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彧怔了怔,但听到沈栖鸢的这句命令,他扁嘴,确认自己在,她不可能有机会再寻死了,少年才不情不愿地撒了手。
他心怀忐忑,小心翼翼地望着沈栖鸢。
沈栖鸢蜷起双腿,将自己折成一团,凝眸向脚边散乱的白绫。
“少将军,我们做了这样恬不知耻的事,你为什么不让我,结束掉你命里的污点。”
时彧怎会知道,她一心寻死,竟认为这件事是他的污点?
时彧往肺中深汲一口浊气,他屈膝半跪在沈栖鸢身旁,从榻上扯落画晴搁置的干净的外衫,替沈栖鸢胡乱披上,虽动作温柔,可口吻着实不快。
“我不是说了么,从父亲离世的那一刻起,你与他就再无瓜葛,他早已经把你托付给了我,是我之前自私愚钝,不想践行对父亲的诺言。沈栖鸢,你若是真的那么敬重广平伯,就应该遵从他的遗愿,好好活着,给自己找个依靠。”
沈栖鸢惨然道:“不可能。”
时彧语气重了一些:“什么不可能?”
沈栖鸢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伯爷不可能那样做。”
他答应了,纳她为妾,他怎么会将自己托付给他的儿子。
这岂不是有悖于人伦。
时彧咬牙道:“我说实话可能不好听,但现实如此,父亲对你一直不曾有过男女之情,他只想照顾你。因为你的父亲沈馥之,曾经是他生死相依的袍泽。”
但愿沈栖鸢莫再犯傻,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忠贞守节。
时彧皱起长眉,一只手掌握住沈栖鸢的胳膊,迫使她转过面容,与自己对视。
但她仓皇地想要避开,时彧便再加一只手,握住了沈栖鸢的下巴,扭过她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蛋。
尽管心存怜惜,但时彧的语气可算不上温和:“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不可自己寻死觅活。如此行径,岂不愧对了你的父亲,和几年身陷乐营唾面自干的隐忍。”
沈栖鸢不敢看他,眼眸颤抖着垂落,身子也似发颤。
她要如何说服自己,在自己眼中的一个孩子,强行地要了她,和她有了夫妻之实这种事,是可以被原谅的。
她要如何顶着这样的良心谴责,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待在广平伯府?
沈栖鸢承认,以死解脱是极端了些,但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现在,死也没能死成,再看脚下一地凌乱的白绫,也失了先时的勇气,想着方才失去意识前的窒息、憋闷、晕眩的感觉,沈栖鸢惶恐地将脚往回缩了一下。
仅仅一下,动作很轻。
时彧敏锐地捕捉到,这意味着她不会再求死了。
时彧弯腰拾起他扔下的佩剑,将剑柄塞入沈栖鸢的怀中。
冰凉的,梼杌凶兽凸起的纹理,硌着手心。
沈栖鸢猝不及防地垂下眸光。
时彧令她抓着剑柄,而他的手抓着剑刃,将开锋的利刃架在了他的肩胛上,正贴着右侧脖颈的皮肤。
沈栖鸢吓得手心发抖,想撤剑,但剑锋却被时彧握着,她不敢用力。
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剑,是时彧的家传之物,时彧被陛下特许了剑履上殿,这口神兵他无论走哪儿都不忘了佩戴,它有吹毛断发的锋利,只要向时彧的颈部再靠近一点点,她毫不怀疑,时彧的皮肉会瞬间被割开,甚至割裂喉管,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现在,时彧竟然提着它,抵在自己的死穴上。
沈栖鸢的太阳穴狠狠抽搐了几下,惊慌失色地看向时彧。
时彧手持剑刃,把剑锋拈着,向自己的颈窝更偏一寸,剑刃在喉,他的脸上看不见半分恐惧和畏缩。
他平静而深刻地凝视沈栖鸢:“沈氏。你可以有两个选择。”
什、什么?
“今天晚上玉树园里发生的事情,是我强迫了你,你可以忿恨,也可以向我报仇,那么你就一剑刺死我。我保证,你杀了我之后能安然无恙。”
沈栖鸢眼瞳震颤。
即便真如时彧所言,她杀了他也不必为此负责,可她能这么做么?
他是恩公伯爷的独子,是为大业连夺十座城池,保一方边境平安的功臣,她一个叛国罪臣之女,有何面目和权力,能向他下杀手?
时彧看穿了她的动摇和不忍。
他弯了下唇。
“沈栖鸢,你不想杀我?”
沈栖鸢哆嗦着嘴唇,没有看他,也没回应他的问题:“第二条呢?”
时彧笃定地望着她:“你也可以选择,和我在一起。”
他还没说完,她几乎便应激,身体激烈地发抖,表示出强烈的抗拒。
时彧扔掉佩剑,将沈栖鸢再次扯进怀中,不许她再挣扎。
他低下头,轻哼了一声道:“沈栖鸢,实话同你讲,我一开始挺讨厌你的,因为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在看一个小孩子,无论我怎么向你证明,你都不信我是个真正的男人。就连我屡次三番激怒你,你都像个真正的姨娘那么无微不至地关照我,丝毫没有怨言。沈栖鸢,我讨厌这一点。”
沈栖鸢蜷缩在他的怀中,丝毫不敢动,感觉有什么开始威胁起了她的臀。
少年的呼吸,灼热而急促。
“现在,你必须正视我,把我当男人看待,当成你自己的男人来看待。”
沈栖鸢像吞了一口黄连,简直苦涩难言,事到如今,人已经是他的了,还由得着自己不把他当作大人么。
时彧见她不再挣扎,他折下腰去,将她缓缓地抱起来,送上内寝的床榻。
沈栖鸢躺在榻上,见他将帘幔从金钩内扯落,幔帐纷纷落下之后,他却没走,反倒钻了进来。
沈栖鸢将身子往内侧直扭,谁知,她扭多少,时彧便跟近多少。
你追我逐,时彧锲而不舍,仿佛在战场上圈画着己方的疆域,寸土必争,毫不拱手舍人。
在沈栖鸢已经缩到了墙角,避无可避之时,时彧终于不再咄咄逼人,伸臂将她拽了过来。
他的手掌抵住了她的胸口,柔和地轻按试探:“气顺过来了么,还有没有胸闷不适,喘不上气的症状?”
沈栖鸢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
她完全没有准备好,在心里扭转完成时彧身份的转变。
被他这样温柔切实地关怀着,她心里有些慌乱。
“没,没了。”
时彧舒了口气,将她圈在怀里,亲吻起她的脸颊来。
“那就好。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不要胡思乱想,纠结我和我父亲的事,好好睡一觉。我明日一早,让府医过来为你看看,如还有不适,你一定要及时告知。我方才替你施救时,好像用太大力了,怕你的肋骨会有些难以承受,明日起减少下地活动,让府医给你看过情况再说。他医术精湛,值得信赖。”
沈栖鸢知道他在交代府中的事,因为营地里出了事,他须及早赶赴京畿大营,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
她没应。
时彧以为她还有顾虑。
的确,易地而处,如果他是沈栖鸢,也不会眨眼间端正心态,接受命运的这种安排。
隔着被褥,时彧横过一条臂膀,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如同安抚。
“等我回来,我们就正式行礼。”
沈栖鸢不说话,双眼望向金色的帘拢承尘,神色平静。
纱幔朦朦胧胧,透过一点银烛的晕,在室内无风自动摇曳生花。
行礼……
他们那用得着行礼。
不过是个妾罢了。
从伯爷,到时彧,从来没有变过。
沈栖鸢被那盏灯烫了眼睛,酸涩地闭上了双眸,不再看。
第23章
天蒙蒙亮时,太子行至蓬莱殿,领回了自己宫的旻雯。
功败垂成,面对太后无声的诘难,太子羞愧不已。
为了拉拢时彧,他竟将自己宫中的奉仪转手予人。
听说,时彧并没有碰旻雯,当长阳王妃发现旻雯时,她正晕厥在回廊亭下,人事不知。
太后责备他如此不小心,怕给时彧留下把柄,但一方面也心疼,如今朝中大势,对太子有诸多不利之处,平氏那贱人,魅惑君王,致使陛下良心偏颇,若没有自己偏袒着,太子就快孤立无援了。
自己再苛责谢煜,只会更加令他戚戚自危。
太后拢了拢手指,神情肃穆:“既然不成,这个女史,也就没必要继续留着了。”
太后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吓得跪在地上的旻雯瑟瑟发抖,她哀求着太后饶命。
太子动心不忍,怜悯地瞥了一眼旻雯,想替她求情。
才踏上前半步,太后蓦然用阴暗的眸光制止了他的动向:“煜儿,你行事拿得起就要放得下,既然着她这个不堪大用的去勾引时彧,就要做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准备。”
太子只好停驻不前,无比颓废郁闷地朝太后叉了叉手,“是。孙儿谨记。”
太子带走了旻雯。
二人出蓬莱殿,旻雯掖着双手,心中怀有一线希冀,忐忑惊惧地缀在太子殿下身后。
在过长寿园的古柏亭时,太子的脚步停下了。
旻雯也只好跟着停下,她瞳孔紧缩,声线跟着发抖:“太子……殿下,您,您要处置我吗?”
道路尽头松柏森森,苍翠盈窗,一撇青溶溶的月色晃出了树影,卷过微风,送来一蓬蓬清鲜的叶子味儿。
太子负着手,在月华所不及的阴翳处,立了片刻,一声叹息从他唇中发出。
在被她问后,谢煜转过了身,他含着一撇笑意,上前握住了旻雯的素手,柔声道:“怎会。你在东宫服侍孤这般久,当初做决定把你送给时彧,纯粹是因你是东宫上下唯独的一个体贴知意的女子,舍你,孤心头也不忍。现在事不成,你还是继续跟着孤。”
旻雯感激涕零,晶莹剔透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漉漉的水雾,“真的么?”
太子温言噙笑,掌心安抚过女子的手腕,略收几分劲道,“让你害怕了?”
旻雯眼眶的泪花打着旋儿,近乎要扑出来,她抽噎着,轻轻点头。
“孤也不是事事都要听从太后的。”
谢煜抬起手掌,一点点,温柔可亲地擦掉女孩子脸颊上悬挂的豆大的泪珠。
旻雯听了这话,便也放心了。
她轻轻抬起下颌,幽幽道:“殿下如此不弃,旻雯再也不想出宫了,只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好女孩儿,”谢煜十分动容,握住旻雯柔软的小手,垂下头,薄唇如燕尾点水般轻快地掠过女子丰满的红唇,他喟然自足,“太子妃若有你一半可心就好了。”
旻雯心里暖流涌动,心中对这个男人更崇敬仰慕了几分,忍不住将身子轻如飘絮般地贴近,靠向他宽阔温暖的怀。
闭上眼,感受这令人沉醉的幸福。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离开东宫,自打成了太子的人那刻开始,旻雯就在心里发誓这辈子只会爱殿下一人,她也不求许多,只求,殿下能如初见那般,偶尔给予她片息温存,她就知足。
不过一息之间,旻雯骤然感到脖颈一紧,一股窒息般的感觉侵袭头颅,她错愕地睁开眼。
扬眸,上方是太子顶着月光的一张脸,和善,微笑,充满了怜意。
他掐她脖颈的手愈来愈用力,旻雯的脸涨得紫红,无法喘气,更无法说话。
她只能瞪着鱼目般的眼珠,错愕地质询他。
为何。
谢煜柔声道:“你知道孤太多事了。旻雯,好女孩儿,孤想,你会愿意替孤分忧的,那就为了孤,再做最后一件事吧。闭眼,一会儿就不痛了。”
旻雯无法闭眼。因为她已经没了闭眼的力气。
谢煜加快收紧五指,将她的喉咙掐得如玉净瓶一样细,直到旻雯完全咽气,头颅似一片被秋风摘下的落叶,瘫软地倒向旁侧。
谢煜撤了手。
她迅速花钿委地。
男人的脸色浮现出一丝动容,他抱住了旻雯的腰肢,将她嵌入怀中。
谢煜的叹息里充满了对落红易逝的感叹和垂怜,看着已经身亡的女子,在旻雯的颅心浅浅地一吻。
“孤会记住你的。”他轻轻道。
*
孤月隐匿,残宵已尽。
东方的天浮出海水一般的深蓝,在那片沉淀下来的蓝中,又轻翻了一桶羊脂玉色泽的乳白,两色杂糅,深浅不匀。
沈栖鸢自拔步床上苏醒,睁开朦胧的眸。
昨夜,就像经历了一场大战,此刻她的身上没有一处不作痛的,尤其是两处。
一处是她的脖颈,被白绫勒得留下了后遗症,一直到现在,仍然令她有紧闷不适感,一处是私密之处,火辣辣的,很是刺痛。
拨开帘帷,时彧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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