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她第一次下跪求我。她说她没有将这一切告诉司徒瑾,向我保证绝对不会泄露秘密,尹家已灭,希望我能留他们周全。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恍惚。我不愿意动她,更不愿意动司徒瑾,这想法令我有些吃惊。我从未怀疑过我是为王称帝之人,可有些事我的确是……不愿意做了。
想来想去这原因却归到你身上。你毁了那个帝王之才温均昱,但我却不觉得懊恼,反而轻松。
我答应了尹袖,叫她平身离开。她走了一半,却又折返回来,说:‘尹家人若非利欲熏心,便不会沦落到此等下场。其实从前我也一样,觉得将权与财握在手中才是真的。若当时当家的是我,我一定会为了尹家稳固而抓好手中的‘倾歌令’与你盟合。可是后来我变了,如今倾歌令对我来说只是虚无之物——权,财,无不是空的。
倾歌令是什么,你真的知道么?这样虚假的东西之所以存在,就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倾歌令——那就是欲望。世人追逐它,也只是想要获得能满足自己的东西罢了。可你,到底清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能给你满足,你心底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
尹家人脏,但是他们好歹不枉此生,倾歌令带来的权财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能让他们快乐的东西。你……温容,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通话之后,她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容顿了顿,又注视着面前的人道:“其实鹿洲那个倾歌令于我便是真的,它将我带向你,便已经给了我最令我满足的东西,只是我醒悟太晚,”他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道,“阿倾,原谅我。”
面对这样一番真挚表白,苏倾的神情有些懵,眉头微微颦起,抿着嘴唇与他目光相接,眼神中满是感动。似乎她终于被他打动,温容心中一喜,期待地看着她。
却见她终究撤去了这一副表情,再也忍不住似地带着嘲讽笑了出来:“好感人啊。”她挣开他的手,摇头道,“不愧是那个能将人民情感利用得出神入化的郡王,温均昱,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
温容脸上刚刚出现的笑意僵住了,只怔怔地看着她。
苏倾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鹿洲的那个倾歌令从来都是假的,它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注定是拥有真正的‘倾歌令’的人,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看着他惊愕而失落的神情,她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感,反而有种痛楚疯长起来。苏倾转过身去,闭眼坚决道,“别傻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到此结束吧!”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阿倾。”温容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事到如今,他对她真的已经束手无策。
“再说一遍,我喜欢的人是应辰,不是你。”苏倾咬牙说道。
“可我们已经……”
“我会那样是因为希望你放过我,也放过应辰,郡王陛下!他爱我,一定会原谅我。”苏倾语气更加冷然。
温容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一声,沉声道:“可惜他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苏倾一惊,惊愕片刻才转过身来问:“你对他做了什么?!”应辰救了她的命,温容怎么会伤害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助他完成夙愿,”这边温容只双眼盛着不知名的情绪看着她,缓缓道,“夷尘来的时候我问过你,你说不见,我便带他去找了应辰。如今他已经在药王谷中,若要出谷,百毒侵身。”此刻在崖底守着的人也早都不是应辰。
苏倾愣住了,随即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先前因为他那一番话而产生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原来她终究还是被他骗了,说什么只要她选择,便肯将她交到应辰手里,到头来也只是用来诱使她卸下戒备的幌子罢了,他从来就没有打算放过她。
可这才是温容不是么?宁愿伤害她也不愿放开她,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苏倾定定地向他看过去,眼神却穿透不了泪水,难看清他模样。
这时候痛极,反而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以为装作不记得就真的可以自欺欺人抹掉一切,想着宁愿伤害他也不要再伤害自己,到头来却还是被他狠狠捅了一刀。她甚至要用失忆的理由才能有狠下心对他冷眼以待的力气。昨夜,甚至刚才,她都还是真真切切因为控制不了的不舍而心痛难耐。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手软过呵。
“干得漂亮,”苏倾擦掉眼泪扬头看他,声音有些颤抖道,“上次我死得不彻底,现在你已经完全毁掉了我的生活,你满意了吧?”
温容心中剧痛,却尽力压抑着,直把指节攥得发白,努力平稳住神色:“你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不可能放心将你交到旁人手中,”他看她落泪,自己眼眶亦酸痛,语调缓慢下来,“况且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苏倾,你看清楚,他可以为了完成心愿弃你于不顾,可我为你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听着他说这些,苏倾早就没有别的感想,只觉得痛。这种痛使她终于失控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失声哭出来:“我只是想要简单安宁的生活,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是我错,我不该去招惹自己要不起的东西,可我已经为此死了一回,你还想怎么样?温容,你还想怎么样?”
“不论你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给你,”温容握住她的肩膀,声音怆然,“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用后半生来向你证明。”
可苏倾这时候已经再也听不进去,狠狠推开他,将手指指向门外:“你走。”见他僵立原地,又大声吼道,“走啊!”
温容怔住了。看着那张熟悉的泪痕遍布的脸,他心中突然想到这一生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将她泪水拭去。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如今她的话回响在耳边,仿佛他世界里的光芒也随着这声音再次一点点熄灭,这感觉令他头晕目眩。
“我懂了。”这句话说得沙哑无比。温容面色惨白,这时却又轻轻笑起来——落寞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竟只能笑。
温容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一刻时光好似倒转至擂台初见之时她回身看他的那一眼。那时前途未卜,两人之间尚有无限的可能。他们在所有的可能之间一路前行过来,如何偏偏就到了这一步。
“对不起,”他轻声说着,将她纳入怀中,想要拥紧她却终究没有力气,只能僵硬地拥抱着,“阿倾,我只是……不能没有你。”
苏倾任他抱着,止不住地抽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的对,我该回去了。”
这凄凉的一声落下,他便放手,终于转身向外走去。
苏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捂住眼睛,眼泪就从指缝溢出来。仿佛眼睛里装了整整一条不息的河流,只要一开闸就再难控制。疼痛一路从心脏扩散到五脏六腑,再到整具身体,有那么一瞬间苏倾错觉自己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路疯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就那么紧紧地抱着,听他心跳的声音响在耳边,然后自己喃喃,算了,温容,什么都算了,我就是个没有底线不知自爱的任你怎么伤害都行的人,直到现在我还是想将自己交到你手中,随你毁了我。
可是眼泪洗过整张脸孔。当她麻木地再睁眼的时候,已是人去屋空。
一切也便就此消失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5)
正月过去之后,清浅春意便渐渐侵入了这片土地。天暖了起来,肃杀冬意消去,大地回春。
春天的白颍很美,处处灵秀,处处清丽。
这一片和美当中,苏倾对着窗户发呆已经有七八天。除去吃饭睡觉,她竟恍惚得做不了发呆之外的事。
自温容走后,好像一切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样子,这个时代也一下子陌生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已经在她生活中的一切之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件事是很可怕的。
比如不管你做什么事的时候,习惯中总觉得在等着些什么,细想之下没有,可那难以填补的空当却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比如当你看到某样东西,脑子里就会突然闪现出一个声音,一个人,这种忽如其来的感觉简直躲闪不及。
苏倾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对还是做错了。想摆脱温容大致是因为不想让他再次毁掉她的生活,可现在看来,她的生活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且短时间内都难以复原了。
其实当他说出倾歌令的真相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接受他的“放弃一切”,可是也是一瞬间,突然想到,他不是说放弃便可以放弃的人。
如他所言,有些人注定身不由己。他是一国之君,若他放弃了江山,便是放弃了自己性命。如今他只能回到未郡,归降朝廷,将兵权主权都交出去,然后他用手段保证自己安全跟地位。之后他还是郡王,难道她还要当他的王后么?她早已想过,那不是她要的生活。
他们本来就相隔太远相差太多,要在一起只有一个人舍弃自己去屈就。可现实是他已经没有全身而退的余地,她也不愿意再去用自己的下半生去迁就。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各自迎向自己的命运。
在苏倾没有“死”那一回之前,她好像还是太年轻的孩子,喜欢的就去追,相爱的就要在一起。自他在崖底出现到现在,也经历过爱恨交织的报复,后来其实也没有了恨,只是明白所谓情深缘浅,现实皆如此罢了。
浮生皆如此罢了。
真正让她失望的是他明明清楚这一切,却还想要逼她用自己的生活去迎合他,甚至不惜让应辰离开,使她一心想要的安静未来也彻底没有了着落。他学不会放手,这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转而又想,或许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用情原本就没有她深,所以他毁掉她的一切也总是毫不手软的。可她在知道这一点的同时竟然还有种想要不惜一切留住他的冲动,这便是他们的差别所在。
又恍惚思忖,如何事情便发展到了这一步。她又要多久才能渡过他这个劫难,将这些滥用的爱都收起来?未曾想过这次穿越,终于给她一道时间难平的疤痕。
想到这里,苏倾深深地叹了口气,透过窗户将目光投向客栈下面喧闹的人群去,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在这家客栈待得太久,苏倾已经能认得些这里的常客。因为这里算是白颍最高级的酒店的缘故,这些有些身份又消息灵通的人便常常来此聚一聚,喝着茶酒谈论时局。想到这,苏倾看了一下自己的钱包,发现里面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于是暗暗决定不能在这里住下去,得收起颓废找份工作才行。
在此之前……苏倾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向下走去,心想算算时间温容大概已经回到未郡几天,不知道大局有没有什么变化。虽说她心中始终相信以他的智慧保全自己还是足够的,但始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到了楼底下,苏倾暗暗决定,就这么最后一次,听完了之后,就试着去忘了他,开始新的生活。想着,她坐到了那些人旁边的桌子上,也要了些吃的。
苏倾得到最近的消息的途径主要是这几个人,自然在人家邻桌坐了不下数次,也插过几次话,他们是认得她的。这时候看见她也就见怪不怪,互相笑笑便继续开始说话了。
话说自从天子驾崩之后,皇城一直十分混乱,各路兵马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背地里风云暗涌。前些日子却有了转机,说是未郡彻底将兵权交到了三王爷手里,程绘这时候正是最大的威胁。而唐将军没能入宫为后,太子却是对她以礼相待,费尽心思想要稳住唐家军。
当然唐芙也没有辜负太子的好意,渐渐地归向他那一边,将除了程绘之外的那些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基本上除了个干净,基本稳固了太子新君地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登基大典筹备着,京中兵马差不多定了下来,可失地尚未收复,越郡未郡都基本握在程绘手中。如今就这么对峙着,也不知那聪明的太子能不能化险为夷。
苏倾听着,心里分析:温容大概不甘这样投降,投向程绘似乎是最便捷的选择,一来此人向来只谈利益不遵常理,只要他告诉他他有办法让他得到唐芙,那么他做决定是很快的;二来放眼天下,有能力反抗朝廷的力量已经不复存在,除非某两方面联盟,而他们无疑是最完美的搭档。干净利落。
可太子程岚亦不笨,这一点从他收服了唐家军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唐家军已然是声名狼藉。程岚大抵给了唐芙两个选择:一,继续独立,这样她就不必听令于下任天子作为交换条件嫁给程绘,也彻底毁掉唐家军声誉;二,帮助他平乱,以此重新为唐家军立威,却必须为社稷嫁给程绘。
很明显,唐芙选了第二种。
这场博弈……苏倾眯着眼想了想,程绘要的是唐芙,并不会贪恋王位,所以程岚只要登基,然后将唐芙赐给他就好了,事情也只可能这样发展。可是这样一来,温容岂不是当了程绘的垫脚石,最后什么都得不到?结局肯定是跟程绘一起归服,还不如自己主动投降来得保险……难道她漏掉了什么?还是他有更高明的打算?他明明清楚这一切的。
这样想着,苏倾忍不住开口问他们:“温均昱除了归顺三王爷,再没有做旁的什么事?”
“温均昱?”未料到一个人却笑着回答道,“姑娘的消息这样不灵通么?这场江山争夺,着实是没有那个温均昱什么事了。”
“啊?为什么?”苏倾摸不着头脑。
另一个男子便接过话头儿,道:“前些日子我们谈话之时姑娘不是在场么?那从前的所谓贤君从未吃过败仗,估计上次撤军时便是吓破了胆的,仓皇逃回未郡之后再不理朝政,不见大臣,使得百姓大失所望,连先前扶他夺位的将相也不得不再将云霄宫那位放出来……记起来没有?”
苏倾略一思忖,想起前段时间确实是听他们这么说过的,可是她一直觉得顾奕清父子是向着温容的,所以一定会替他将那边稳着,也便没有当真……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她心下一沉,点头道:“记起来了。”等着他将话继续下去。
那人便又开了口:“就在前几日,那温均昱不知道为何又肯露面了,极力想要阻止他们投向三王爷,可那时候哪里还有他说话的地方,顾家父子早已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温均荣给扶上王位了……嘿,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办到的,温均昱说起来也是个有本事人,竟眼睁睁看着王位丢了才有反应,莫不是真吓傻了吧?”
听见这些话,苏倾一下子呆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连话都说不太利索:“可是……怎么……温均昱他现在……”
“据说已经进了监牢了,”另一个人接过话头来,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分享他得到的最新的消息,“按说应该立即论斩,但是据说那边决定要拷打出倾歌令的下落才斩首呢,不知道酷刑之下能不能把那神物逼出来。”
闻言,苏倾惊得手也不稳,一直拿着的茶杯就那么摔在了地上,热茶四溅。
脑子里面混乱无比,却又似乎是空的,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随着那声脆响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这空惘持续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邻桌的人已经就着“倾歌令”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小二的手在眼前不知道晃了多久,苏倾勉强将目光定住,才听见他声音由模糊到清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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