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变成那样,他也一定会有机会遇到姐姐的。不知为何,牧舟确信无比,不管是怎样的相遇,他和姐姐是注定无法分开的。
就像姐姐注定把他从牢里带走一样。
牧舟将这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称为命运。
司晴看了他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拍拍他的脑袋:“快到你的发病日期了,早点回房间休息吧。忍不住就自己去实验室待着。”
牧舟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
他很久没有发病了。
在戴上止咬器之后,发病的频率下降了很多。它好t像是无声的威慑,阻止牧舟陷入无意识的狂暴状态。
此前,他的发病日期都很稳定。一个月五次,算得上是自控能力比较优秀的了,要不然当初保安也不会直接带着司晴到牧舟面前。
发病了也许就不能和她一起生活了。
司晴不需要只会撕咬的野兽,她需要的是能配合她好好完成实验的病人。
牧舟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撑了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闷不作声地将自己锁在了小房间。
半夜,熟悉的潮热果然席卷了全身。病发伴随着而来的疼痛让他咆哮出声,甚至维持不住干净爽朗的声线,出声已然变成了兽吼。
肌肉充血,双眼前一片红色,他痛苦地撕扯着止咬器。双指用力划拉,十指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好痛!
姐姐!姐姐……
救救他!姐姐!
如同烈火在血管中奔腾蹿溅,火蛇经过的地方像是燎开了血泡,在皮肤之下蔓延。
被召唤的原始野性使得他扭曲着四肢跪下,如同真正的野兽一般低嗅着房间中的气味。
衣柜成了他重点关注的地方。
司晴为他置办的新衣服大多数来自于某二手网站和其他人留下的东西。牧舟嫌弃地把它们洗了好几遍,在据理力争后,成功得到了一件司晴穿过的外套。
大概狗都是有点奇异的收集癖的,牧舟也不例外。
女式外套挂在衣柜里,他喜爱极了,每天都要拿出来嗅嗅。舍不得抱着睡觉,甚至连捏一下都怕皱。
明明人就在自己眼前,却只能睹物思人。
尤其是在冷战的那段时间里。他无数次都把外套当作司晴本人抚慰。
但此刻,他攥着已皱的面料,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唾液让布料变得沉甸甸的,低吼声从喉间呵出。
是香的。
像她手指上的味道。
他满足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但还不够。
无机质的蓝眼空洞地注视着门框。
他无声地从衣柜中钻出,晃晃悠悠地到达门口,用身体撞着门,企图从房中闯出去。
门锁早已被他上了多重保险。
身体感受到疼痛,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他的手指放在门把手上,深吸了口气,又强行忍住邪火,坐在了角落里。
谁也帮不了他。
他不想被关在笼子里,也不想被扎针了。找到研究所,被选为小白鼠,他就好好好吃药,好好活着,才能长长久久地陪在姐姐身边。
可兽化的症状哪里是光靠忍就能渡过的。
不一会儿,牧舟就浑身发抖,呜咽着缩成了一团。他没办法咬别人,就只能咬自己,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吃得满嘴都是血腥味。
不同寻常的高热在破晓前堪堪停止。他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毫无睡意,强撑着站起来,推开了锁得严严实实的门,如同幽灵一样荡上了二楼。
他跪在司晴的床头,将脑袋抵在床上,小声唤道:“姐姐?”
本该在睡觉的人睁眼,眼中的神色清醒无比。
她悄悄放下了藏在枕头底下的木仓。
“你又上楼了,牧舟,我说过不能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脱掉脏衣服,全然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就靠在她的手边,“可怜可怜我,我病得好重,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就算胆大包天到忤逆司晴,牧舟还是没敢上床。
他就跪坐在床头,“我现在很好,只是……大概没办法给你做早饭了。”
“姐姐,你应该自己学着点下厨的。要是我不在的话,你一个人要饿死的,”他扯了一下嘴角,“虽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欢这种假设。”
司晴:“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那什么样子的比较像我呢?”
“像是‘我要给你做一辈子饭’之类的。”
“哈哈哈你说的对。”他有些难过:“但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姐姐,其实我不在意是不是活着。我的寿命本来就不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兽化人很少有活过36岁的。我不觉得自己是例外。所以,我在想,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好了,尤其在遇到你之后……”
“总感觉每一天的时光都是偷来的,”牧舟放轻了声音,“所以我只要活在当下就好。给我个机会吧,我和你以前遇见的那些人不一样,你不能就这样拒绝我……”
“那就不要想着偷,你给我好好活。”
司晴喉咙有点痒,咳嗽了两声,点了根烟。
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人叫起来,不继续睡而是想着抽烟提神,她也觉得自己的脑袋出了点问题。
“我又不是说没办法救你。只是现在研究才刚开始。”
牧舟很累了,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我睡一会儿,你别赶我走。我睡地毯上就好。”
司晴没出声,吸了口烟的功夫,牧舟已经靠在床沿睡着了。
这小子没睡的时候承诺得好好的,睡着了就开始反悔,硬扒着上了床。
眼窝凹陷,睫毛不安地轻颤。
他的止咬器下全是血。
司晴刚把手指伸进去,就碰到了流淌下来的液体。
嘴角被咬得破破烂烂,她一蹭,犬牙被顶了出来,靠在她的指节上磨蹭。
司晴抓了两张面纸给他擦了下。
牧舟的睡姿称得上乖巧可爱,他蜷缩成一团,尾巴也老老实实贴合腿部的弧度,绕在小腿上。
司晴把枕下的武器掏出来。
小巧的俄式手木仓,被熟练地卸了弹匣,一连五颗子弹乖顺地落在她的手心。
她把子弹全都扔进了抽屉里,留着一把空木仓甩到床头柜上。
一双手自动环绕住她的腰肢,脸也跟着贴到了她的腹部。
司晴敲了敲他的脑袋。
狗能上床睡觉?便宜他了。
第59章 止咬器
牧舟是被烟味唤醒的。
一早起来, 他光着膀子躺在地板上,司晴坐在椅子上抽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事后场景。
但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
他迷眩了两秒, 站起来, 感觉腰那块痛得厉害,下意识按了按,发现腰侧多了块明显的青紫。
牧舟很糙,耐揍, 不知道司晴到底有多暴躁, 才能用出这么大的力气。
本来就抱一下, 牧舟即使撒手她不是不能让出半边床。看他这可怜样, 都像是司晴在家暴。
可她稍微一分神, 牧舟就差点活活把她腰掐断。
社畜腰不好,身体硬得像块脆弱的砖头。司晴在那一瞬间, 感觉半条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尤其是他的止咬器, 硌得她难受至极, 像是在身后烙了块铁一样。
牧舟死死不撒手,司晴干脆把他踹了下去。
她将烟抖在烟灰缸里。
“醒了?带上你的破烂,下去。”
牧舟看了眼被脱下后便不管不顾的衣服, 又是血又是水,湿淋淋地堆在角落里。
他忽然又些庆幸,至少他是清洗过双手才走上来的。
司晴一定不喜欢看到他像个刚死过一次的血人一样走上来,没准会连地板也不想他睡。
他把头发往后捋了一把, 像是在唤醒身体那样双手交叉着抬起,往后弓起腰深深吸气, 然后迅速挺直身板,“早上好, 姐姐,快到上班时间了,想吃点什么吗?”
他捡起被撕得破破烂烂的T恤。
“现在还有二十分钟,我去给你冲美式?”
司晴透过窗户,看到楼下停泊的汽车,“不用了,有人给我带了。”
牧舟歪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是朋友吗?”
“不是,”司晴将烟掐灭,“是死敌。”
她站起身。
牧舟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比平时更早起床,甚至已经换上了工作服,黑框眼镜衬得掺着点灰的眼睛更加冷淡。
明明是死敌,却还记得要给对方带上早餐。
牧舟默默咽下不需要说出的话,圆眼无辜地看着司晴:“姐姐,我去帮你拿鞋子吧。”
“倒也不必……”
“就是要,”牧舟难得执拗地说,“仪式感不能不要,对付敌人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没等司晴回复,他迅速捞走了司晴脚下的拖鞋,“等我回来。”
他很快冲进了自己房间,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还用水抓了抓看上去有些凌乱的头发。
过了半晌,他揉乱过于工整的发型,特意营造出不经意间刚起床的慵懒感。
不知道是哪样的“死敌”。
牧舟舔了舔犬牙,发出一声轻啧。
他慢悠悠地下楼,等到了门口,恰好等到门铃声响起,他抱着手臂等了几秒,才前去开门。
“来了,”他慢悠悠地拖长语调。
门外是一张十足斯文的脸,和牧舟截然相反,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眼型往上勾起,一笑便是花落。清瘦且英t俊,看起来还很有钱。
他的个子和牧舟差不多高,看体型也觉得是常年锻炼的类型。
“你好,”他微笑着问,“我找司晴。”
“姐姐还在楼上,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司晴谈事情的,”他说,“不打算请我进去吗?”
“如果我说不呢?”牧舟故意问道。
“你只是她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替她做决定?”来人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麻烦你把司晴从楼上叫下来,我给她带了早餐,”
“哦,”牧舟看起来没有生气,湛蓝的眼甚至微微弯起,“那你再等等吧。”
他砰的一下把门关上,掀起的冷风成功让外面的人黑脸。
牧舟带着司晴的鞋和被他带走的拖鞋又上了楼。
“回来了?”司晴的目光焦距在平板上的资料,“见过外面的人了吧。”
牧舟一声不吭地把鞋子放好,“见过了,人还挺好的,他说,我是你的狗。”
“你不是如愿了吗。”司晴穿上了自己挚爱的鞋,“不满意?”
“不满意。”
牧舟知道狗和狗之间的差距没有那么大。四肢行走和跪在地上求生的狗,都是为了求生。
被司晴选中那一瞬间,好像前路有了盼头,在人与兽之间徘徊的牧舟发生了一点奇妙的变化。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区别。
但那个人的视线让他觉得冒犯,轻蔑的语气像是在评价一件劣等的造物,不快至极,牧舟差点凶到想拧断他的脖子。
“他一直都是那副嘴脸,不用管他,反正也留不了多久。”
“你要让他进来?”
“不然让他一直吹冷风?”司晴无奈,“他是我老板啊,死了谁给我发工资。”
她的老板让人牙痒痒的同时,还不自知自己到底有多讨人嫌,硬要凑上来找事。
牧舟跟在她身后,刚想说什么,又死死抿住嘴。
司晴把门打开,照例嘲讽几句,“老板好啊,老板大驾光临,我这厂房都蓬荜生辉了。”
“厂长说笑了。”他没有恼怒,而是笑意盈盈地将纸袋送上,“买的你最喜欢的那家。很久没吃了吧?我特意早起去买的。”
他绕过司晴,熟练往里走。
“终于干净了,看来你捡回来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转过身,“怎么样,想好了跟我回去吗?”
司晴抱着手臂,抠出一根烟,“你忘记我是怎么用脚底那双鞋给你开瓢的了吗?”
“硬生生被打断鞋跟,刻骨铭心。”他抬眼,“我不计较。”
司晴哧了一声,“你不介意?我介意啊。大老板,真当我做慈善啊。能吃的好处全给你占了,书里写的是你,电视上放的是你,历史上记载的还是你,怎么样,当个吃人血馒头的的英雄,爽不爽?”
“我不吃人血馒头,”他笑得很文雅,“我只是个成功的生意人。”
他的目光转移到牧舟身上:“比如……你身后的,是最劣等的商品,而你,是无价之宝。”
“回来吧司晴。公司需要你。我保证,这次成果由我们共享,我提供尖端的科技和实验体,你只要贡献你的才能就好,其他的全都不用操心。”他的嗓音极具诱惑力,“我们一起名垂青史,不好吗?”
司晴:“……”
司晴:“……真当我是白痴吗?这年头连大学生都不信这种话了。你其实是搞传销的吧?”
她指着眼上的黑眼圈:“什么生意人啊……就是黑心资本家。真当我的命不是命?”
她再度抄起身边趁手的道具,想再度给老板一点以下犯上的刺激感。
手腕一沉,牧舟递上来的是他用来煎蛋的电饼铛。
司晴面无表情:“你别太离谱。”
牧舟期待的眼神迅速失去了高光,把电饼铛换成了根本没怎么用过的擀面杖。
司晴一把扔了出去,砸在了他的肩膀处。
男人的面孔变得阴沉。
他本可以躲开,但没退。
“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我随时等着你后悔。”
“要是你知道我会后悔,就不用现在来找我了。隋汴。”
他冷笑着,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迅速推门进去。
牧舟把弄乱的东西整理好。
“张嘴。”司晴喂了块东西到他嘴边。
姐姐很少有这样主动接触他的时候。牧舟看着她的眼睛,怔忡地站在原地,虔诚地张大了唇角。
犬牙上黏着的银丝断裂,他吞咽着突如其来的饥饿,仿佛不能承受腹中汹涌的空虚感,迫不及待地合上牙关。舌尖从她的指腹上虚虚滑过。喉咙咽下深深一口喟叹。
他克制住没有将牙齿抵入其中,而是装出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松开了。
培根被烘焙得微焦,配上面包发酵的麦香,有种不可思议的好吃。果然是不用做饭了。
司晴抽出手指,但指尖仿佛仍然残留着潮热。她捻着指腹,试图将那种感觉从手指上去除。
司晴吃不完,大部分都分给了牧舟,看他吃得狼吞虎咽,自己则喝着热美式,眉头皱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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