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姊姊还没说呢,男人最是喜欢朝三暮四了,哪个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但是只会要我们从一而终,如果让我们七个小娘子去侍奉一个男人,我就只能到他的七中之一,估计也就一条腿吧。”
“那我要他另一条腿!”
“我要他肝……”
“我要他的心和肺……”
沈栖鸢看那一群女孩子似乎又要打起来了,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诬蔑了天底下的所有男人。
仔细想想,时彧……
好像也没有不爱洗澡。
他也没有说脏话。
他不会光膀子走来走去。
他似乎,也不太像是,会有三妻四妾的人。
女孩子们嚷嚷得太厉害了,满屋子都是她们的声音,喧闹间,屋子里的热气节节攀升,就像是秋老虎爬回来了。
沈栖鸢试探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一片滚烫,这是怎么了?
*
离宫里,天子的寿辰才过去不久,依旧热闹。
陛下龙心甚悦,正巧平贵妃也来到了离宫,陛下决意暂缓两日回宫。
玉树园里,常常是宾客如织,一道晚上,一盏盏明亮炽灿的宫灯亮起来,园中宛若白昼。
水面波光粼粼,桨声灯影,似人间别有洞天。
有好事夜游的郎君,在船上你来我往插科打诨,一不留神,推了一名郎君,被推的郎君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原来是全鸣桐,将御史之子严参推进了湖里。
对方久久不见上来,全鸣桐着急了,以为严参出了事,急急忙忙脱衣要跳水去救他,结果,刚脱掉了衣裳,严参从水底下一下跳了出来,手里拿了一枚珠钗,放肆大声地笑:“哈哈哈!你看我,在水里捞出了个什么东西?”
全鸣桐定睛一看,严参手指头缝里,除了夹了几根绿意森然的水草,还有一支双股垂花珠钗。
钗头雕镂着一朵精致的芙蓉,末端坠有镶嵌白玉的步摇,光泽似新,应该是掉落在水里还没有很久。
全鸣桐震惊地道:“这是一个女人用的步摇?你从哪里摸上来的?”
这一下,不止画舫上,连同岸上的男男女女也一起好奇地围了过来。
几名乐师刚吃饱了饭,道要一起溜出来散心,沈栖鸢便随着人潮,流动到了这里。
聂桑她们都是最爱看热闹的,一发现有热闹看,立马便拽住沈栖鸢往这里瞅。
严参周围聚了不少人,都纷纷好奇,离宫的水底还有宝贝?
只沈栖鸢,一眼便认了出来,面纱下唇抿成了一线,身子微微颤抖。
这支步摇,是她的。
严参举着那支精美的攒花步摇,在遍布枯枝残荷的水面游了一圈,在全鸣桐的帮助下,爬上了画舫,灯火璀璨间,照见那支步摇闪烁的珠光,所有人都在议论,沈栖鸢的心几乎停了。
是她的步摇。
原来,那夜在荷塘……
它被时彧撞掉了,落入了水中。
严参大声道:“哎,也不知道是哪位小娘子的珠花一不留神掉进了这水里了,让严某拾到,不知道算不算一种缘分呢?”
这个严参,是京中出了名登徒浪荡子,招妓同游的老手,约打茶围的常客,他说这种话,一点儿也不稀奇。
众人面面相觑,不论男女,都对严参的招摇感到不耻。
如果这真是一名女子不慎丢失的珠钗,恰好被严参拾到,也绝不会这个时候站出来,对严参主动承认,不然这还不得被姓严的给讹上?
这里的人给他几分好脸,纯粹是因为此人,同东宫走得近些罢了。
严参很是放肆:“不知是哪位小娘子的珠钗,严某等着与卿相认呢?这珠钗落在水里,便似大海寻针,这等事让我撞见,可不比百年修得同船渡要更加有缘啊?小娘子,你是在这人群之中吧?这支珠花,可是全新的呢,上头镶了昂贵的羊脂玉,造价不菲,如此遗失掉便宜我严参,岂不可惜。”
人群中,沈栖鸢的身子轻轻发抖。
为严参的轻薄,以及他的寡廉鲜耻。
这支珠钗,其实是当日赴约而来时,柏姊姊觉得她装扮清素,怕宴会中有人笑话她,所以从发髻里取下了最名贵的珠钗,簪到了沈栖鸢的青丝里,说是送她的。
她真善忘,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已顾不上其他。
等到想起这枚珠钗时,她却又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这根芙蓉步摇是丢失在哪里了,寻也无处可寻。
但那是柏姊姊之物,岂能令它轻易落入登徒子之手被亵渎?
沈栖鸢的身子紧绷成了弓上拉满的弦,指尖掐得发白。
“不好意思,这支步摇,是我时彧的。”
一道磁沉的嗓音,割破了此刻的议论声,周遭倏然静谧,谈话声戛然而止。
众人瞩目中,只见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道。
少年桀骜的身姿映着宫灯明灿的光焰,分外清隽超逸,他佩剑而来,双眸璨若明星,薄唇轻扯,透着一股威严寒峻。
时彧不愧是人群之中的焦点,即便他如今已不是威名赫赫的骠骑,只是一个普通的千牛卫参军,可无论他走到哪儿,总是能有一众目光跟随。
而沈栖鸢的目光,也瞬时被他吸引住了。
第35章
“是时彧……”
人群里有人的唇中溢出了一声喃喃。
居然是时彧?
他们默契地一同注视着前方身材挺拔英武的少年,实难相信,那支漂亮的珠花,会是时彧的所有物。
画舫上,攥住珠花步摇的严参盯着时彧,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阵抽动。
时彧到岸边,足尖点地,一个飞身纵起,便似燕子般横绝水面,径直冲到了画舫上。
画舫被冲击得一阵摇晃,甲板上的严参险些被晃出去,他呆滞地看着已经到了近前的时彧。
月夜浓密的雾气笼罩在少年翠虬青的袍衫上,沾湿了他漆黑的眉宇。
时彧的唇角挂了一抹讥嘲的笑,一手按住了严参的肩膀,一手缓慢地从他手中将步摇抽离。
“看来,你的缘分是我。”
严参气急败坏:“这不可能!时彧,你在同我说笑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女人用的步摇?”
岸上观者如堵墙,也觉得严参这句话说得有理。
时彧嗤了一声:“这是我的心上人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如何就不能是我的了?”
这似乎无法解释它出现在水里。
时彧漫不经心地拍了一下严参的肩:“后来她听信奸人挑唆,离我而去,我一气之下,就把这支定亲信物扔水里了。找了很久没找着,多亏严衙内,不然还是还了时某吧!”
严参气得脸上肌肉抽搐,不相信时彧的无稽之谈,伸手就要抢夺。
但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多年来已经被酒色财气掏空了底子,下盘虚浮,时彧侧身避让,暗处伸脚一绊,严参一个不留神就摔倒在甲板上,砸了个清脆响亮的狗吃屎。
他一下怒意难遏,上手就要挥拳。
在旁见状的全鸣桐,见势不妙,急忙拉扯严参,小声附其耳朵道:“别了,忍一忍。”
你可不是我们将军的对手啊。
后面这句话还没说完,严参哪里是能听劝之人,挥着拳头又上了。
没有习武的人,不过是打了一套王八拳,时彧甚至脚下仿佛生了一条根似的纹丝不动,只靠身法闪躲,严参也不过是抓挠空气无能生怒,最后,气得他一脚踹向时彧下盘。
时彧不过是后退半步闪避,四两拨千斤地拽了他的胳膊,严参的下盘失去了平衡,只听见一阵巨大的水声,严参噗通掉进了水里。
溅起的水花,直泼向岸边的看客。
观者急忙闪避,提衣袖遮挡脸部,避免水花落在自己身上。
严参吃了一大亏,泅在水里还不放弃辱骂:“时彧!你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千牛卫,你敢打我?”
时彧问身后全鸣桐:“我打他了?”
少将军气势迫人,全鸣桐当然坚决摇头,出卖两肋插刀的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绝无此事。我一直看着呢,将军根本没动手。”
严参大惊失声:“姓全的?你他娘的到底是哪头的?”
时彧道:“全鸣桐,我不是你的将军了,不过有句话我要提点你,少同这些狐朋狗友来往,太傅家风清正,你应该知道他对你寄予了厚望。”
全鸣桐无比惭愧:“将军……”
十六岁的少年不辨忠奸,难分善恶,也曾因为对异性的好奇心,结交过几个能带他同游的郎君,其实渐渐地全鸣桐也发现了,自己与严参他们有许多观念不和之处,不是一路人。
严参巴结东宫,是太子宾客,而他对太子的许多行事作风也并不认可。
就算将军不提点这句,全鸣桐也会找机会与严参断交的。
他抱拳道:“全鸣桐会谨记将军的话。”
这算是孺子可教也,时彧露出赞许之意,手中掐着那支垂花珠钗,双足再一点,纵身腾跃过水面,停在了岸边。
这假山石林旁,挨挨挤挤地簇拥了一大帮人,在时彧上岸后,纷纷退避三舍。
一众女子当中,时彧一眼看见了藏身在乐师当中的沈栖鸢。
珠花是她的。
那夜,因为他的粗鲁和过大的幅度,不小心让其遗失在了水里。
今天不是还沈栖鸢珠花的场合,她双眼闪避,显然是不愿表露自己与他相识。
时彧眼神一黯,拈紧步摇就要回。
有一名好事的女郎,曾与长阳郡主交好,她忍不住站出来问了一句:“少将军原来早已有了意中之人,只是将军的意中人早已离开,为了几句挑唆就弃你于不顾,你却还记着她的珠钗?”
长阳郡主一门心思要嫁给他,他却置之不理,甚至于广平伯府门前大打出手,闹得不欢而散。
时彧瞥了那女子一眼,哂然道:“我中意之人,她是云边之月,得不到月亮,只能怪我还没有青云梯扶摇直上,岂能责怪她高雅无暇,被他人觊觎?”
时彧所慕的,是云边之月,时彧所弃的,是靴旁之泥。对于这个少年来说,一直如此。
他向来桀骜自负,可旁人谁又有能耐指摘他。
那女郎闭口不言了,退了回去。
时彧拿着那支珠钗,也徐徐离开了人群。
只剩泅在水里湿淋淋的,活似一只水鬼的严参,凄厉地叫喊:“时彧!你把小爷扔水里,小爷迟早报这一箭之仇!你等着!”
沈栖鸢的魂魄仿佛被严参的叫声惊醒了,她的脑海中还是时彧那一串磁沉的能按摩人耳朵的声音。
他中意之人,是云边之月。那个“高雅无瑕”的月亮,说的难道是她么?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几名琴师还在叽叽喳喳谈论今天的见闻。
“时将军还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娘子这么幸运,被他这么喜欢着,都被抛弃了,还痴心不枉,还为了她抗旨不遵,差点被抄家杀头呢。”聂桑振振有词。
绮弦也道:“看来我得收回之前的话,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让人恶心的。”
她们一起凑近取笑她:“怎么你也思春啦?你不会也喜欢上时少将军吧?”
绮弦被闹得红了脸,推她们道:“怎么可能!这种男人凤毛麟角,既然稀少,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所以,我还是别想着嫁人为好,宁可独身一人,也不能委屈自己。”
她们当中,最安静的当时琴师姊姊。
于是聂桑靠过来,拉住沈栖鸢的袖口:“琴师姊姊,你呢,你怎么看?”
沈栖鸢恍然出神,闻言,微讶地道:“什么怎么看?”
聂桑笑道:“当然是时少将军啦。你觉得,时彧这人怎样?”
沈栖鸢怎知大祸临头,自己被问上这么一句话。
险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慌乱起来,幸得这些时日在宫中行走,有了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修炼,急忙按捺住发颤的眼角,低低地回:“不知道。你们,都觉得他很好么?”
聂桑笑靥如花:“当然。毕竟这种专一的男人可谓少见,要是有个男人肯为了我甘冒杀头的风险拒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他的。再说,时少将军年轻英俊,是我们大业的少年英雄,也是本朝唯一大败北戎的将军,谁不想自己的春归梦里人是他啊。不过,他既然有了心上人,而且像大雁一样忠贞,我们就不敢想了。”
沈栖鸢轻声道:“你相信这是一世的忠贞,而非一时的兴起?”
聂桑点头:“我相信。”
吹筚篥的小娘子附和:“我也相信。”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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