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的脑海中蓦地出现那句:成形之日,枝挂千百头颅,每值子时,头脱枝而飞,窜入街巷,食生人,吃骨血,太和八年,锦铖盖灭。
司遥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手中紧紧抓着千机铃,在这些头颅快要接近时,她猛然摇晃铃铛。
千机铃发出靡靡之音,这些头颅有一瞬间晕眩。
山尘身形诡异,黑暗中只见一道白色的残影,他手握天命,天命剑刃散发着红色凶气,只片刻的功夫,便将已至跟前的头颅切成两半。
“走!”依稀听见山尘说了句,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身体腾空,越过鬼树,山尘身形灵活地在房顶跳跃,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她低头朝下看。
那些头颅已然清醒,正奔溃地失声尖叫,想要冲出院子,可院内浓重的黑雾将它们死死拦住。
一双双不甘,怨恨的目光等着离开的两人。
顷刻间,两人便已离开当铺的后院。
待山尘稳稳落地,两人已至当铺正堂,堂内所有人皆瞧着这两位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司遥率先开口,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奴家欲求得美貌无双当如何交易?”
话音落下,从内房走出来一位浑身黑袍,戴着猫脸面具的女子:“来者便是客!”
“那这位公子想求些什么?”猫脸女子看向山尘。
“在下所求之物,只怕贵店难以达成!”
猫脸女子笑了笑:“世间事没有我家主人做不到的,两位先里面请罢!”
跟着猫脸女子,进入内堂,此处铺设红纱,烛火葳蕤,人声喧涌。
清脆急促的骰子于盅内晃荡,立于桌首的姑娘,一袭水红色纱裙,香肩半露,娴熟地抓着骰盅,桌边的人视线皆紧紧跟随她的动作。
雪白纤细的大腿从开叉的裙边露出,戴着半张白猫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已可见其姿容卓越。
黑袍猫脸女子轻声对司遥二人道:“稍后片刻!”
说着走到红衣女子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红衣女子吊着眼角扫了下后方的司遥与山尘。
魅惑的眼睛在瞧见山尘的时候顿了顿,猫脸女子见了礼重新走回司遥身边:“宛姑娘会带你们去见主人,你们在此稍等片刻!”
“开开开!”
“双双双!”脸上带着白色无脸面具的男人喊得最为癫狂。
环绕于桌边的赌徒们双目通红,眼睛死死盯着那摇晃的眼花缭乱的盅。
宛姑娘张扬娇俏的笑声与骰盅声混杂在一处,在这样令人沉迷的环境下竟生出一种勾人魂煞之感。
“啪!”随着骰盅落下,宛姑娘的笑声亦就爱然而止。
她缓缓将盅拿开,三颗骰子数字为五。
单数!
无脸面具的男人看见数字的刹那,腿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他的十指紧紧抓住赌桌边缘。
饶是带着面具,似乎也能窥探到面具下面惨白的脸。
宛姑娘笑的魅惑无边:“客人,您输了呢!”
“不,我没输,宛姑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再借我点钱。”无脸男仍不死心,跪爬着过来一把抓住宛姑娘的脚踝,期翼的目光瞧着她。
“哈哈哈哈——”宛姑娘笑的花枝乱颤,半晌,她蹲了下来,伸手怜爱地抚摸上男人脸上的面具:“你的命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值得典当呢?”
面具男浑身颤抖。
宛姑娘缓缓直起身子,轻笑一声,抬起那条光滑的大腿一踢,面具男滚落三丈之外。
她抬起芊手打了个手势,与人群中走出来两位身穿黑色袍子,带着面具的人。
“老规矩!”说着体态妖娆地走到司遥与山尘面前,“两位久等,这边请罢!”
无脸男被拖了下去,绝望的惨叫响彻了整进赌场,众人面色平淡,恍若未闻,这仿佛只是一场闹剧,无人在意,他们重新围了上来。
“小小小!”
又恢复了纸醉金迷。
宛姑娘带着两人穿过大堂,来到一静谧处,只见她兀自走到假山后,不知触碰了哪里,那地面上竟打开个豁口。
她回头看向两人,娇笑道:“够胆吗?”
山尘面色平淡,率先一步跟了上去。
密道内四周密闭,皆不见光,石道狭窄。
行了小半注香后,司遥停下脚步: “你究竟要将我们带往何处?”
宛姑娘侧脸瞥了她一眼,勾唇笑了笑,并未答话。
山尘直直瞧着宛姑娘:“这便是屠山黎氏的待客之道?”
宛姑娘巧笑嫣然:“嗯?可你们不是特意来寻我母亲的么?”
“不若为何于后院弄出那样大的动静?”
第15章 故人不相识,神火焚业障 道丰二年,五……
道丰二年,五月初八
宜 结婚交动土祈福栽种祭祀 修坟开光开渠立碑破土迁坟求子谢土
忌搬新房安葬安门
宛姑娘笑的明晃晃的,司遥心中一凛,就在此时,一股阴气从脚底下猛然窜上来,死死拽住她的脚踝——是鬼抓脚。
她即刻咬破中指,将鲜血丢撒于地面,那进拽她脚踝的鬼手被灼烧,猛地收回地底。
火光雷鸣间,司遥顺势扑在山尘身上,将他扑倒在地滚向一旁。
宛姑娘娇笑:“ 被发现了?”
翻滚间,司遥用手紧紧护在山尘的后脑勺,粗粝的地面将她手背的皮肉磨得生疼。
只见方才两人站立的位置黑气弥漫,从地底下伸出无数只枯手,这些枯手仍不死心在空中乱抓。
山尘冷着脸,右手一把拔出天命,朝着宛姑娘的方向一挥而过,左手手顺势将司遥从地面拽起来,天命剑刃的红光一闪而过,地面上的鬼枯手被灼烧,猛然又缩回地面。
宛姑娘被天命凶煞的剑气冲撞,闪躲不及时,身子狠狠撞在石壁之上,她口吐鲜血,脸上的面具也随之滑落。
司遥瞧得头皮发麻。
只见她上半张脸挤满红白相间的脓包,那脓包之中还有细长的东西在蠕动。
下半张脸,白皙光滑,雾里探花般令人惊叹的美。
被人盯着瞧,她也不恼,手指抚上额头,继而又缓缓擦掉嘴角的鲜血,轻笑一声,语气温柔:“瞧什么呢?”
说罢,捡起掉落的面具又重新戴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怪道能将母亲的计划搅得天翻地覆!”
“果真厉害!”
她话音落下,手快速覆盖上石壁上凸起的一块,随着她用力按下,石道之中响起机关转动齿轮的声音。
宛姑娘笑意盈盈,眼底却满是狡黠。
中计了,司遥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从天而降一个巨大的黑色牢笼,碰的一声砸在地上,将两人笼罩。
宛姑娘笑的得意,此时,她的身后打开一道石门,转身便要离开,司遥摸出一张符,瞧准时机,快速朝宛姑娘背后丢去。
那符纸轻飘飘地贴在宛姑娘的后面,打了个卷儿,顷刻间化成一张小小的纸人,捉迷藏似的往其腰间躲,顷刻间消失不见。
四周安静下来,司遥这才细细查看这牢笼,通体漆黑,隐隐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看起来十分坚固。
“是千年寒铁牢!”山尘背靠在牢笼上,定定地瞧着司遥。
司遥扭头看他:“能否破开?”
山尘没有说话。
司遥被他盯得莫名其妙,走到山尘身边,抬起手正欲拍他的臂膀:“盯着我瞧什么?”
山尘抓住她的手腕,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手背,半晌:“疼吗?”
声音略带沙哑。
司遥看了看手背,答非所问:“你还没回答我。”
“千年寒铁,无坚不摧,别想了。”山尘从怀中摸出一块雪白的手帕,将司遥的手拿起,小心翼翼地擦掉手背上的细沙,待收好帕子,便席地而坐,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司遥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而后索性于山尘旁边坐下,闭目养神,方才她于宛姑娘身后贴了纸人,只希望这纸人伶俐些,能找到张均平。
片刻后,山尘睁开眼睛,侧过头,目光于司遥脸上流连。
两人于寒铁牢笼中待了一整夜。
次日,司遥摇头晃脑,“生虽不同寝,但死竟同穴!”继而拍了拍山尘的肩膀,“有美同死,兄倍感荣幸否?”
山尘面无表情地拂开司遥搭在肩膀的手。
半注香后,山尘从地上站起身,轻声道:“有人来了。”
司遥疑惑,只见黑暗之中来了个蒙面黑衣人,手中提着剑,腰间别着一块腰牌,上面隽刻三个字:柳怀宗。
他走到牢笼边,看见山尘便单膝跪地:“留声见过山主!”
山尘抬手,李留声站起身来,不敢抬头,他从腰间摸出一把黑色的钥匙,只听咔哒一声,那寒铁牢笼猛然收了回去。
“留声来迟,请山主责罚!”李留声再次跪地。
“起来说话!”
李留声起身,这才抬眼看山尘,当他的目光落在司遥脸上的瞬间,眼睛眯了眯,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可有线索?”山尘问。
李留声停顿片刻:“回山主,属下暗中探查多次,并未发现踪迹!”
山尘神色淡淡:“既如此,便无需再查,我已有别的对策!”
李留声拱手:“属下以山主马首是瞻!”
司遥挑眉,她原道山尘只是柳怀宗弟子,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柳怀宗坐落于京都日溪山,山尘既为山主,他才是柳怀宗真正的主事人。
小小年纪,有此成就,前途无量!
“想说什么?”山尘见司遥发怔。
“在想你考虑得如何了,师父我可一直等着你呢!”
山尘沉默,片刻后:“还真是执着!”
司遥哼笑一声,视线却与跟在山尘身后的李留声碰了个正着,李留声并未移开目光,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司遥。
司遥皱了皱眉头,此人瞧她的眼神颇为耐人寻味。且目光阴鸷,周身血气浓重,必是个阴狠手辣的主。
山尘瞧着四周诡异布局,轻叹:“有趣!”
听到山尘说话,司遥与李留声双双移开目光。
司遥顺着山尘的目光细细打量了四周,这才发现他们到了一条铺设大理石的窄道,窄道两边陈设石柱,柱子上放置了烛火,司遥讶然:“这是…墓穴?”
山尘轻嗯一声:“且规格不小。”
行至尽头,三人眼前出现一道石门,李留声走上前,对着石门检查了一番,转而对山尘汇报:“门后有东西。”
说罢,抽出手中的剑,一道雪白的剑光一闪而过,司遥细细打量这把剑,只见剑鞘通体黑色,上面刻着繁琐古老的花纹,剑身修长,剑刃凛冽,只是却让她有些莫名的熟悉。
李留声半蹲下,将剑缓缓刺入墙壁,切割出一块小小形状,他并未回头:“请山主回避片刻。”
山尘极其自然地拉起司遥的手腕将她带离一旁。
李留声小心翼翼地将石块取下来,还没等他松口气,四周地动山摇,石门猛破碎,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对面冲出来无数根粗壮的树根,树根环雾,邪气凛凛。
“是鬼树的树根!”司遥道,那棵树那样大,只怕整座极乐坊市皆被鬼树根系覆盖。
“整座极乐坊市皆在黎十娘的监视之下!”山尘接话。
李留声身手不错,身法与山尘颇为相似,只是出招更为狠辣阴险,长久下来渐落下风,山尘拔出巨剑,替李留声砍去企图绕到他身后突袭的树根。
“多谢山主!”
山尘并未说话,而是回头瞧了一眼司遥,司遥点头,咬破手指蹲下身子,就着脚下的地面,画了符咒。
一连咬破了四个手指,才得以将符咒画完整。
司遥站起身来,脚下虚浮,头晕眼花。
只见地面上是一朵巨大鲜红的红莲,红莲的花瓣上画满了繁杂神秘的咒语。
莲花慈悲,借神火,可燃业障!
那极阴鬼树枝挂千百头颅,必然杀生无数,以莲化障,方为上乘!
司遥无名指弯曲,大拇指置于第二个指节,口中念道:“ 弟子拜请临观神,万物敬火神,周遭妖鬼化灰尘……”
在念到第七遍的时候,地上的红莲蓦然发出璀璨灼热的红光,司遥保持结印的姿势,对着前方喊道:“山尘!”
山尘与李留声默契撤退,那些树根激流勇进,密不透风地朝前冲来,在进入红莲的范围之内,司遥变化手势:“燃!”
轰的一声,炽热的火焰从红莲中间窜了上来,将前仆后继的根系烧成灰烬。
“啊啊啊啊——”地面上方传来凄厉痛苦的惨叫————是那张鬼脸!
只片刻,千百条根系便化成了黑色的灰烬厚厚地堆积在地面上,四周一片安静,红莲的火焰逐渐微弱下去,只至彻底消失。
大功告成,司遥身子摇晃,山尘下意识想扶住她,却被司遥推开:“无事!”
山尘收回手,面色无虞地率先大步跨过红莲,向前走去。
司遥缓了片刻,这才跟上,三人穿过狭窄的墓道,来到主墓室,此墓室不似寻常墓穴冰冷阴凉,反倒是像寻常女儿家的卧房。
“这是棺材?”司遥的视线被室内的床铺吸引,只见床上铺设干净鲜艳,一口小小的红色棺材置于床的正中间。
她走上前来细看,才发现此棺材上弹着细密的墨斗,棺盖上划着一道符咒。
她并不认得这符咒。不若打开棺盖瞧瞧?她的手覆盖上棺盖,竟十分轻松便将棺盖打开,里面摆放了一堆雪白的尸骨:“竟是个孩童的尸骨?”
“山主!”李留声发现了什么。
司遥重新将棺盖合上走了过去,只见山尘手中拿着一副画,画上是个胖乎乎的奶娃娃,司遥奇道:“这不是宛姑娘么?”
画上的奶娃娃与宛姑娘五官至少七分相似。
“年龄对不上。”山尘意有所指。
司遥正要细看,突然听见墓室外传来两道不一致的脚步声。
司遥与山尘对视一眼,李留声悄无声息地藏匿在门后,手中提着未入进鞘的剑。
脚步声越来越进。
李留声抓着剑柄的五指握得更紧。
“张大哥,你慢点儿!”一道娇俏略带委屈的声音传了出来。
两人的脚步声已至门前,李留声举起剑,司遥蓦地制止:“住手!”
李留声出手极快,眼下已然来不及,所幸走在前面的是张均平,他快速反应过来,用别在腰间的刀挡了一下,可还是被对方浑厚的内里震退数步。
顾汀汀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张均平:“张大哥?”
张均平不动声色地推开她,顾汀汀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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