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年,这院外的墙上皆是诗文,百姓戏称此地应唤青山院,臊得那些风流才子不知如何自处了。”
方亭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两人于堂内落座。
方亭为张天一斟茶:“天一兄果然博学。”
司遥三人则落座两人旁边。
这时,旁边有人冷哼一声:“知晓些不着边的流言便为博学,天下学子十年寒窗岂不笑话?”
“你——”方亭猛然站起身来正欲说话,却被张天一拦住。
张天一侧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书生,只见他一身青衣布衫,衣衫洗得泛白,脚下的鞋已脱了底。
他从鼻腔里发笑,带了点嘲讽的意味。
“你笑什么?”青衣书生问。
张天一耸耸肩膀:“青山院如今是日薄西山了,怎的酸儒腐生都能进来了?”
青衫书生指着张天一手指颤抖。
方亭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方对峙。
“哎哎哎,有话好说!”司遥忙站起来。
青衫书生一见是司遥,气焰小了些,小声道:“怎么是你?”
“女儿家家的,怎可随意来这等烟花之地?”
司遥:“我的五十两什么时候还我?”
此书生正是欠了司遥五十两银子的张文彬。
张文彬默默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方亭见张文彬焉了,也坐了下来。
“铛”的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台上,只见青山院的鸨母从珠帘后走出来,脸上妆容得体,说起话来妙语连珠:“各位驾临青山院,本院蓬荜生辉,相信各位都是为了一睹雨落青莲图,今天除了展示此图,亦是为寻得有缘人,此等美人图不应存于青山院,各位以为如何?”
堂下一片喝彩。
只见她拍拍手,一副画被挂在了屏风架子上,那屏风上刺着双面绣,正正是一副荷花图,与画上的青衣美人相得益彰。
屏风被人搬下来,绕着满堂宾客走了一圈,顾汀汀的目光紧紧相随。
屏风到了张天一与方亭的跟前,方亭摸着下巴:“果然绝品。”
说完看向张天一,只见张天一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盯着那副画,方亭不解:“天一兄?”
张天一恍然回神。
“你怎么了?”
张天一摇头:“无事。”
屏风绕了一圈又被搬回了帘内。
又是“铛”的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重新回到了鸨母身上,只见她的手心躺着十颗檀木骰子:“接下来我会掷骰子,这十枚骰子的总数便是雨落青莲图的归宿。”
“好!”
“ 这倒是有意思。”
“端的看谁运气好了。”
人潮中有人想到什么,问道:“ 若是中了,多少银子取画?”
老鸨笑了笑:“既是有缘人,自然分文不取!”
此话将气氛推向顶端,只见鸨母缓缓走了下来,已有人早早地在堂中央摆放了一张四方桌,鸨母走到桌前,将手心的十枚骰子向周围的人的展示了一圈,紧接着将骰子都放在盅内。
堂内气氛越发火热,耳边是骰子相互碰撞急促翻滚的声音。
“开开开!”
“开开开!”
“啪”的一声,盅被重重地盖在桌上,鸨母缓缓将盅拿开,众人凑上去瞧。
“四十六!”
“是四十六!”
众人纷纷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号牌。
“我?”张天一不可置信,他拿着四十六的号牌问方亭,木木地问,“我是有缘人?”
方亭将他的木牌拿来一看,冲着鸨母喊道:“四十六在这里!”
那副画被张天一带走了,顾汀汀追上去,开价五百两,张天一将画像紧紧抱住:“一千两也不卖。”
说完便急匆匆地抱着画离开了。
气得顾汀汀直跺脚,司遥宽慰:“索性没有落在这烟花之地也就是了,待他欣赏完了,说不定会松口。”
三日后。
丙申时,傍晚。
司遥与山尘方从衙门出来,两人并肩迎着落日,司遥摇头:“这几日张钧平皆为探查那群黑衣人来历忙碌,据伍旺的描述,我瞧着只怕是……。”
山尘:“车到山前必有路,去吃点东西罢。”
两人去了南街混沌铺子,司遥跟老板报了菜名,转身却与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是你?”司遥看着张天一脸色发白,宛如行尸走肉。
张天一恍若未闻,目光呆滞,他越过司遥走向摊主,声音低沉机械:“我要一碗鲜肉混沌。”
说完就直挺挺站在摊主面前,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鲜肉混沌,摊主歉意地冲着司遥道:“姑娘,稍等片刻,我先替他煮。”
司遥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坐下,山尘才问:“怎么了?”
司遥潮张天一的方向抬抬下巴:“那人,有印象吗?”
山尘只扫了一眼:“嗯。”
“跟被吸了精气似的。”
这话让山尘不由自主地又将目光投向张天一,片刻,张天一提着打包好的鲜肉混沌,一步一步朝着巷子里去。
“这人怪得很。”待人不见了踪迹,摊主这才说话。
“怎么说?”
摊主一边煮混沌,一边道:“他是三日前来的,早晨天还未亮,鸡才打鸣,我这铺子还没支起呢,他就摸来说要吃鲜肉混沌,买不到不肯走;晚间嘛,就大概这个时辰,也要来买一碗鲜肉混沌,还得先给他做,不然就直盯着人瞧,死气沉沉的,怪渗人的。”
“我这做生意也做了下半辈子,头一回儿遇到这么古怪的人。”
“有什么不对吗?”山尘见司遥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没事,可能是我多想了。”
子时。
张天一于睡梦中猛然睁开眼睛,他恍惚了会儿,才发现自己趴在书房睡着了,窗户还未关上,悬挂于高空的月亮又大又圆,将院子照地亮如白昼。
他站起身来,桌前的纸张被一阵不知名的风吹地零零散散,他蹲在地上手忙脚轮地将纸张从地面上捡起来。
忽而,他顿住了动作,只听见一道极为细微,吊着嗓子唱歌的声音,他竖起耳朵。
我道身不由己,实乃父命难违,纵千般无奈,更与谁人说?
黄花谢了,风卷残红,渡江远去,又是一年。
舟郎啊——
你且道,蔚蔚青松,枝蔓藤萝,怎绕这奈何?”
好像是从卧房里面传来的,他将纸张放在桌上,用砚台压住,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慢慢朝着卧房靠近。
卧房的门并未锁紧,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他站在门外,用手轻轻将门缝推得更开写。
只见屋内昏暗,只月光从窗外零零散散地透进来些,床头边上的铜镜前坐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子,她披散着头发,手中拿着篦子,正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头发,乌黑的长发几乎快要垂到地面。
她的细窄的喉咙中发出刺耳的哼唱曲调。
张天一毛骨悚然,被这一幕吓得手脚发软。
女子对着铜镜笑了:“我看见了你了。”
说完缓缓将脸转了过来。
第37章 幻境得偿愿,嗟叹青莲颂 ……
道丰二年,五月廿八
乙卯时冲鸡煞西
喜神西北财神西南福神东南
清晨,万物初始,就连空气都极清新,鸟儿藏匿于茂盛的树叶之中,大清早就在叽叽喳喳。
山尘一贯起得早,他盘着腿于树下闭目打坐,神情恬淡,背挺得极直,清晨的风扫了过来,将额间一缕不甚安分的头发吹了起来,那发丝掠过他的眉峰,鼻梁,薄薄的嘴唇。
司遥打着呵欠从房间出来,就见院子的石桌上放着早点。
她从井中打了水洗漱了一番,才悠哉悠哉地坐在石桌前边吃着热乎乎的包子边看着山尘。
“好看么?”山尘突然说话。
司遥别开眼睛,不声不响地啃着包子。
山尘站起身来,走到石桌旁,倒了一杯茶递给司遥。
“如何?”
司遥噎了一下:“一般。”
山尘轻笑,正欲说话,门便被拍地啪啪作响,两人对视一眼,司遥放下早点,正要起身去开门,山尘按住她的肩膀:“我去。”
说着走向门口,将门打开,竟是关管家。
关管家脚下匆忙,兀自冲了进来,对着司遥道:“大师,救命,救命啊!”
司遥把最后一个包子咽下去:“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关管家连忙道:“我大侄子被魇着了。”
“人命关天,边走边说可好?”
司遥见关管家神色焦虑,她站起来:“带路。”
关管家应了一声,走在前头,司遥与山尘跟在后头,两人穿过巷子,来到了顾府对面的巷子内,刚进院子,司遥便看见顾府的奶娘正急促地来回走动。
“秦妈妈?”竟然是顾汀汀的奶娘!
“司小姐?”秦妈妈见是司遥正要高兴,又想起大哥说认识高人,她看了眼旁边的山尘,心中疑虑,这样年轻,经得住事吗?
“你怎么在这儿?”司遥问道。
关管家解释:“这是我二弟媳妇,屋里出事的是我二弟的独苗。”
“先看看天一罢。”
“张天一?”司遥问道。
关管家惊讶:“姑娘认识?”
“一面之缘罢了。”
随着关管家将房门推开,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怨气,司遥跨过门槛,就见屋内正中间摆放了一张屏风,屏风上挂着一副画。
画上青衫女子巧笑嫣然,正是那副雨落青莲图。
司遥的指腹轻轻抚摸上画上之人,那画的触感极为古怪,细腻冰凉,司遥猛地收回手。
“怎么?”
司遥看了眼山尘:“跟女人皮似的。”
山尘露出古怪的神情。
“摸摸看?”司遥提议。
山尘头也不回地走开。
张天一躺在床上,脸色乌青,额头环绕着一股黑气,房间朝向极好,却有一种阴气森森之感。
“他的精气被吸得太多。”司遥只扫了一眼。
“该如何是好?”
“多晒晒太阳,吃些补气得东西,无事时念念金刚经也就是了,这些倒是次要的。”
“最要紧的是那东西。”司遥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屏风上的雨落青莲图。
关管家当即便知那画恐不简单,可又不敢去碰画,只得对司遥道:“劳烦大师。”
说完给了司遥五十两,“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司遥接过,拿在手中掂了掂,顺手塞到山尘手中,走到屏风前,将画取下卷好,又摸出一张符纸递给关管家:“贴于床头即可。”
司遥看着手中的画卷,嘀咕道:“ 那日棺材铺,胡松萝的阴魂已被阴差拘走,没理由啊。”
两人离开张天一家,走在喧闹的集市上。
“你想怎么做?”山尘问。
司遥看向他:“想试试吗?”
“不想。”山尘冷脸走开。
司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试试,也不一定是胡松萝,许是什么山野精怪附身于这画上,晚上将这画放在你房中,或许会有佳人相伴。”
山尘不为所动。
司遥自顾自:“山野精怪都颇通变化之术,幻化出来的皆是你内心所想的人……”
“嘶——”
山尘突然停下,司遥一鼻子撞了上去,她皱着脸摸着鼻子:“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你说什么?”山尘面无表情。
“嗯?”司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想通之后将画递到山尘跟前,笑意盈盈:“你试试就知道了!”
山尘看着司遥,将画接了过来。
亥时。
万籁俱静,夜灯摇曳,窗外的树被夜风吹的哗哗作响。
山尘将桌上的画展开挂在屏风上,吹灭了蜡烛,上床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恍惚见一昏暗室内,热泉蒸腾,红纱帐缦,他掀开层层红纱一步步走了进去,只见热泉边上站着一女子,正对梳弄着湿漉漉的长发。
她身上着了一件青色肚兜,裸露出来的肌肤细腻光滑,肩上披着一层云雾红纱,更显肌肤胜雪。
像是感觉到有人来了,她缓缓回过头。
山尘面色一僵。
司遥冲着他摇了摇铃铛,抬抬雪白纤细的下巴:“过来!”
山尘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面色不显,缓缓走了过去。
司遥转过身来,将披在肩上的红云雾纱揭落,以一种极缓的速度缓缓靠近他,骤热的呼吸喷洒出来。
“抱我!”司遥轻声道。
山尘伸出右手,一把将她纤细的腰身捞住,紧紧按在怀中。
司遥笑了,小巧挺立的鼻尖与山尘的薄唇相碰,呼吸交错。
28/100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