自己来解绷带实在有点不方便,江鹤吟上前矮身帮她拆开,时与偏头先确认了一遍桌上剩的绷带还够再缠一次,这才抬起手随他去动弹。
江鹤吟说:“我带了我们那边的药来,你可以试一下。”
时与:“嗯嗯嗯嗯谢谢谢谢。”
伤口上撒了止血的药剂,稍微有些泛黄,江鹤吟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她身上这样纵横的伤口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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