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医怅然道:“将军自幼得伯爷教诲,含霜履雪,高节清风,即便身处官场也不磷不缁,是老朽一直钦佩的。”
这种开头,通常意味着后边并不是什么好话,时彧攒了眉峰,冷淡地反问:“你想说什么?”
李府医佝偻着,连连点头,“是。伯爷一生光明磊落,俯仰无怍,老朽实在盼望少将军能承袭伯爷遗志,做一个真正的人中君子。与沈姨娘的私事,不如就此断了。”
沈栖鸢听得心咚地一跳,惭愧不安。
的确。
她曾许过伯爷终身,如何能做时彧的女人?
可当她身子轻颤时,时彧的一条手臂已不着声色地绕到了她的身后,将她的韧腰一把搭住,勾入怀中,不许她分毫动摇。
沈栖鸢做不到像他一样面对他人的毁谤熟视无睹,就连伯府上下,都不会有人认可他们的关系。
时彧笼着沈栖鸢的腰肢,冷眼向帘外的李府医:“事已至此,李府医以为应该如何?”
李府医叹道:“沈姨娘留于伯府,也不再名正言顺,少将军应及早将沈姨娘送出去,以免日日相对,为色相皮囊所诱惑又生邪念。”
时彧冷笑:“我生邪念,与皮囊色相无关,把她送到万里之外,我只想到她,便生邪念。”
“这……”
李府医再想不到少将军竟如此厚颜回怼。
他不敢以下犯上,只好闭口塞言。
时彧语调清冷寒漠:“你们大夫行医救人,多是医治皮肉之伤,我这是心病,敢问李府医,可有心药治我心中的淫邪?”
这话越谈,越让沈栖鸢感到不自在了,她扭了扭腰,试图甩开时彧的钳制,但他的桎梏非但挣不脱,反而越锁越牢固。
李府医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一甩衣袖,他放弃了劝说,只是感慨道:“少将军心有所决断,是老朽万万干涉不了的。只恐伯爷泉下有知,因此震怒。老朽言尽于此了。”
李府医是广平伯府多年行医的老人,拥有仅次于时彧的声望,所以才敢冒险谏言,如画晴等人,纵然看出了少将军与沈姨娘之间的私情,也不管置喙任何。
时彧在这件事情上尤为坚决,不肯听任何劝谏之语。
目送李府医出门去后,沈栖鸢收回目光,垂下脸,看了眼时彧仍横在腰间的稳固的手掌,她忍不住低声道:“连李府医都不能谅解,旁人会如何看待。时彧,这样不对的。没有人会相信,伯爷在临终前说过那样的话。”
时彧可以忍为万人之敌,虽千万人吾往矣,唯独面对沈栖鸢的退缩,是他所不能忍耐的。
时彧固执地将沈栖鸢揣进怀里,捂紧一些,再告诉她:“无需别人相信。沈栖鸢,就算没有父亲的嘱托,我也会要你。”
沈栖鸢抿唇。
她说服不了时彧,仅能将他的固执理解为,少年到了发育成熟的阶段,开始有了对女人的向往,恰巧她是在他欲望最旺盛的阶段出现了,所以沦为了他的猎物。
时彧讨厌了她这么久,绝不是旦夕之间,就会摒弃前嫌喜欢上她的。
沈栖鸢有自知之明。
她虽应承了时彧,但私心里是抵触的。现在她就希望,时彧能快些长大,真正成熟,等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爱,到那时候,应当便不会对她再有执念了。
时彧见她两眼空茫,心不在焉,心中气恼更深,低下头便咬住了沈栖鸢的红唇。
似凶残的小兽般,狠狠地嗫咬着她的唇肉。
一阵阵酥麻刺痛的感觉侵袭上她的感官。
沈栖鸢被咬得唇瓣似吮到了湿腥的铁锈味。
时彧终于放开她,抵住她的额头,将她一把抱起来,“沈栖鸢,送我出去。”
他的力气大得沈栖鸢无法想象。
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在送他出门,更像是被他夹带出去的。
当更衣之后,被时彧半拖半拽半抱着拉扯向侧门,沈栖鸢怕被人瞧见,连声催促他放自己下来,让自己的两只脚能沾地,否则成什么样子。
时彧坚持不放,沈栖鸢无奈之下,只好从了他:“我会送你出门的,你放我下来。”
时彧这才将沈栖鸢放在地面。
她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亦步亦趋地跟着时彧往侧门去。
但沈栖鸢终究是不想面见更多的人,只送到了门口,见刘洪牵着乌云盖雪守候在外,沈栖鸢避开了刘洪的视线,轻轻往回缩了身子。
时彧却不让她躲着,将她抓过来,一把便往胸口摁。
当着管事刘洪的面,时彧拥抱了沈栖鸢,目光示意他,应该明白什么意思。
少将军昨夜栖在波月阁的事,府邸上下已经传遍了。
这是丑闻,刘洪已经费劲心思地把它压了下来,暂不许外传。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纵是他刘洪手眼通天,也架不住少将军非得光天化日之下地炫耀啊。
再如此下去,非得俾众周知不可,到时候,广平伯府就成了全长安的笑柄!
少将军他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呐!
沈栖鸢吸了吸鼻头,少年垂下眸光来看。
怀中的女子闷得脸蛋热气腾腾的,从醒来到现在,她几乎一刻不停地被他揣在胸口,眼眶也红了,两靥似灿烂的烟霞般轻曳,额汗轻滚。
时彧心中又似战鼓般擂动,他对沈栖鸢低声道:“我要走了。”
沈栖鸢盼望着他快些走,应承得很快。
时彧不满起来,鼻音偏浓。
“我走以后,你不可再像昨夜那般寻死,我会让人盯着你的。”
沈栖鸢摇头:“我怕死的,试了一次不成,现在不敢试了。”
不敢甚好。
时彧微眯长眸,修长的手指轻抚沈栖鸢的腰肢,缓声道:“最多五天,我们就正式行礼了。”
沈栖鸢不得不提醒他:“时彧,我们这样的关系,是得不到旁人承认的。”
见他似乎又要反驳,沈栖鸢连忙打住,转移了话锋:“你还在孝期,不可如此。”
时彧莞尔:“我朝官员孝期只有七七四十九天,我身为骠骑,孝期只有三十六日,出热孝后,婚娶自由,民间议论,无足道也。”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定。
沈栖鸢也不确定时彧所言是否属实,就算他是胡编乱扯的,她也没有证据能证伪。
时彧再一次亲吻了她的嘴唇,念念不舍地含吻,清逸隽朗的眉目间,似有几分令人错觉的温柔。
沈栖鸢忘记了反抗。
睖睁了须臾。
他还是生涩少年,吻技很差,可偏偏舌尖卷着一股一往无前的赤诚和坦率,是不掺杂任何成年人的瞻前顾后和算计的。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沈栖鸢才会有片刻的失神吧。
时彧吻够了她,抵住她的额,气息已有些微发乱:“谢谢你送我。希望我回来时,你也能第一个来接我。沈栖鸢,我会非常高兴。”
第25章
时彧去了京畿大营。
秦沣遵从时彧的命令,挑了一些贵重的礼物,洋洋洒洒列了一张清单给刘洪。
接着,他带着大部人马,将拜礼招摇地送到二皇子谢翊府邸。
骠骑拜会,二皇子欣然接见。
不出半日,这消息便不胫而走。
长阳王府自是也得到了消息。
从琼芳宴上回来以后,女儿谢幼薇一直把自己锁在房中,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都知道,时彧当众下了谢幼薇面子,自己女儿最是个好面之人,万容不下时彧这般无视。
但长阳王并无因此苛责时彧,只是王妃带回来的消息,令他踯躅了。
“时彧如今俨然已是太子党了,那这门婚事,也只好作罢了。”
长阳王妃沉默片刻,挽住了夫君的手臂,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是一年以前,夫君尚未与二皇子交涉,咱们或许还可以争一争,现在骑虎难下,两军对垒,最忌临阵倒戈了。”
王妃虽为女流,却有见地,偶尔,长阳王也愿听一听她的话。
月光剔透,夜色微凉如水,风拂过,竹簟暗卷,发出轻细的颤音。
长阳王思忖片刻,虽认了命,但还是有些惋惜:“可惜这时彧,到底是选错了边,将来兵戎相见,他也将是二皇子与本王的劲敌。”
做不成翁婿了,那便只有做敌人。
长阳王最护短,绝不会对敌人姑息。
然而长阳王的这种可惜,并没持续多久,翌日夜里,便有消息传回,说二皇子接见了骠骑时彧。
这就意味着,拥有兵权,官居一品的骠骑将军,还不是太子党羽。
长阳王听闻此训,立刻眼眸发亮,拍案站起来:“好。王妃,你也听见了,看来这时彧还没糊涂,现在局势不明朗,贸然站队有弊无利。”
长阳王妃感觉自己夫君的那个劲头又出来了,犹豫少晌,她面含忧色地向夫君道:“那王爷现在打算怎么办?”
长阳王大喜:“赐婚,自是请求赐婚。”
经过王妃昨夜的叙述,长阳王也知道了,时彧自仰才高,孤标傲世,性子桀骜。
这也难免的,毕竟少年英才,迄今未尝败绩,十八岁的战绩便可盖过他父亲一生征战沙场的功业,官职更是居于众武将之上。
这样的人,难免在性情上,有尖锐的难以打磨之处,长阳王不认为这是缺点,反倒以为是人之常情。
就连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也自负于有几手拳脚本事,就敢在长安横行无忌,遑论说时彧了。
少年人有些血性是好事,他和谢幼薇一定是天作之合。
正巧女儿也喜欢他,以谢幼薇的脾气,一旦认定了时彧,是很难抽身的,不得到他誓不罢休。
这点很有自己当初追求王妃死皮赖脸的风采。
长阳王妃咬住嘴唇,尴尬地道:“上次,上次我去求见太后,太后心里颇为不畅,她不乐见幼薇与时彧的婚事。”
长阳王道:“太子想拉拢时彧,太后不乐见也是正常的。这一次,不用经过太后,本王亲自去一趟太极殿,与陛下说。”
陛下是最疼爱弟弟的兄长,也是最宠爱侄女的伯父,谢幼薇害了相思病,陛下总不会坐视不理。
到殿上以后,长阳王把谢幼薇仰慕时彧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来,更往里夹带私货,描绘了现如今谢幼薇因倾慕时彧而不得,寤寐思服、因不思水米而憔悴的惨状。
空旷幽深的太极殿上,长烛如林,银灯炽亮,宛如白昼。
陛下在处理折章的间隙里,终于抬高了龙目。
虽已年过知天命,但天子依然双目炯炯,清明洞察,无半点混沌,单从精神风貌上看,似乎比长阳王还要年轻。
“你说,幼薇相上了时彧了?”
长阳王羞愧难当:“陛下也是知晓的,臣弟多年来无子,只有幼薇这么一个女儿,自幼娇生惯养,被臣弟与内子宠坏了,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有不如意的地方,便朝臣弟撒泼打滚。这一次更是闹得厉害,水米不进,简直比当初不让她从军那时,哭得还伤悲。”
陛下道:“朕只是奇怪,幼薇性情不逊,这世上,还有她能看中的人。”
长阳王听出陛下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赶紧随棍就上:“时彧何止是幼薇相中的人,十八岁就能拜为金印紫绶的上将军,陛下不也正是信任他么。有陛下慧眼识人在前,这孩子断然不会有错的。”
陛下听出长阳王的溜须奉承,付之一笑,“少年心性,难以打磨。朕是念在当年他父亲从龙有功,为国战死沙场的份上,对时彧的封赏含了抚恤之意。十八岁的骠骑,已经百年未有了。”
长阳王道:“时彧连下十城,驱逐北戎,担得起这骠骑之位。陛下龙恩浩荡,也是这孩子的福气。”
陛下心忖疑虑:“哦?你不嫌弃这孩子无父无母,没有高堂在上,令幼薇受委屈?”
长阳王摇头:“岂会。时彧的父母都是忠烈之士,其母是将门之后,其父为国捐躯,臣弟但凡还有一丝为国为民的忠心,就绝不敢心生半分嫌弃。况且幼薇脾气骄纵,让她对公婆洗手敬茶,臣弟反倒担心她惹得家宅不宁。”
陛下抚掌而笑:“原来你是早已想好了说辞,做了许久准备了。”
听到陛下的揶揄,长阳王无比窘迫,当即便屈膝跪在了地上。
在陛下的诧异之中,长阳王羞臊道:“实不相瞒,臣弟前几日让王妃去蓬莱殿,请母后为两个孩子的婚事做主,母后没有应许,只说琼芳宴上替幼薇掌眼,结果也没有下文了。臣弟无奈,这才想请陛下赐婚。”
上首一阵沉默。
长阳王心头惴惴,不敢抬头仰视陛下,干脆稽首到地。
天子沉默良久,道:“幼薇难得遇上能令她满意的郎君。朕这个皇伯父也不想教她失望,你去吧,圣旨明日来取。”
陛下同意了。
长阳王欣喜若狂,感激涕零,连忙应承叩首,“多谢陛下鸿恩!”
陛下抚掌:“一家人而已,不必如此见外,你只有幼薇这一个女儿,她的婚事,朕身为伯父不可能不上心的,不会让她得不到心上人。”
长阳王连声称是,幸有陛下雨露天恩,这婚事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成了!
长阳王叨扰了陛下许久,知情识趣地告辞下殿,打算回府报告王妃这个天大的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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