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什么的S?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知道,现在也一样。他的存在就在那里,在雨天到来的那日,她将他捡回了家,在万圣节的夜晚,她又与他重逢。能用来描绘这相隔十二年遇见的只有一个词:命运。
已有看不见的绳索将两人捆住,她又何必去问一个终将会知晓的问题。不过,S吗,她会将它改成更合适的。
拨通的电话无人接听,嘟嘟嘟响个不停,连一条要求留言的讯息都没有。
面对一片虚空,格蕾塔的耳朵敏锐至极。她什么也听不到,连一个呼吸都没有,眉头蹙起,也溅起水珠,她跨过浴缸,一把推开了门,蹲下身在地上找寻。手掌按住地毯,她转了一圈,都没找到方才吹掉了的头发。呼吸不在,衣服太大,只有发丝,能和电流一样穿过听筒上的小孔,无论通往哪个世界都没问题。
除了,会暴露她的踪迹。
她沮丧地回到缸中,搭在缸边的手,连同黑匣一起摇晃,余光瞥见沉沉色彩。她用另一只手捻起在水面上浮动的一根,再次仰头看它。暖色的灯,和太阳散发着同种光芒,叫银色的发丝也染成了金。
镂空的小洞,能看到墙壁上的道路,也能看到风。格蕾塔小心翼翼地将这一根发丝放在洞口里,按下了拨通键。那头还是嘟嘟声响,她则对着洞口轻轻一吹。
「喀啦」的一下,电话接通了。
格蕾塔将听筒放到耳旁,还是没有声音,于是她开口说:“你还活着吧?”
“哈,”那头有人在发笑,是他的声音,“哈哈,”他又笑了,这回笑得连贯了起来,“太好笑了,”他说,“你怎么能打通我的电话?”
“就这样打通了。”格蕾塔说:“你在哪里?”
“怎么,就在想我了?才过去多久。”他并没立刻回答,反倒说出他想说的话,“你比以前怕寂寞了啊。”
“别废话。”格蕾塔套上衬衫,换了只手拿电话:“你在哪里?”
“哪里,我也说不清。”他问:你在做什么?”
“在和你打电话啦。”格蕾塔问:“外面好像不太妙,你被卷进麻烦的事了里了?”
“啊,对了。”他听上去像是刚做了一个梦,才刚醒来:“你啊,别继续带在日本了。走吧,最好去一个偏僻的地方,像是山里什么的。”
外面的乌鸦扑扇翅膀,它能创造新的世界,也能带来不详的征兆。
格蕾塔套上及膝的短裤,将皮带穿过搭扣。
“正好,”她说,“我也要走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暴露了。”她说:“马上就会有人来追杀我。”
“这还真是不妙。”他的声音听上去轻松:“那你记得带个东西走。”
“什么?”
格蕾塔将电话夹在脑袋和肩膀间,空出手翻开地毯。她在一角的地砖下,找到了一个盒子。有些年头的盒子,放在这儿很久没动,已结上了蜘蛛的网。小小的家伙又搬了家,留下黑盒孤零零的一个,作为记忆的坟墓保留。
“拿到了。”格蕾塔说。
“等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开吧。”他说:“但是,不要挂电话。我这边虽然很热闹,但能说话的一个都没有。”
格蕾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确认他还活着。
瞬间袭来的黑影,撞上了墙壁,在少人住宅区的小爆炸,只会被当成卡啦OK扰民。
“没事吧?”他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格蕾塔已将电话塞进了口袋。
“大概。”她说:“我会小心,不让你掉下去。”
一声又一声的冲击,毁坏房屋,他说可惜了他放在冰箱里的甜点,格蕾塔说她已经全部尝过了,她问他镜子后面的东西怎么办,他好像完全忘记问她指的是什么,顿了一会儿后又想起来。
“你在吃醋吗?”他问。
“开什么玩笑,”格蕾塔甩手将装了东西的垃圾袋扔向朝她飞来的目标,“不管狗跑去哪里,最终都会回到主人身边。”
他发出笑声:“那得要彼此都活着才行,加油噢。”
他的话里又有不大好的预感,这让格蕾塔停止了闪躲,落在一簇树枝之上。她念出成串的短句,他说听上去不像是她的母语,她说是一门新的语言,他说不许用它说我的坏话。
人头在看不见的地方掉落,好似有一只手穿过空气,将施术者的脑袋拧去。血溅当场,惊起四座,一时无人说话。
“算了吧,”一个声音颤颤惊惊开口,“在外面也找不到丝毫破绽,就算这里是东京,也一样。”
“不一样,”另一个声音怒吼,“这里是东京,除了魔法还有其他的存在!我不信我找不到她的弱点!”
战斗暂时停止,阳谋还在继续。
格蕾塔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昨夜狂欢的人们难道是被魔鬼吞吃了,竟一个都不曾剩下。但她找到了意外之物,她丢失的扫帚躺在同一个地方,就像是在等着她将它带走。
“你打算去哪里?”他问。
“不知道。”她说。
“你去我的安全屋吧,”他说,“你想住在高的地方还是踩在地面上?”
格蕾塔选择了离地面更近的。她在高处更能发挥实体,但总是要考虑被逼迫至绝境的情况。
宅子颇有年头了,格蕾塔落到院子里,即刻有上了些年纪的人迎上前来,虽说礼貌,却依旧在将她质询。她扔出电话,让他和对方说去,很快她就得到了一个房间和掩盖了探寻的目光,在穿过一片竹林之后。
别致的房间,哪怕在乱世里,也是独辟一处的幽静。老人退去,格蕾塔一人坐在房间里,从怀里拿出她唯一的行李。她打开盒子,黑色的绒布上,是她不堪回首的历史。
“我还真送过这种东西给你啊。”她哭笑不得。
“是啊,”他提高声线,“人消失不见了,就留下了这个。我差点把它扔进下水道了。”
“你不会已经这么做了吧?”
“没有没有,踩了几脚而已。”他说:“毕竟是特别的礼物,想哪天再见到你的时候,给你戴上。”
“不可爱的小狗,”格蕾塔躺在了榻榻米上,用手指钩住坠了宝石的项圈,“话说你到底在哪?”
“是个,”他环顾左右,“出不去的地方。”
“怎么会。”格蕾塔放下手臂,望着天花板:“这个世界上没有出不去的地方。”
“出去需要道具,虽然暂时找不到。不过放心,我的学生正在想其他办法。”
“你是老师?”
“嘿嘿,姑且是。”他听上去竟有些害羞,又说:“无比帅气的精英教师,我可是深受学生的喜爱。”
“是么。”
“你好冷淡,不信?我可没有说谎,下次见到我的学生你就知道了。”
“不用下次了。”格蕾塔坐起身体,将项圈握在手里:“现在就见。”
“现在?”那头声音停顿了一拍,略微压低:“不行啦,我是真的在出不去的地方,不能胡来——”
戛然而止的声音,余下一个字响起在格蕾塔的手里,模糊不清。从她手中的项圈里蹦出了一团雪球般的白。
“咦?”格蕾塔愣了。
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眼前,在她的手掌上,白色的比熊犬眨了眨它透亮的蓝色眼睛:“——汪?汪汪汪?!”
第5章
5
和小狗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在来东京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进展。
她和鲸鱼一同穿过海上,是为寻找丢失在海底的魔术道具,她也抓住过早没了踪影的阿伊努大鸟的爪子,要躲避自四面八方的追击。
一只小狗,她还曾养过,有什么难。
格蕾塔大错特错。
夸一个人「可爱」,会获得等量的笑,大大的拥抱,和亲吻。
夸一只小狗「可爱」,小狗晃动着尾巴,给她的是「这还用你说」的表情。然后自地上一跃,就踩中了格蕾塔的胸口。
它看上去小,却不轻。足有近十斤,在比熊中也不算轻,直接砸在她胸口上。
偏偏格蕾塔没法发脾气。因为它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是那样的……可爱。
这回格蕾塔忍住了,没说出口。
鼻子已撞到了她脸上,再说下去,它一定用犬齿将她亲吻。
魔术的失误?并不是。
一定是有接近世界根源的东西困住了他。所以在她将他带离封闭场所时,只拿到了部分。
狗的外表是取自她的想象,若有什么属于它——
格蕾塔蹲下身,抚过它柔软的毛发。它低头吃着甜食,一眼也不看她。
是人都会想试一试,让它强行转过来后,它会作出什么反应。
小狗「汪汪」叫着,发出了控诉。
格蕾塔将它高举到空中,说:“抱歉,我一句话也听不懂。”
将他留下的,一定是强力的封印,魔女连声音都没能找回来。
魔女想起,曾经的小狗,也不是她养的。她不过偶尔逗弄它,和它一起在院中奔跑。
小狗是她的陪伴,她也是小狗的,然而她并非它的唯一。
这只小比熊,却只拥有她。
每天早晨,格蕾塔都会被它叫醒。
它咬着她的头发,舔她的手,在她的颈窝里蹭来蹭去,钻进她的被子从最上面探出头来。
她爬起来为它准备食物,它挑三拣四。不管近在咫尺的地方有多少混乱,它都能安心吞下早食套餐。
起初格蕾塔在它享受早餐时继续睡觉,它又在吃完后立刻将她叫醒,在她面前扑进院子,直奔门外。
无论格蕾塔将它拽回来多少次,它永远在勇往直前。
散步早晚各一次。它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她身边,像王后的爱宠,也像真正的国王。
它会抱怨,叫个不停,格蕾塔没一次听懂,偶尔猜对,它兴奋不已。
都是琐事,也是小狗的全部。
它想要她陪她玩耍,每时每刻,它想要她陪在身边,洗澡时也蹲在外面,它想要她抚摸它、夸奖它,将它当成最爱。
在格蕾塔看向其他小狗,和它们打招呼时,它会发挥出众的跳跃能力,飞到她的身上,要挡住她的视线。
它怎么不能成为她的宝物,缺乏和动物沟通能力的魔女,决定去寻找破解这一难题的方法。
名为橙子的魔术师在当地很有名,她拿出一个领结,说使用时效是三十天,超过三十天的话小狗没能找回它原本身体的话,就会永远失去声音。
“你是巫婆吗?”格蕾塔拉着领结:“我是说给我用的。”
“啊啦,这样,那就好说了。”橙子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水,捏在手间,递到格蕾塔眼前:“时效一样是三十天。喝下后没能找到小美人鱼的王子,就会变成泡沫。当然没这么夸张,就是咳几天。很甜,我建议你配咖啡。”
橙子忘记了说最重要的事——给人喝的药水,被小狗吞下后的结果。
格蕾塔在泡咖啡,小狗打翻了桌上的瓶子,将它吞下了。
“那可糟糕了,”橙子看着格蕾塔怀中虚弱到吐出舌头的小狗,按下墙上的按钮,“我建议你提前转移部分精神到这里面。”
一具具了无生气的人偶,又精致得同活人并无差别。站着,坐着,吊在墙上,还未被组装起来的支离破碎。
“我可以,”格蕾塔说,“只要能救它。”
“真羡慕啊。”橙子感叹:“可惜它喝下药水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你,你们的生命连接在了一起。三十天,你吻不到它的本身,你们都会死。”
要找到他,连名字都不知的男人,被世界的根源束缚住了的人。
“有一个方法。”橙子说着扯下了一块布。
从进入房间后,就能看到的这块布,遮住了放在旁边的一台机器。
“现代的科学,加上魔术的改装,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格蕾塔走到机器旁,回头看向橙子:“你的身上没有暗杀者的气息。所以,你会给我赢的机会。”
橙子点着下颚,在格蕾塔躺进去后,她按下机器边的按钮。
“还真是自信,”橙子抬手搭在机器边,点燃了烟,“拭目以待吧,小姐。你要记得规则。”
想要闯进店里的人群,都被她挡在了门外。
和魔女立下契约者,会被自身的缺点蒙蔽,愚蠢者掉入陷阱,犹豫者止步不前,只有内心最澄澈之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橙子自开店以来,只见过两位。
6
格蕾塔出生时,就差点死去了。
尔后,她就在独幢的庭院里长大。与她无血缘者能靠近,有血缘者不会被允许踏入半步。
她是被唾弃的孩子,还是被呵护的孩子,在最后一刻来临前,只有猜测。
十四岁那年,她的能力第一次显现。
她不想上网球课,窗外便下起了大雨,大多数人不过是感叹了一句天气变化得真快。唯有一人想到或许是格蕾塔的能力。
因为,她的母亲也拥有类似的能力。
不上课的日子,可以做很多事。格蕾塔想要到雨中疯跑,一道落雷让她留在了屋内。她不知道,在屋外的一角,有一只受了伤的小狗。
她没有和他相遇,直到三年后,在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教室里。
格蕾塔靠家族关系当了辅助监督,在这所宗教学校负责教授美术史,同僚说新来的学生嚣张跋扈,是贵族出身。
在自我介绍时间,一头白毛的学生高举着手,对初次见面的她说:“格蕾老师,你很强吧,和我打一架怎么样!”
另两个新生纷纷看向他,一个显出的百无聊赖神情,一个露出看热闹的模样。
“我叫格蕾塔。”她低头看着学生名单,手指划过黑色的歌特体:“五条悟。”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第6章
7
格蕾塔在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前就错过了和他相遇的节点,一切都有重来一次的感觉。可是在那个雨夜后,她才想起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橙子的装置能改变过去,代价是要放弃另一个人生,那个格蕾塔拥有过小狗的人生。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住址,她不知道他的任何信息,要去哪里找寻,更是无从下手。格蕾塔试图回忆,好像他提到过什么学校,要去那里上学。
一些只言词组,让她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在遇到他之前的时光,并不难熬。格蕾塔已经知道自己能够达到怎样的程度,拥有怎样的力量,过去遇到的失败都被她绕开,她知道什么是自信,自信能带来幸福。
她拥有能够飞翔的能力,更能明白站在地面上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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