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陆池瞳孔骤缩,赶紧跟了上去,摁住谢砚的肩膀:“不是,你不想活了?”
谢砚手抵着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望向远方,方才冷硬的眸光倏尔温软下来。
陆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小溪边,蹲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
彼时,姜云婵实在受不得身上味道,背着谢砚沐浴清洗了一番。
襦裙弄得脏兮兮的,她也不好意思让夏竹动手,便自己蹲在溪边洗衣服。
一片竹叶打着旋落在她肩头。
姜云婵吓得娇躯一颤,深深吐纳。
方才谢砚发狠的样子在姜云婵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仍余惊未定。
她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拂过嘴角,上面还残留着被谢砚凌虐的痕迹。
姜云婵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谢砚如此失态。
可话又说回来,是不是证明她有能力牵动谢砚的情绪呢?
有情绪的人就有弱点。
姜云婵也许可以试着摆布他的情绪,为她所用。
正想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浮现一抹红衣倩影。
“谢砚的小表妹,许久不见。”身后,李妍月冷傲的声音落下来。
姜云婵方才出门时忘了戴面纱,就这么直白地与长公主碰面了。
她忙福了福身,“民女见过长公主!”
李妍月并不让她起身,挑起眼角看她。
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玉软花柔,浓密的长睫低垂着,似蝶翼颤颤,好生娇羞的闺阁少女。
然则,那张粉唇红肿着,嘴角还破了皮,垂头时后脖颈上依稀可见淤青指印。
这是什么痕迹,李妍月清楚得很,“看来顾大人的病大好了,怎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啊?”
李妍月分明知道姜云婵身上的伤不可能是顾淮舟做的,她却偏要戳她痛处。
姜云婵不由心底一酸,眼圈也红了。
“看来不是顾大人做下的?”李妍月一步步逼近她,肆无忌惮打量着她:“也是,顾大人最是尊礼重节,你们未拜天地,他应当不会如此待你吧,莫不是……”
“你还未出阁,就在外面偷汉子了?”李妍月掩唇轻笑,“若是顾大人知晓他的未婚妻是个□□,该多心碎啊!”
“公主自重!”姜云婵双颊爬上红晕,既羞且气,无地自容,要提步离开。
李妍月抓住了她的手腕,“怎的?敢做不敢认?”
“我不是……”姜云婵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目光越过李妍月肩头看去,倏地停滞了须臾。
她轻咬着唇,话锋一转,“公主乃北盛女子典范,民女做什么事自然都是以公主为榜样的。”
那声音娇滴滴的,可说出来的话却绵里藏针,分明暗指李妍月行为不端。
李妍月纵然平日骄纵些,可从未被人如此冷嘲热讽。
她神色一凛,“你再说一遍!”
姜云婵恭敬屈膝,“公主驭夫有道,说起朝秦暮楚,天下无人能与公主比肩。”
“什么驭夫?”那几个卑贱的面首,何以称之为夫?
李妍月甩开她的手,厉声道:“翠儿,给本宫掌嘴!”
公主威严,连带起的袖风也颇具威势。
姜云婵一个踉跄,跌进了小溪中,鞋袜衣裙全都溅湿了。
丫鬟翠儿上前扼住姜云婵的脖颈,将她的脸摁在水中,高高扬起一巴掌。
一只铁钳般的掌抓住了翠儿的手腕。
只听得“咔嚓”一声。
翠儿的手腕被折断,鲜血淋漓,躺在地上打滚。
谢砚转而扶起姜云婵,将她护在怀里,用宽袖挡住了她淋湿的身躯。
姜云婵呛了水,连连咳嗽,微湿的云鬓凌乱地耷拉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姑娘削瘦的脸滴滴落下。
娇小的身躯冰冷冷的,战栗不已。
谢砚骤然掀眸望向李妍月,一双清冷的眸子如淬了冰一样,所过之处,冰封千里。
李妍月从未见过谢砚这般棱角锋利的模样,下意识退了半步,“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进水中的,跟本宫无关!”
“是、是我僭越了公主,与公主无关的。”姜云婵小心翼翼扯了扯谢砚的衣袖,暗自摇头,眼中满是惊恐。
翠儿也忍痛爬到谢砚脚边,连连磕头,“的确是这位姑娘口出狂言,讽刺公主水性杨花,奴婢才为主子打抱不平的。”
“姜姑娘会说这话?”陆池走了过来。
这位表姑娘一向温柔乖顺,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实在不像会骂脏话的人。
且方才谢砚和陆池远远看着,分明姜姑娘一直在屈膝行礼,反倒长公主步步紧逼。
谢砚安抚似地拍了拍姜云婵的肩,“到底怎么回事?”
姜云婵头垂得更低了,“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民女不敢反驳。”
纤柔的话音带颤,仿佛一碰就碎了般。
李妍月却不依,跨步上前,“什么叫本宫什么就是什么?那些腌臜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本宫逼你不成?”
“行了!”谢砚将姜云婵护进怀里,淡淡瞥了眼脚边的丫鬟,“剁了她的手。”
“谢砚,你敢!”李妍月指着谢砚的鼻子。
剁她的丫鬟,就等于打她的脸。
她这个长公主今后还有何颜面?
谢砚打横抱起姜云婵,迎着李妍月染了丹蔻的指尖前行。
威压扑面而来,李妍月一个趔趄。
“把她也丢进水里。”与李妍月擦肩而过时,谢砚不咸不淡甩下一句话,而后头也不回往寝房去了。
侯府的规矩,向来是一报还一报,无论对方是谁。
“谢砚!我没推他!是她自己掉进水里的!是她污蔑本宫在先!”
身后,传来李妍月崩溃的嘶吼。
侯府的护卫可不认什么长公主,强行将她丢进了水里。
李妍月华丽的宫装湿透,精致的妆容晕花了,五颜六色,再不见公主容光。
而不远处,姜云婵透过谢砚的臂弯回望她,神色似笑非笑。
李妍月再想细看,一抹紫衣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陆池将自己的外袍递给了她,“跟你说过,别惹谢砚,也别惹他的小表妹。”
“你有没有看到那□□挑衅的眼神?”李妍月指着寝房的方向。
陆池回头看去,只瞧见那小姑娘瑟缩在谢砚怀里,头都不敢抬,“谁敢挑衅你啊,我的长公主殿下。”
“她有!她就有!”李妍月一跺脚,步履匆匆往侯府外走,“我要去告诉父皇!谢砚和这女人简直欺人太甚!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陆池背着手,跟在她身后,“你还在封禁期间擅入侯府呢,就不怕你父皇怪罪?别闹了,嗯?”
“你这狗东西不也进来了?”
“你……好心当成驴肝肺是吧?”陆池甚是无奈,摊开手,“你去去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挨板子!反正他谢砚分毫未伤。”
“我……”李妍月有苦说不出,银牙咬碎,“本宫真没推她!”
“知道了,没推没推。”
“她辱骂本宫!”
“嗯,辱骂辱骂!”陆池把外裳披在这位刁蛮的公主身上,推着她往外走,“臣前几日不是送了公主几个西域来的面首吗?不好玩吗?非要来谢砚这儿找晦气。”
“好玩得很!”李妍月心里憋着气,只能干瞪陆池,“本宫不也送了陆大人几个美妾吗?怎么不好玩吗?非要来多管闲事!”
“好玩,简直□□。”陆池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劳请公主摆驾陆府,我好吃好喝招待公主可好?”
“本宫府上美男无数,谁需要你这狗东西招待?”李妍月愤愤然甩开陆池的手,拂袖而去了。
陆池立在原地,耸了耸肩,“行吧,别再招惹那冷血毒蛇就行。”
彼时,闲云院里。
某位毒蛇将姜云婵抱坐在太师椅上,见姜云婵愣愣出神,手在她眼前摆了摆,“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姜云婵收回视线,囫囵道:“只是在想世子这样待公主会不会招惹麻烦?”
谢砚扬了下眉,“妹妹在担心我?”
“我……”姜云婵无言以对,索性咬着唇闭嘴了。
姑娘垂头敛眸,鬓发上的水还不停地顺着下巴滴落,好生可怜。
谢砚取了干毛巾,蹲在她身边,一边帮她擦拭,一边温声道:“以后不必再对任何人忍气吞声了,我是,妹妹也是。”
姜云婵撇头避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瓮声瓮气,“总不是还得对世子忍气吞声。”
声音细如蚊蝇,却清晰地钻进了谢砚的耳朵。
谢砚一时忍俊不禁,捏住她的下巴,“妹妹还在为午间的事恼我?”
“云婵不敢恼世子。”姜云婵粉腮微鼓,摇了摇头。
她是难得露出娇憨之态,谢砚不怒反笑,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等会儿我让扶苍给妹妹送些衣饰来,算我赔不是。以后不敢再这般冲撞妹妹了。”
“什么冲撞?”
姜云婵脸颊一烫,尚且还红肿的手推开了谢砚,“世子若真心愧疚,就给我打盆水来吧,脸上脏兮兮的,需得洗洗。”
“妹妹拿我当苦力使唤?”
“不是世子方才说叫我不必对人忍气吞声吗?”
谢砚一噎,今日倒还说不过她了。
想是午间的事真把姑娘惹急了,遂起身叉手为礼:“行!妹妹有令,我不敢不尊。”
谢砚端着铜盆,出了寝房。
陆池折返回侯府时,正见着这位东京城的风云人物撸着衣袖在井边打水。
画面实在过于诡异和稀奇。
陆池不忍打破,靠在桃花树下仔细观赏。
“你又回来作甚?”谢砚并未回头,却已察觉了身后的人。
“好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左都御史。”陆池抱臂走过来,往井里看了眼,“不知这井水有何奇特之处,值得大人为之折腰?”
谢砚懒得理他,端着水往寝房去了。
陆池跨步上前,拦住谢砚的去路,“方才我送李妍月离开,她一路上都在喊冤,说自己根本没推你的小表妹。”
李妍月这个人虽然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但绝对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她既然喊冤,只怕姜云婵摔倒的事真没那么简单。
陆池这才回来提醒谢砚。
谢砚掀眸,淡淡一笑,“难道不是李妍月先招惹皎皎吗?算计她李妍月也不算冤。”
好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贤夫!
陆池啧啧叹息,“到底是谁被女人迷了眼啊?当心被算计的是你!”
谢砚脚步一顿,抬眼望向头顶上的鸟笼。
房檐下,雀儿正扑腾着翅膀在金丝笼壁上四处乱撞,撞得那笼儿摇摇欲坠。
它撞得越多越狠,到头来无非自伤其身。
结局却已注定——矜贵的雀儿就该娇养在笼中,永不受外界风雨侵蚀。
谢砚何尝不曾察觉姜云婵今日对他的态度过于亲昵。
要放在从前,她受了委屈,是决然不会往他怀里藏的。
事出反常!
谢砚暂时还未看出她在谋算什么。
但那又怎么呢?
由着她多撞几次,多伤几次,她才能看清结局都一样。
*
彼时,寝房里。
夏竹一边帮姜云婵换衣服,一边满眼担忧往窗外看,“姑娘何苦故意诬陷长公主呢?这不是把长公主得罪了吗?”
姜云婵的确是故意摔倒,故意刺激李妍月的。
但最终目的并不是想得罪李妍月,她只是想李妍月看到谢砚宠爱她。
包括方才她让谢砚给她打水,也都是做给李妍月看的。
李妍月不是想谢砚尚公主吗?
那定然容不得谢砚身边有个受宠的女子。
姜云婵越表现得与谢砚恩爱,李妍月就越会想他们分开。
等到时机成熟,姜云婵或许可以找长公主谈条件,借助她的力量离开侯府。
夏竹了然点了点头,“那姑娘务必小心点,就怕把长公主逼急了会害姑娘性命。”
“不必惊慌。”姜云婵不以为然系着腰带,“世子不会让李妍月有机会伤到我的。”
“哦?原来妹妹这般信任我?”沉磁的声音喷洒姜云婵颈窝。
一只大掌从身后圈住了姜云婵的腰肢,对着铜镜帮她系腰带的双耳结。
姜云婵吓了一跳,忙转过身。
夏竹不知何时已经屏退出去了。
但见谢砚的表情寻常,应是没听到前面的话。
姜云婵定了定神,退开两步,“世子稍等,我去穿件外裳。”
因着刚刚脱了湿透的衣物,她身上只穿着主腰和马面裙,肩膀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实在窘迫。
姜云婵刚要往衣箱处去,谢砚拉住了她,“不是让扶苍送了新的衣饰给妹妹吗?怎的不穿?”
床榻边上,正放着一个六尺宽三尺高的梨木箱子。
那箱子的高度几乎与榻平齐,箱面雕刻镂空的红梅。
姜云婵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衣箱,能抵上两个寻常箱子了。
但姜云婵留在谢砚身边只是权宜之计,她并不想将来带走谢砚的一针一线。
况且她日日陪在谢砚身边周旋,已经神经高度紧绷了,她穿上他送的衣饰,只会更觉被牢笼束缚,难以呼吸。
姜云婵屈膝以礼,“我自己的夏衣已经很多了,如今侯府艰难,云婵不敢如此破费。”
事实上,姜云婵在闲云院十几日里,来来回回穿的都是从问竹轩带来的两件旧衣,都已经起球了。
谢砚送了她好几次衣饰,无一例外,她看也不看。
谢砚眸中暗涌浮动,很快又湮灭,意味不明瞟了眼巨大的衣箱,“这次送给妹妹的不太一样,妹妹真的不要看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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