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笑啊!”她佯怒瞪他一眼,合上书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真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果然,温容笑了笑,道,“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温声道,“我们歇息吧。”
苏倾感受着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心想不对,平时他很少主动这样亲近,怎么才一会儿时间就变得这么主动?她眨眨眼,不太习惯地答了声“哦……”
温容不知道如何告诉她将来会发生什么,心中又觉得对不住她,只能以尽量的亲昵掩饰自己的歉疚。瞧见怀中的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扬起唇角,轻轻将她安置在床上,对付小孩子似地帮她除去鞋袜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除去外衣,熄了灯上床,拥住她道:“我陪你睡吧。”
苏倾眼睛睁得老大,不知如何反应,半晌才反应过来,弱弱地问了句:“你、你刚才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我没有被附身。”温容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什么,好笑地揉了揉她脑袋,垂首一吻她的头发,声音温和,“你不是一直很想这样么?”
“呃……嗯……是啊。”苏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缩了缩身子,在黑暗中使劲睁眼看他,心想他今天怎么这么诡异,不是被附身,那就肯定是吃错药了。
温容不容她后退,重又把她按回怀里,将下巴抵在她额头上,眼神空空地投向黑暗,语气却是与隐含着苦涩的神色不匹配的温柔慵懒:“阿倾,你是第一个与我同床共枕的人,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愿意拥着入眠的女子,知道么?”
“我知道。”苏倾笑了笑。他身上好闻的淡香充斥她的嗅觉,温热的体温为她驱走寒冷,使整个夜晚都安然起来。
“阿倾,”于是他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我此生挚爱,你要永远相信我只喜欢你一个。”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苏倾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哦,我也爱你……”
听到这句话,温容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吻了吻她额头,在昏暗中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的脸,手指细细抚过她眉眼,低声道:“这样美……得妻如此,我夫复何求。”
怎么感觉他是在讨好她?苏倾眯了眯眼,心想这大半夜的他动作这么暧昧,说话还这么肉麻,……她有些紧张,脑子乱糟糟的,本能地缩了缩身子:“你、你、你想干什么?”
感到她身子有些僵,再听见这么一句,温容一下子反应过来她的心思,霎时窘迫起来。他不自然地松开她,抿唇片刻,又敲她额头:“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谁教你这些……你到底有没有被夫子教导过?”
看见他这样反应,苏倾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是自己又思想龌龊了……又不忿他大惊小怪地责问,小声抱怨,“哼,我上学的时间绝对比你长。”
温容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重新将她揽入怀中:“不许乱想。”
怎么可能不乱想?苏倾感受着他反常的亲昵,思忖,无事献殷勤,还没有目的,那肯定要么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要么就是准备做对不起她的事。她转了转眼,抬起头支起身子盯着他:“你有事瞒着我。”
温容因为她突然的这句微微惊愕,转而又想是了,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她怎么可能真的无知无觉。他应该坦然的,就算现在不说,最多不到三日,他也必须要告诉她这个。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垂下眼沉默着。
苏倾看见他这反应,心里一凉,却没有再开口质问,只是定定盯着他,逼他说话。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温容终于还是开了腔:“明日,我要将你送到司徒瑾和尹袖那里。”
“啊?”苏倾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唐芙归降,这些日子兵士交接,我与奕清有许多事要忙,顾不得你了。”温容实在说不出来,只好将她支开,免得他看见她一次就难受一次。
“……好吧。”有了上次不听话的教训,苏倾学乖了不少,虽然有不甘心,但还是答应了,重新蹭回他怀里,强自换上欢快些的语气道,“唐芙真的归降了,也好,这样的话,你快点结束了这战争,就能娶我了。”
“是啊,”他心中有些酸涩,这时也失去了再说话的念头,只是轻轻抱着她,温声道,“睡吧。”
苏倾漫应了声,不再说话,却怎么也睡不着,只是听到他离胜利更近,那些在扶安皇宫怎么都想不到未来的日子突然就回到了脑海中。
总是看不清未来的模样。她想过到时候她会成为皇后,随着他君临天下,但这些始终都那样遥不可及。好像一旦温容称王称帝,他便不再是那个温容,而是为天下百姓所熟知的贤君温均昱,而那个温均昱,娶的不该是她。
似乎他离达成自己目标更近一步,就离她远一步。在想到可能与他一同兵败被杀的时候,她也没有这种不安。
她毕竟是个现代人,更是个平民百姓。有些政治上的东西她不是不懂,也可以理解,却怎么都难以接受。就好比天子除尹家,她对他的动机她完全明白,为了江山稳固,这是一个聪明的君主必备的残酷。可是那些焦尸与哀嚎,她怎么也不能视若无睹。
而温容?要成为一个天下霸主,他首先还是个政客,一个踩着别人尸体维护自己王冠的政客,今后所有的岁月,他们都将如此度过,可她真的能练成那样的铁石心肠么?她不敢想。而这所有都像是扶安城的浮华,飘忽如斯,让人抓不住它具体的模样。
苏倾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按下心中的挣扎,紧紧抱着身旁的人汲取一些温暖,再次将所有的问题都含糊归结成一句——只要有他,什么都可以去面对。
温容这边自然也是不能入眠,这时候感到她似乎怕他随时抽身离去似的一力拥紧他,他忽而想起那时在江城寻李秋痕时度过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么紧拥着他叫他不要离开,好似他是她的全部,怎么都不能失去。她始终是将他当成她的全部的吧,他明白她说的那句“我什么样的扶安都不要,只想霸占你”有多么认真。只是谁都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成此般模样。
终究还是他自己无能,千算万算却漏了程绘的心思,陷入这样的险境,竟不得不将胜败只系与一人之身。温容眼神一沉,想道,待他借那女将得了天下之后,一定要想方设法将唐家军控在自己手中,到时候再处理这个敢这样要挟他的唐将军。
夜色沉重,同床的两人心思各异,度过了一个静默的不眠之夜。
第九十章 杯中火,鬓上霜(1)
第二天中午,温容安排冯云去往长遥,自己亲自将苏倾送去了司徒瑾与尹袖那里。这时候已经十二月,一路上腊梅清香,让苏倾忍不住多次叫他把马停在路边辣手摧了好多花,袖着一拢梅香入门,倒很有几分兴味。也是碰巧,两人一进客栈便看见司徒瑾。
这边司徒瑾正准备要出门就看见苏倾挥着几枝梅花出现在客栈里,眼里闪过一丝怨念,却没有在温容面前表现出来,只是向两人问过好后招呼他们坐下来,问温容道:“怎么今日突然想起要亲自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唐芙归降,这几日恐怕要忙于会师唐家军,顾不得阿倾了,”温容于是一笑,揽了揽苏倾肩膀,道,“还要劳烦你来照料她。”
司徒瑾扫了眼苏倾,瞧见她不情不愿的模样,扬唇一笑:“虽然是麻烦了些,但是可怜某些人一没人看着就闯祸……我便勉为其难吧。”
苏倾瞪了他一眼,嘟囔:“也不知道是谁脑子笨,连自己亲妹妹都看不住还不知道想看着谁。”
温容看着他们两个小孩子般斗嘴,无奈地看了一眼苏倾怪她嘴坏,又向司徒瑾笑道:“将她交给你,我便放心了。”
于是司徒瑾也笑道:“那是自然。”
最后与司徒瑾点头笑过,温容站了起来,对苏倾道:“我先走了,你好好在这里待着不许生事,我有空便来看你。”
“嗯。”苏倾不舍地点了点头,瞧着四周没人注意,飞快踮起脚尖啄了他脸颊一下,道,“再见。”
温容难得不怪她失礼,只是最后颔首一笑,对惊呆的司徒瑾道句“告辞”,便走出门去了。
而苏倾折着手中的梅花,一直目送他到送无可送,才叹了口气坐回位置,正对上司徒瑾嘲笑的目光。他鄙视地说道:“你真是越来越不矜持了,这还没嫁,嫁过去可该怎么办?”
“你管我。”苏倾把青黛跟梅花放在桌上,捧着下巴看着门庭冷清的客栈,问他,“你刚刚准备干什么去?”
小二过来换了壶茶,司徒瑾略一噤口,等着他走开才开腔:“尹袖这几日神神秘秘的,说是出去查倾歌令的事,我想去打探打探状况。”
“噢,跟踪嘛。”苏倾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唇角,道,“人家不想让你跟着,你还偏要黏着人家,烦不烦。”
“啧,你懂什么,”司徒瑾斜了她一眼,“她可是我娘子,我当然要保护她。”
闻言,苏倾拿着茶的手顿了片刻,眼睛一亮,转身激动地抓住他手臂:“你们……那什么了?”
“疼疼疼……”司徒瑾却倒抽一口冷气,急急拂开她的手,将胳膊缩了回去,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还好意思说!拜你所赐,现在小爷身上没一处好地儿!幸好脸捂得快!”
苏倾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看着他怨念的样子脑补出某个晚上这个客栈盘桓不去的尖叫声,忍不住笑出来:“哈哈哈,你竟然真敢……你太有勇气了啊哈哈……”
司徒瑾脸色很难看,抿着唇不想理她。
“给我讲讲过程啊?”可苏倾没乐够,扯着他袖子笑,“姐姐给你分析一下失败原因!”
司徒瑾瞪向她,继续咬牙切齿:“苏倾,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说得好像你把我当女的看过似的,”苏倾“嘁”了一声,眨眼诱导他,“你说说,你怎么开始的,怎么失败的?”司徒瑾和尹袖,想想都觉得有喜感!
司徒瑾想想也是,他确实没怎么把她当女子看待,再说这种事他好像确实只能和这个怪胎一个人探讨吧……他踌躇片刻,咳了咳,压低声音道:“我从前没有经验,这次喝了点酒,很慌,然后手抖……反正就是被她打出去了。”只是借着酒意将她堵在房间里亲吻,鼓起勇气去剥她衣服的时候她当场就是一个分筋错骨手,他那时候燥热得厉害,什么功夫都忘了,结果当然是被她一通好打扔出了房间,默默爬起来一瘸一拐回去了。
苏倾真的很想尊重他的感受,但是面部抽搐五秒之后,还是忍不住锤着桌子笑起来:“哈哈哈,司徒瑾你竟然还是个童男……”
司徒瑾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耳根一红,瞪她一眼:“是、是又怎样?”
苏倾弯着眼又抽搐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做了个保证不再笑的动作,让他把手放下来,忍着笑,道:“那我爱莫能助了,你等到大婚之夜慢慢研究吧……哈哈哈没经验也敢对付尹袖真有你的!”
司徒瑾使劲攥了攥手指,努力控制住自己把她扔出去的冲动。
“唉,你也别太难过,”苏倾这才有点良心发现,拍拍他肩膀,“你为了她都带领西弗门投向未郡了,她总不可能无动于衷,大概现在她身上任务没有完成才一直拖着,到时候她总会嫁你。”
司徒瑾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角,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谁说我为了她就让整个西弗门投向未郡,我是这种没出息的人么?”
“是啊。”苏倾不假思索地答道。
司徒瑾深吸了一口气,受伤地站起来径直往上走:“苏倾,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苏倾赶紧拎着包袱跟青黛跟上去,心想难道这其中还真有隐情?毕竟虽然尹袖掌握着倾歌令的下落,但她家人也死光了,没人逼她非要遵照祖训,他只想得到她,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劝她投向越郡就是了。他却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苏倾眯了眯眼,突然一惊,拽住他袖子:“我知道了!”
司徒瑾进了屋子,抱着手臂气哼哼地看她:“你终于知道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却见苏倾跺脚,一脸着急,“你喜欢尹袖就够了,怎么能觊觎我的温容呢?我告诉你,他只属于我一个!”
司徒瑾眼前一黑,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指着她说不出一句整话:“你、你、你……”
“我是认真的!再说我很确定他只喜欢女人!”苏倾一捏拳,她早就怀疑他跟随温容的意图了,没看出来这家伙竟然真的男女通吃!
司徒瑾感觉自己被她捅了一刀,一刀,又一刀……他努力平定气息坐下来,捂着心口恶狠狠咬牙道:“你脑子有毛病吧!本公子也只喜欢女人!”
苏倾还是不相信,把青黛跟包袱放在桌上,戒备地盯着他,问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跟着我家温容混?”
司徒瑾抿了抿唇,脸色很阴沉,半晌才说:“……你记不记得我告诉你我投向未郡有两个理由?”
苏倾转转眼,努力回想了一下,想起那时候在温府,他一开始确实想拉她离开他,后来在被温容叫出去谈话很久回来之后,反而要和她一起跟着温容了。她问他原因,他也确实说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尹袖在扶安,苏倾觉得制服他有这一点就够了,就没让他继续往下说……她捏了捏指头想,这第二个该不是温容以自己诱惑他吧?她盯着他,问:“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司徒瑾看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由!是西弗门的自由。”
“西弗门的自由?”苏倾似乎懂了些什么,歪了歪头看他。
司徒瑾无奈地撇了撇唇角:“飞红尽已尽,楚小凤已亡,温容答应我,只要我们助他办事,他可以助西弗门完全脱离沈昶掌控。而当天下大局定下之时,朝廷再不插足江湖之事,”他顿了顿,郑重道,“如此,江湖才能一洗从前被朝中权谋左右的乌烟瘴气,迎来正义与干净。”
闻言,苏倾不由怔住了。说这话的时候,这个年轻侠士的神色很是坚定,苏倾看着他显现出的与从前不同的那份成熟与责任感,一时间竟没了言语。
好像今天才认识了一个完整的司徒瑾,又好像这个不羁的少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西弗门,弗者,矫也,祖上传下来的这句“以直矫枉,纠偏正邪”丢失了太久,终于在这一任的掌门手中再次得以实现。她想起那时他说“坚守正义,锄奸卫道”的严肃神情,那是一个侠者的坚持。他期盼这样久,终究实现了胸中抱负,从今往后,作为最显赫的门派首领,给江湖一个正义的交代。
苏倾原本以为所谓大侠,就是类似小说里那种仗剑走天下,步步运算没有一丝差错,高傲不容丝毫轻慢的存在,可如今她才明白,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古时的侠士,武功盖世,表面浪荡不羁,自由潇洒,实际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为正义可以不惜一切。苏倾也想起自己得知朝廷暗中操控江湖中事时心中的失望,很快,他就会亲手打造一个新的,不让人失望的江湖吧?她突然好敬佩这个一直被她损得体无完肤的家伙。
“司徒瑾,尹袖能嫁给你,真是三生有幸。”良久,苏倾认真地对面前的人说了一句,“你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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