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一下子冷下来,冷笑着撕碎纸张,翻手把它们全部抛出:“我看还是你骨头里就贱。过不得好日子。”
翻飞的纸页中,他的视线宛如毒蛇般咬住司晴的喉咙:“放弃你那些蠢到极致的道德底线,你从接受菲力的钱的那一刻就不干净了!现在还装什么清高!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吃软的,那我就来硬的。”
司晴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
她越过挡在她面前的牧舟,主动来到桌前。长桌的两端,一端是司晴,另外一端是隋汴和他的手下。
无论怎么看,隋汴的气势都要更胜一筹。
司晴不笑。她天生不喜欢讨好人。
她的语气甚至慢吞吞的,带着个人特有的懒散和倦怠感:“你这么着急想要我回去?遇到难题了?我倒是有点好奇,到底是多么棘手的问题,才能让我们温文有礼的隋总也这样大动肝火,还撕烂了我十几张纸。”
她的眼睛不动,甚至大胆地注视着他:“麻烦清洁费和打印的费用都结一下,这是我个人的私产,用的不是公司的纸。”
隋汴被气笑了:“好好好!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的资助,你今天才能硬气到对我说出这种话。”
“和我同样接受资助的还有299个,你怎么不去找他们呢?”
司晴拉开椅子坐下,双手合十放在桌面上:“隋汴,不要忘了,我根本没必要偿还你那点不算恩情的恩情。”
“或者说――”她终于弯起眼睛,略显疏离的冷棕色眼眸中渗出一点讥讽的笑意,她俯身,嘴唇上下碰撞,发出一个无声的拟声词,“干脆杀了我。”
隋汴露出了头痛的表情:“你知道我的本意不是这样。”
他的目光带上了诚恳的神色:“我实在看不过去你这样送死的行动了。你和他们一起吃住,就不会生出感情来吗?你没有必要这样的,在实验室,他们只是一串数字啊。”
司晴又觉得好笑了:“你看不上他们?”
“你看不上他们,”司晴缓缓地嚼咽着这句话,“那你还要买通他们偷走我的数据,卑鄙无耻地用来改进你的药剂。”
她举起手,鼓了两声掌:“好极了。”
隋汴依旧是那副看似听不出嘲讽的表情,不管司晴说什么,他都带着让人生厌的笑脸:“我只是不想看你受伤。”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牧舟身上,“看来,你的小狗并没有对你完全坦白啊。”
隋汴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点。
“这一幕真眼熟不是吗?”
靠在门框处守门的快递员一声不吭,翻着口袋,试图从里面找出一支烟管是红色的烟。
牧舟的身体僵硬了。
“哎呀呀,看起来他在害怕呢。”隋汴仿佛在欣赏一出值得他驻足观赏的戏码。
“什么事?”司晴抬起眼皮。
“你讨厌背叛吗?就像之前那样,叛徒为了两百万和我串通,夺走t了你前两年所有的数据,”隋汴玩着桌上的叉子,牧舟把它们洗得亮晶晶的,“你可真是个老好人啊,这样也不发火,每次看到那个毁坏你心血的小人恶毒地冲你吐口水的模样,你又是什么心情?”
司晴终于用正眼看他了,只说了两个字:“闭嘴。”
“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吗?”这句话是她问牧舟的。
她的神色很平静。
既然隋汴这么问,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牧舟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体甚至在摇摇欲坠。
“我……”他咬住了舌头,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今天刚刚去了湖边,风很冷,但牧舟心里是热乎乎的。仿佛所有的想象都能像是蝴蝶一样飞往即将坠落的未来。
可只要将下面的话说出,他可能连在司晴身边等死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隐瞒了一件事。
牧舟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人,甚至能毫无负担地放下深埋的隐患。
因为他快死了。
司晴亲口对他说的。
他的执念只在于自己的归属。只要死掉的时候,他还是司晴的狗,就没有人能将他从这个身份中解放,哪怕是司晴自己。
可他不能消除自己所做过的事情。现在暴露了,也无法装作不知道蒙混过关。
“我……我拿了一份文件。”
隋汴插嘴:“是偷!”
司晴呵斥道:“你嘴是很闲吗?要不要缝起来?”
隋汴阴阳怪气:“呵呵,你继续。”
牧舟没有说话了。
“这就没了?怎么不说那份文件装着司晴从去年开始整理的治疗方案呢?司晴,这样的坏狗,你还要留着?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去吧,起码公司的保险一直都是靠谱的,不会被阿猫阿狗的随随便便拿走――”
“我知道。”
隋汴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
司晴咬住烟嘴,淡红色的烟管上用金色的英文写了一行小字。
美丽到冰冷的脸庞写满了疲倦,她微微放松挺直的身体,斜靠在桌上:“你要是今天只想来跟我说这句话,那劝你还是放弃吧。”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感情的双眼第一次显示出强烈的攻击性:“还想玩?我有的是办法。”
共同合作过不止多少年,他们手里布满了对方的把柄。隋汴舍不得和她鱼死网破,就只能和她周旋。
隋汴:“……”
他冷哼一声,和上次一样带着手下离去。
司晴揉了揉额角,转身向楼上走去。
“愣着干什么,不睡了吗?”
牧舟无措地站在原地。要是有耳朵,一定耷拉下来了。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失去血色的灰败感。
“可是我,”他低低地回应,“我不该骗你。”
事情发生在牧舟刚来的那天。家里乱糟糟的,但是经过牧舟的打扫之后,某份文件至今都没有被找到。
当隋汴提出时,她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过来。”
司晴招手,牧舟一路小跑到她眼前。她站在台阶上,恰好比他高出一点,伸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
“谁让你去做的。”
“元盛。”
元盛和菲力一直不对付。但眼看着菲力越来越往上走,元盛不由得暗暗着急,这时,他们的目光被菲力其下的一个研究室吸引,想尽办法买通了里面的保安,以及,其中的某位实验体。
“他们说能让我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我就答应了。”牧舟生怕司晴生气,连连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子做。姐姐,你不要把我赶出去。”
他没有说所谓的家人是人贩子,好日子也只是被同样送去窄小的笼子里,体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被人欺凌的生活。
牧舟一开始就没有想履行诺言。报不报仇根本无所谓。只是当他看到那份文件时,一个坏主意突然出现在脑中,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了它。
司晴:“我当然没有生气。”
恰恰相反,她难得夸奖牧舟:“做得好。”
隋汴的黑料被当成数据送到了它最好的去处。司晴高兴还来不及。她甚至可以想象不久以后得到元盛针对的菲力将是怎样的焦头烂额。
鉴于隋汴今天又顺走了她众多的材料和数据,以及一管还没来得及打入牧舟身体的药剂,司晴衷心期望元盛给隋汴的伤害越大越好,最好能把他气到中风。
牧舟无精打采垂下的尾巴又重新竖起来。他跟在司晴身后:“……所以,我是将功补过吗?”
他一路跟着司晴到了床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司晴一脚踹了下去。
她将枕头砸在他的脸上,“功是功,过是过,你好好反省自己吧。”
牧舟躺在床下的地毯上。明明一开始就是瞄准这块地方才努力讨好的,真的睡到这里,他反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姐姐,地上好凉啊。”
不多时,司晴扔下来一床被子。
牧舟:“……”
他看着手里的被子,无语凝噎。
他做错了事,理应得到惩罚的。牧舟不敢再去烦司晴,自己盖着被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闭上了眼睛。
他入睡一向很快,睡眠质量好得让司晴嫉妒。
司晴趴在床边,凝视着地上那张年轻的脸,手指从他的额角蹭过。
长着这样一张十足的小狗脸,还能做出这种坏事。
似乎是她的动作吵醒了牧舟,他揉揉眼睛,拖着睡意朦胧的腔调问道:“手冷吗?”
他使劲将司晴的手抱进了怀里,贴在胸膛去暖,努力眨着眼睛保持清醒。
司晴轻叹了一声:“睡吧。”
听到这句,牧舟才乖巧地合上眼睛。
在隋汴再次发出邀请时,她其实有一瞬间的动摇。
相比于这里什么都没有的荒地,菲力显然有更好的资源,也许就能维持牧舟的状态……
念头转瞬即逝,她开始唾弃自己可笑的软弱。
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出无影无踪的解药。
尽管答应了牧舟,但她还是不想看着他送死。
司晴的眼神是温柔的,也是坚定的。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见她柔和的视线,恍若哀愁的丝线,一丝一缕缠绕在牧舟身上。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被封印在坚冰之下。
她还想再去更多地方。
想退休,想养狗,然后,堂堂正正地带着牧舟走在市区的街道上。
第65章 止咬器
牧舟很讨厌雨天。每当雨滴敲在笼上, 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不知是谁生下他,又是谁将他遗弃在街头。等发现过来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之时,已经太晚了。
牧舟度过了一段相对来说很糟糕的时光。
每次天光照耀在眼皮上, 他就会忍不住想去扣喉咙, 想象嘴里含了一块糖,而他现在是一只即将反刍的骆驼,要把来没来得及消化的糖块重新融化。
司晴对他来说,就是那块似乎本不该出现的糖块, 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干渴。
铁环死死捆住他的四肢。例行检查中, 他依然改变不了见光就躲的坏毛病, 机械臂举着灯从旁边照射,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司晴松开他, 牧舟才蹲在角落里,阴郁地盯着墙面上的一条灰尘发呆, 末了, 掏出不知从哪来的抹布, 认认真真地把它刮去。
他的强迫症在司晴的帮助下变得更加严重了。
司晴咬着笔杆,一目十行地扫过体检报告。
机器能帮助她完成大多数的分析,哪怕只是从废弃倒闭的研究室搬来的二手货, 也比人工的效率高得多。
牧舟在短短的半个月里,瘦了快十斤。按理说,暴瘦是即将崩溃的预兆,但光从表面看, 牧舟还挺精神,甚至还能在爆发之前找个空房间把自己关进去。
化验结果一切正常……如果按照以往的流程, 她现在已经放弃流程,等着实验品无药可救的时候施舍他们最后一枚子弹。
司晴习惯了失败。可隋汴来过之后, 如同死灰一般寂灭的好胜心蹿出了一缕跳跃的火苗。
她还不想放弃。
哪怕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牧舟的意志力。
司晴在上学的时候很讨厌有关玄学的言论,她是唯物主义。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和常年在实验室中积累的经验。
可现在,忍不住想去相信所谓的玄妙气体。
察觉到有热源靠近,她下意识托住牧舟的脸。
“你的表情好可怕,”牧舟说:“嘴巴合得紧紧的t,嘴角却往上挑。姐姐,你不想笑的话,其实可以不笑的。”
他打了个寒战,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司晴颠了颠手里的脑袋,若有所思:“你的头,好像个球。”
牧舟:“……等等,我开玩笑的啊!不能把我的头拔下来当球玩!”
司晴恢复往日的表情,冷淡地看着他:“那还不站起来,我举着你的头也很累的。不想要的话也可以送给需要的人。”
牧舟麻利地站直身体,“我还需要的!没有头的话,怎么看清楚姐姐的样子啊……姐姐笑起来很好看,一点也没有不自然!”
他弯下腰,眼睛往下瞥,熟练地在她手里的资料上找出刚刚检测的数据,“看起来还挺精神嘛。”
“只是表面上而已。”司晴用笔帽在牧舟的胸口处一戳,牧舟吃痛得往后倒,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司晴抓住他的手臂,及时把他拉起来,“看,你现在像纸一样脆。”
牧舟差点把她也拉得摔倒,忙不迭地找回重心,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是纸人,那姐姐是什么?”
“姐姐才是吧,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就算我帮忙打扫也赶不上破坏程度。烟啊酒啊什么的,满地都是……不被提醒就不知道吃饭。”明明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却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没有我的话,这里肯定又会变成垃圾房。”
“这样是活不长的哦,姐姐。”
说出这句话,他沉默了。眼里又浮现了病态的阴沉,嗓音压低,发出沉而稳的声音,“这样是不行的。”
牧舟说话总是会带一两个语气词,比如说“呀”,或者向上的“哦”,读起来总是轻快而活泼,他摇着尾巴笑,像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带着浑身泡沫冒失撞进怀里的小狗,哪怕是刻意的撒娇,也让人忍不住心软。
现在听上去,却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起码不是司晴可以任意揉搓的小狗,透着一股森冷的威压。语气甚至能称得上是在命令。
但很快,他眼中浮现了快要破碎的水光。
“不行的不行的不行的……!”他自顾自说下去,“不能这样。姐姐要长命百岁的。”
他动作很轻地捧起司晴的脸,“你都多少时间没有睡觉了。是不是受了那个坏男人的挑唆。不需要这样做的,我所有的愿望只是为了能在你的怀里闭上眼睛啊!”
第一次见到司晴的时候,她就像是刚从死神的花园里逛了一圈回来一样,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阴沉得像干尸,但起码看着还是正常的。
但现在,那双晦暗的眼睛已经被点亮了。无数疯狂的想法从过分明亮的浅色眼眸中如同星光般闪烁,炙烤着即将崩裂的神经。
除了必要的睡眠以外,司晴放弃了其他的一切活动。不知不觉靠在桌上睡去时,还怀念地想起毕业前夕的那段时光。
时光一去不复返,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干裂的嘴角咬得坑坑洼洼,布满流着血痂的伤口,她的手指干燥,郑重地按在牧舟的肩膀上。
“那是你的愿望,不是我的。”
她想见证奇迹。所谓的奇迹是百分之一百的,由人类的力量牵引导致的伟大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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