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彧发现自己的那股冲动似乎并没有完全解开消散,他似乎没够。
望着怀中女子出尘绝丽的素容,时彧如作恶一般,缓缓低下头,在女子的嘴唇上再度印下濡湿的一吻。
她挣扎了许久,到最后,或许是挣扎不过了,又或是被他征服了。
她变得无比顺从,似云团一般,任由疾风骤雨捏成肆意形状。
近半个时辰的荒唐,她终是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沈栖鸢的唇瓣很丰软,像饱满的鱼油脂膏,触感细腻香滑。
让人,爱不释口。
时彧牢牢抱着怀中的女子不松,只是看她一眼,心口便更紧一分。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胸口像是有一根拉紧的琴弦,绷得皮肉作痛,无法释然。
那杆被泼灭的宫灯,停留在两人脚边,时彧身上的火石泡在水里都已经湿透了,失去了打火的作用。
靠着假山恢复了片刻,时彧大约恢复了五成力气,立刻便将沈栖鸢从布满绒毛嫩草的泥地里抄了起来,将她横抱在怀中。
拎上那杆已经熄灭的宫灯,时彧抱沈栖鸢沉稳地出了玉树园。
两人浑身上下都是淤泥与水渍,幸而灯光黯淡,掩饰了些许,守备看着他们举止行藏有些奇怪,但也均没说些什么。
广平伯府的车马候在离宫之外,时彧先行上车,叫来心腹长随,吩咐道:“回玉树园找到柏夫人告知一声,就说沈栖鸢我已带回家了,教她不必再找。”
长随应声称是,在马车行驶起来之后,转头折回离宫,去寻柏夫人报信。
马车辘辘地碾压碎地面斑斓的月光,一路驶向广平伯府。
途中经历坦途,也经历了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轮轧过一块嶙峋突起的石头时,整个车厢为之一震。
时彧立刻护紧了沈栖鸢的头。
饶是如此,沈栖鸢仍是被震荡得苏醒了。
时彧低着头,下巴与她的脸颊相贴,沈栖鸢徐徐睁开眼眸,那一瞬,时彧胸口“咚”一声,那根紧绷了一路的琴弦,终于彻底是断裂了。
在他的以为中,女子失去了重要的清白之身,一定是会大吵大闹,饶是沈栖鸢这样好的脾气,也会跳起来,用爪子毫无怜惜地将他的全身挠出无数道血印,就如一个时辰前在莲塘里发生的一切。
又或者,她会恼恨他这么个无耻轻浮的放荡男人,用手掌竭尽全力地抽他的耳光,将他的脸部扇肿,痛骂他的卑鄙淫邪。
无论报复属于哪一种,时彧都愿意全盘接受。
然而沈栖鸢醒了,她醒了,不哭也不闹。
不像在荷塘里时那样用力踹了,也不再哀求呼喊,不再求饶。
浓丽的眼睫几乎颤也不颤,她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时彧的怀中,宁静的瞳眸,黑如点漆。
没有一丝光泽能透进去,她木然地望向车壁内点燃的宫灯,意冷心灰地垂下了手臂。
时彧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事,恐怕做什么弥补都是不够的。
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一个从来没有任何感情经验的少年,将这种事的顺序弄错乱了,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沈栖鸢的神态让他感到一种无法排遣的恐慌。
“沈氏。”
他错乱地唤着她。
又觉得不对。
舌尖绊了绊,时彧改口唤她的名字。
“沈栖鸢。”
听到自己的名字,对方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缓慢地抬高下颚,碰上时彧的脸。
一刹间,她的瞳孔遽然紧缩。
万千她们在荷塘之中抵死交缠的光影残片霎时划入脑中,无论她怎么哀求,他都不肯放过她。
惨重的记忆朝她的脑海鲸吞而来,她的身体开始战栗,骨骼发抖。
她不愿面对。
两行泪珠从瞳仁之间氤氲而出,在眼窝处汇聚成浅浅的水涡,再一线流下,没入乌黑浓密的发丝间。
时彧不知道沈栖鸢会如此抗拒,他本能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低声道:“沈栖鸢。没事了,你看着我,看着我。”
对方茫然地支起眼睑,听他话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时彧的心里像豁了个大洞,冷风从洞口咆哮涌入,吹得他遍体生凉。
饶是如此,他也没法不开口,没法去逃避责任。
“我知道我猪狗不如,强要了你,你可以恨我。”
但他不会后悔。
时彧拧着眉峰,坦然地直视着沈栖鸢乌润柔婉的秋水长眸。
她的嘴唇颤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转眼又熄灭了。
沈栖鸢扭脸望向身旁,清澈的泪珠滚下来,越过鼻梁的山根,翻山越岭地往下坠。
簌簌的泪波,烫了时彧的心。
他到现在终于开始承认,可能,也许,他的确是个不成熟的男人。
如果母亲还在,会告诉他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时彧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在荷塘里与沈栖鸢一晌荒唐。
他们并不是谈婚论嫁、郎有情妾有意的男女,甚至在沈栖鸢眼底,他是个极其可恶的男人。
再多说下去,好像也只是多错一分。
时彧抿住了薄唇,动容地看了沈栖鸢几眼。
她侧过脸颊,向外车外凝目,没有给他任何回音。
马车停在了广平伯府门口。
停下之时,两人由于惯性没有刹住,沈栖鸢险些从时彧的腿上滑了下去。
时彧眼疾手快抱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拦回,沈栖鸢的头这才得以幸免于难,不曾与木板相撞。
但那只宫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沿着长凳摔下去,一下便扑灭了。
马车中陷入了一片漆黑。
在不可见光的境地里,声音会格外放大。
彼此的呼吸于此交织,似喘息般,愈来愈浓。
直到沈栖鸢终于应激一般地再也不想听到这个声音,她奋力地推开了时彧,想要出去。
可双腿软得她无法站立。
腿肚儿到现在仍在不停地痉挛。
沈栖鸢一跤摔在了马车里,她头也不回,全凭一股信念,坚强地要逃出去。
“沈氏!”
时彧唤她,沈栖鸢充耳不闻。
她含着热泪爬出了车门,暗处不可见光,沈栖鸢的双掌扑空,连累得她不留神从车辕上滚了出去,径直砸向了路面。
砌路的青石砖砸向肩胛骨,身体传来几乎分崩离析的钝痛。
沈栖鸢全身都疼。
她想哭,却发现自己没有脸哭。
只剩下断续的呜咽声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吞不回去。
绝望中身子又是一轻,她被恶魔召回了怀中。
时彧再度横抱起了她。
他怀里的温度,同荷塘里一样炙热,沈栖鸢如遭梦魇,恓惶无助地想要掩面溃逃。
不要。
她已经不能再回广平伯府了。
她已经没有那个脸,再继续在广平伯府住下去。
伯府当初搭救她于危难,承诺聘她为妾,他战死以后,她就该为他守节。
而今非但不曾报答恩公的救护之恩,她还不知廉耻地与他的儿子有了苟且,干了这天底下最肮脏的丑事……
沈栖鸢视线空洞地望着近处垂花悬灯的光芒掩映下,露出的刻有“广平伯府”四个大字的匾额。
一股死灰般灭顶的绝望,吞噬了她。
时彧将沈栖鸢抱紧了些,只是感到她又温顺了些,并未察觉她神态的变化。
他知晓今夜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她一时情难接受,况且她一直将自己视作父亲的未亡人,恐怕脑子很难转过弯来。
时彧打算和她平心静气地谈谈,把父亲弥留之际的嘱托告诉她。
他抱着她,穿庭过院后,跨步入了波月阁。
时彧与沈栖鸢不同,他从来不曾将这名沈娘子视作父亲的妾室,自己的姨娘,他虽干了兽行,人伦上却没有对自己的任何谴责,有的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负疚。
时彧带她入了波月阁寝居。
两人回来时,全身都是湿透的,把画晴那小丫头吓了一跳。
“少将军,沈娘子,你们怎么一起回来啦?”
时彧本该即刻带沈栖鸢回房,脚步却慢了一些,他调过视线,对画晴沉声道:“今后,无论沈娘子去哪里,你都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许她独自前往。”
她一个人,毕竟是危险的。
时彧看画晴两眼直愣愣地杵着,又呆又笨,嗓音更沉了几分,怫然地加重语气:“这是军令!”
将军以军法治家,一言不合就要动用军中酷刑,画晴哪儿是受得住的,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时彧吩咐道:“去拿两件干净的裳服来,给沈娘子换上。”
画晴连忙继续点头:“哦。哦。好。”
时彧送了一口气,继续端着沈栖鸢,抱她拾级而上,脚尖捅开房门,入内之后,就近将她放置在樱桃木雕花彩漆罗汉床上。
“我去沐浴,更身衣裳。沈栖鸢,你把湿衣脱下来,让画晴替你拿去换了。”
少年一面说着,一面脸热心虚地往沈栖鸢身上乱瞟。
她的外裙,在荷塘中时,因有碍于行事,被他煞风景地撕毁了。
当时荷塘里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觉得有何异样。
现下到了灯火通明处,时彧看得分明。
事后她的衣裙是他穿上的。
沈氏晕了过去,是他一手抱住她的纤腰,一手在水底下替她穿的裙子。
女人的衣裙繁复错杂,丝绦串联,时彧根本无从下手,越使劲越弄不好。
最后只是胡乱地系上了,只要不露出里边风光就好。
那样歪歪斜斜、松松垮垮地穿着,只怕不是很舒服,马车一路行来,又不见沈栖鸢为自己理一理。
时彧陡然生出一种冲动来,他想亲自动手,替沈栖鸢将腰间的丝绦系正。
于是他向沈栖鸢靠近,弯腰曲指,试图掐住她的腰,勾出她压在裙边的裙带。
沈栖鸢双目本来空茫无物,在他指尖贴近的一瞬间,霎时应激地全身颤栗。
她本能地抗拒他的靠近,只要他的呼吸有一丝吹拂到她的身上,沈栖鸢都觉得等同于凌迟。
她仓惶地避开时彧的眼睛,身体倒向旁侧,趴向了床头。
宁肯跌跤,也不愿让他触碰。
时彧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中,见状,也不再强行凑近,声调勉强地道:“那你自己来。我不碰。你先更衣,我有话跟你说。”
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时彧自嘲地笑了下,退后几步,转身去了间壁的净房。
间壁的浴房不断传来清晰的水声,淋淋沥沥。
画晴抱着干净整洁的襦裙回到寝房,看沈娘子默然靠向床头,湿哒哒的裙衫贴在肌肤上,模样惨淡狼狈,她放下衣物,走近去。
“沈娘子,您衣衫都湿透了,也不干净,请换身裳吧。”
凑近看,在满室银灯火光的照耀下,画晴瞥见了沈栖鸢的裙袂,大幅的裙角都沾染了肮脏污泥与浮萍碎藻,也不知沈娘子是怎么了。
沈栖鸢喃喃道:“不用了。”
换身干净的衣衫,她自己就干净了么。
环视周遭。
这里是广平伯府,处处都沾惹了伯爷的气息。
她居住在这里,原本就是因为伯爷。
而她竟……
画晴不放弃劝说:“沈娘子,虽已经入夏了,但夜里毕竟还凉着,您这样湿了衣衫不及时更换,会生病的。病魔来了可不是小事,您就换了吧。”
间壁的水声仍清晰无遗地传来,昭示着时彧的存在。
光听着那一阵阵的水声,沈栖鸢都心乱如麻,她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将脸颊埋入颈侧的软枕里,不敢再见人。
画晴虽然年纪小,但心里也有了揣测,怕不是沈娘子今日落了水,湿身后被人瞧见了,沈娘子觉得无颜见人。
这是有可能的。
多日相处下来,画晴知道沈娘子是个习气保守的女人,对贞洁看得很重,与长安那些成婚前便豢养骑奴,成婚了还与外室勾勾搭搭的女郎相比,沈娘子实在太过于自我苛责了。
画晴以前不知听谁提过一嘴,说现在的长安女郎,能保持完璧之身出嫁的都很少。多数人虽然不赞成这种行径,但也不会大肆批驳什么,因为比起女娘们,郎君们这样的情况更是司空见惯,因此那些掌握着笔杆子的男人们也不好多言。
就算沈娘子落了水,衣衫不洁,被人有目观瞻,画晴也不觉着这是要命的大事。
可沈娘子心里怎么想的,画晴就不知道了。
她安慰道:“娘子,我阿姆常说,人嘛活一辈子,除了生死,旁的都不重要,名声这种东西只是身外之物,只要我们心存仁义,乐善好施,佛祖会看到我们的虔诚的。”
沈栖鸢不为所动,她趴在枕上,仿佛已陷入安眠。
但画晴知道,沈娘子今夜恐怕都是睡不着的。
她人小,又没读过什么书,除了阿姆的几句话可以掰几句,立刻便词穷了,看着沈娘子心灰意冷,难过至极,画晴想劝也没处劝。
间壁一直不绝如缕的水声,戛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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