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手握北盛大半权利,早有问鼎之势。
然圣上年过七旬仍不舍放权,近日频频传出流言:圣上意图废长立幼,立宋贵妃之子为太子。
太子逼宫势在必行,可此举成王败寇,必先扫清一切隐患。
于是,谢砚很早就向太子提出以身入局,做一出侯府败落的假象。
等谢砚失势革职,居心叵测的人定会一一浮出水面,要断太子臂膀。
太子党再黄雀在后,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将来太子称帝则再无后患。
这份名册便是近几日参谢砚,亦或是暗中与其他皇子有勾结的墙头草。
谢砚略扫了一眼,指腹松开,名单随风卷入了风暴中心。
风卷残云,纸张被淋透,被撕碎,随狂风飞远。
陆池伸手去抓,却以来不及了,“喂!好不容易收集到的!”
“我已记下了。”谢砚不咸不淡挑着鎏金香炉里的香灰,袅袅青烟从他指缝穿过,散出怡人的檀香味。
“我这院子里到处都是耳目,放这东西在府上不安全。”
“行,就你记性好!”陆池啧了一声,撩开袍子,坐回了原位:“不过说真的,有一点让我很不解,为何我们刚要做局,表姑娘就这么巧在侯府找到了顾淮舟,向你发难呢?”
谢砚指尖一顿,不置可否。
陆池觉得不对劲。
这谢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姜云婵在他身边做小动作,他能察觉不到?
还是说……他故意放纵姜云婵找到顾淮舟,故意纵她揭发,表姑娘就这么自然而然成了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现如今,表姑娘只怕还心生愧意,觉得自己害了谢砚。
好一出苦肉计!
陆池不由感慨:“老实说,顾淮舟到底是你囚禁的,还是老大?”
“顾淮舟不都自己亲口说了吗?”谢砚挑着香灰,不紧不慢道:“我为何要亲手做这种事?”
不亲自做,那就是间接做了!
陆池打了个响指:“是你向谢晋泄露顾淮舟掌握了他罪证的事?他狗急跳墙囚了顾淮舟?”
“我这大哥啊,就是行事易冲动,容易被激怒。”
谢砚不过三言两语,他就敢囚禁顾淮舟。
再三言两语护一下姜云婵,他就被激将,去围堵姜云婵。
最后,反而把姜云婵逼到了谢砚身边。
谢晋这样没脑袋的人,实在不配活着。
谢砚唏嘘了一声:“你安排一下,找机会我去看看他,想来这也是我们兄弟最后一面了,可怜呐!”
“行,懂了!此番你对你家大哥也算物尽其用了。”陆池道。
说到底,谢晋、顾淮舟,甚至姜云婵也都不过是谢砚手上的棋子罢了。
从一开始,他就挑唆谢晋囚禁顾淮舟,反而自己做好人将姜云婵护在了身边。
再到后来,他纵容姜云婵揭发囚禁之事,借姜云婵之手再给谢晋添一笔罪名,并锤死谢晋贪污军饷的罪名。
谢晋也算走到头了。
甚至,连最后那支白羽箭也不过是谢砚设计中的一环。
他就是要让百姓知道他用命护住了顾淮舟,与谢晋绝不同流合污,如此就算谢晋死罪,也影响不到谢砚分毫。
甚至已经有百姓为他鸣不平,认为他并未作恶,却被革职,实在不公。
将来太子起势,这股鸣不平的声音就会成为谢砚扶摇直上的助力。
“还得是世子机关用尽。”陆池拱了拱手,自叹不如,“不过呢,有件事你还真掐算不准……”
谢砚掀眸。
陆池挑了下眉:“你是不是全然没想到,你中箭的时候,姜姑娘看都没看你一眼啊?”
嘭——
谢砚手腕一转,将香炉猛地推向陆池。
“哟!急了?”陆池扶住香炉,身体越过矮几,贴近谢砚,“我说的可是实话!表姑娘的心上人回来了,人家还会要你吗?”
“是吗?”谢砚不以为意嗤笑一声,目光一转。
茫茫雨幕中,蒙面姑娘撑伞站在不远处,衣袂飘飘。
姑娘着了妆,头戴桃花玉簪,容色昳丽,身姿婀娜。
她只静静站着,身后的苍山竹海、盛京繁华,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若非陆池提前知晓蒙面姑娘的身份,其实很难将眼前人与表姑娘联系在一起。
表姑娘一向不施粉黛,身上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气质,与世无争。
而今她这般盛装打扮,俨然是打算以谢砚爱妾的身份,重回谢砚身边了。
“你怎么做到的?”陆池讶异不已。
“你该走了。”谢砚比了个请的手势,见陆池赖在原地,又多送他几个字:“如你所说,不破不立。”
从前谢砚也想过把那根长在他和姜云婵之间的刺藏起来,久了就消散了。
可姜云婵偏要去挠去碰,那就只能挑破它,毁了它!
“总要让她亲眼看着这刺是如何没的,她才死心。”谢砚漫不经心道。
陆池到底是外人,不便再说什么,拱手离开了。
他从谢砚眼前走过,割破了谢砚与姜云婵交汇的目光。
等两人再次目光相接时,谢砚又变回了那个谦谦公子。
他一如往常谦逊地对着远处的姑娘颔首示意,而后给桌子对面的空杯斟了盏茶。
姜云婵知道这是示意她过去坐,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对面抿了口茶。
谢砚什么也不问,又递了盘桃花酥到她面前,一边篆香,一边静静等着她。
姜云婵心里装着事,可不及他云淡风轻,终究先开了口:“世子……你想让我做到何种程度?”
“妹妹觉得……我想要何种程度?”
谢砚手一顿,深邃的眸睇过来,那样沉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看进她的身体。
第27章 妹妹将来只会有一个身份……
姜云婵心口跳得厉害,避开了视线。
谢砚又无奈地笑:“我又能做到何种程度呢?”
谢砚终归还是世族君子,总不至于做出强抢民女之事吧?
他一贯自持,不可能为了她毁于一旦。
况且,他身上有伤,不至于,不至于……
姜云婵如是自我安慰了一番,暗自吐纳,“我与淮郎下过聘礼,写过婚书,所以我可以尽量配合世子,但绝不能有违婚约。”
“婚书?”
“是!”姜云婵笃定道。
当初两家订婚,婚书谢砚也过目了的,官府都认,他总不能不认。
“婚书啊?”谢砚嘴角一丝莫测的笑意一闪而过,“这个自然,违背婚书,非君子所为。可妹妹,何为违背婚书?”
这话把姜云婵问住了。
怎么才叫违背婚书呢?婚书上也并未言明。
姜云婵以为人心里该有一把尺子,“不可行男女越矩之事。”
“何为越矩?我与妹妹孤男寡女坐在此地喝茶算不算越矩?你我同处一室又算不算越矩?如果这些都算越矩,那你我要如何演下去?”
“……”姜云婵一噎。
她知道此番回来,有所牺牲不可避免,可牺牲也得在人接受的范围内,“不能做那样的事。”
“何事?”谢砚眉眼带笑,歪着头凝望她,“妹妹总要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不清不白,又惹妹妹不高兴了。”
姜云婵窘迫不已,红了耳垂。
有些事叫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如何说得出口?
可谢砚说得有理,不讲清楚,难免生出龃龉。
“不可肌肤相亲,不可有妄念,更不能……行鱼水之欢!”
姜云婵说着说着,头越垂越低,双颊微鼓,红霞已漫向脖颈,剔透的肌肤上连绒毛都清晰可见,彷如一只初熟的蜜桃,轻轻一碾,便能沁出水来。
而那颗蜜桃于枝头摇曳,已然摇摇欲坠,再一阵风,便会落入手掌心。
谢砚淡淡应一声“好”。
姜云婵略放下心来,“那世子需要我配合多久呢?等解禁后,世子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再继续留在世子身边的。”
现在禁足时期,没人会在意一个表姑娘的动向。
可一旦解禁,当今状元的妻和世子的爱妾怎么能是一个人呢?
到时候,一切谎言全盘都拆穿了。
那么要么他把胡娇儿找回来各归各位,要么只能演一出爱妾病逝的戏码了。
“这个我自有主张。”谢砚的眸仍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侧颜:“我保证,解禁的时候,妹妹只会有一个身份。”
“你保证?”
“我保证!”谢砚十分笃定。
姜云婵还是心慌,“你拿什么保证?”
谢砚失笑:“妹妹想我拿什么保证?”
“世子可不可以移步去老夫人坟前,起个誓?”
姜云婵知道谢砚最在乎的就是他娘。
当初,他为娘亲在慈心庵忍辱负重了六年。
后来,他娘亲去世,没有银钱安葬,是他一双手一点点刨出的坟冢。
那坟冢至今还在慈心庵后山,她知道他每隔三五日就会去祭拜,那是他的死穴。
谢砚表情滞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刚好,我们也该一起给娘上炷香。”
谢砚的娘在世时,其实对姜云婵十分慈爱。
虽然那时一贫如洗,但但凡她有的东西,从来都会留给姜云婵一份。
当初姜云婵初来月事什么都不懂,还是他娘亲给她缝制月事带,嘱咐她保暖。
大冬天的,使唤谢砚出去寻生姜,熬姜汤。
谢砚那时不明所以,一边蹲在冰天雪地熬姜汤,一边吸着鼻涕:“娘,你是不是欠过他们家什么啊?”
“对呀对呀,母债子偿咯!”窗里的姜云婵捧着手炉,对谢砚俏皮地吐舌头。
谢砚很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债尽让孩儿还了,孩儿好委屈啊!”
“这债,还有得还呢!”屋里,两个女子异口同声地笑了。
漫漫寒冬,姜云婵很久没感受过这种人间烟火的温暖了。
后来,他娘去世时,姜云婵和谢砚已形同陌路,姜云婵没有去送他娘亲最后一程。
可是他娘亲临死前,将一块不知为何来历的玉佩,还有一张纸条留给了姜云婵。
纸条别无他话,只颤颤巍巍写着一句:前路迢迢,望自珍重,我待砚儿向你道歉。
姜云婵至今不知道的是什么歉,可她知道他娘亲是顶坦荡顶温柔的女子。
姜云婵也该拜拜的。
两人并肩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坟冢前。
坟冢很干净,便是下雨天也不见泥泞,可见谢砚一直用心照应着。
姜云婵在谢砚娘的坟前上了三炷香,望着石碑上的名字:“沈倾。”
“我娘的名字。”谢砚跪在她身边。
姜云婵“哦”了一声,莫名觉得这名字在哪里听过,一时却又抓不住。
她也无心想旁人的事,恭敬磕了个头,又对谢砚颔首以礼:“劳烦世子起个誓吧,对着佛祖,对着你娘:若谢砚解禁之后,以任何理由不放姜云婵离开,则……”
姜云婵本想用他娘为咒,但到底心软不忍心咒过世之人:“若谢砚有违誓言,则受百刃剜心之痛,孑然一身不得好死。”
“好!若我谢砚解禁之后,以任何理由不放姜云婵离开,则百刃剜心,不得好死。”谢砚一字一句重复着她的话,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犹豫。
姜云婵瞧他如此君子行径,想来也是自己多虑了,放下心来,问他:“那绿松石可以给我了吗?”
“淮舟有伤,我义不容辞,东西早就送过去了。”
这话叫姜云婵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谢砚只当她不信,“你可以去问夏竹,早间我令她送过去的。”
“云婵不敢不信!”
谢砚只要说绿松石送进杏花院了,有千百个办法可以打听确认,何况还是夏竹亲手送的,自然不会有假。
如此想来,倒是她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姜云婵抿了抿唇,再无话了。
谢砚却还耐心再三确认:“妹妹还有别的疑虑吗?”
姜云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可以送些日常用品给淮郎吗?”
“自然,我让人打点。”这点人脉,谢砚还是有的,他又问:“还有吗?”
这次,姜云婵真的无可挑剔了。
谢砚“嗯”了一声,“那是不是该讲讲我的规矩了?”
姜云婵呼吸一滞,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怕他讲出什么她不可完成的事。
她瞳孔紧缩徐徐抬眸,正撞进他深邃的眼中。
那双昳丽的桃花眼似能盛下一整个烟雨江南,柔情浓得化不开,“我只有一个规矩,不喜欢听人叫世子。”
姜云婵身为谢砚的“宠妾”总叫他世子,也确实不妥,便改口道:“表哥。”
谢砚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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