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向自己要那块帕子,再三地问东问西,就引起了自己的警觉,疯女人一见是她,立刻就要闭门。
眼看门就要重新合上,沈栖鸢知道一旦关门之后就再难有这个接近的机会了,慌不择路扔了手中的宫灯,伸手就要去卡门缝。
宫灯落在地面,磕灭了火焰。
正要飞速关闭的两扇门夹住了沈栖鸢的手指,痛得她的眼眶立时漫出了水光。
疯女人看她的手指骨都压红肿了,愣了下,没有继续施力,仅仅在一瞬间,便被沈栖鸢得到了一个可乘之隙,她探身入内,一把拽住了疯女人的胳膊,把她也抓了过来。
沈栖鸢看起来柔弱,力气居然也不小,疯女人感到自己似乎有所不敌,居然被她攥得动弹不得。
疯女人愣住,想起沈栖鸢问的那些随时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问题,她压低了喉音,厉声警告:“你这是作甚?如果是为了白天那条帕子,不要再多问了,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沈栖鸢攀住她的臂膀,不许她逃离,口吻急迫:“姊姊,你一定认识的,当年你有两个同门入了东宫,为太子办差,其中一个就是你的亲阿姊。”
果然。
疯女人猜测不错,琴师是为此而来。
她十分警惕,推开沈栖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疯女人软硬不吃,沈栖鸢走投无路了,无奈之下径直屈膝跪地,把疯女人看得吓得变了脸色:“你、你这又是——”
沈栖鸢拽住她的胳膊,仰眸凝视她,定定地道:“姊姊,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请问你,你的阿姊,现在在什么地方?”
疯女人用齿尖死死地扣住自己的嘴唇,不肯多吐露一个字。
就在这时,屋顶上突然砸下来一枚带火的油桶。
瓦砾瞬间碎落坍塌,被油桶攻破。
着火的油桶滚入东三阁寝屋里,瞬间周遭便火光熊熊。
两个女人下了一跳,花容如雪。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第一反应便是往屋外跑。
这时,刚转身跑向屋门,一道轻捷的黑影闪过,重重地扣上了门。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几乎看不见人影,像是一阵劲风轻而易举地带上了门窗。
疯女人力气大,上前拍打、踹门,都打不开。
“房间从外面上锁了!”疯女人大声地吼叫。
沈栖鸢反应机敏地去拉窗。
然而窗子早已被焊死,锁得严严实实。
她们竟是被锁在了里边。
有人要杀人灭口!
是谁要这么做,难道仅仅因为疯女人今天和外边的人打了一场叶子牌?
还是因为掖幽庭一直有他人眼线,目睹了她今日与疯女人拉扯帕子的经过,对方这才动了杀心?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两枚着火的油桶被从屋顶的破洞里扔了进来,哐哐匝地,火星四溅。
一时间,屋内的幔帐被燎燃,桌椅被点燃,木柜、架子、纸张等所有物,通通燃起了火焰。
火光冲击着视线,见风就长。
周遭的温度迅速腾起来,烈焰灼烫的温度角烤着人的脸。
火势越来越大,从外面看,火光已经直冲云霄,在禁中映亮了半边天幕。
烧毁的房屋飘刮起一股卷杂着灰烬的浓烟,扑向人的口鼻。
疯女人还想用水来灭火,她拼命地从浴房提水出来,妄图浇灭火情,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浴房里仅剩的一点积水泼灭不了已经成形的大火。
何况这火是由桐油点燃,根本防不住。
疯女人最终精疲力竭,口鼻里满是烟灰,终于被呛倒,身体坠在地面。
沈栖鸢用面纱打湿了水捂住口鼻奔过去,揽住疯女人的后背,疯女人已经脸色通红,遍布烧伤,沈栖鸢连忙将疯女人的帕子也打湿水捂住她的口鼻,大声道:“你的阿姊呢?我求你告诉我!”
疯女人望着这个歇斯底里的温柔女人,眼睛里溢出了笑。
她不明白怎会有人死到临头,还在乎那么一点真相。
在沈栖鸢缓缓挪开湿润的帕子之际,疯女人弯唇,露出星星笑意。
“阿姊她死了,”在沈栖鸢身子一僵之际,疯女人缓缓道,“她们说,她勾引太子,四年前,已被太子妃杖毙了。”
只是这样?
沈栖鸢不相信。
她费尽心机,不惜搭上性命,也要获取的真相,难道,就是如此?
那何必又有人要杀人灭口?
疯女人摇了下头,印证了她的猜测:“没那么简单的。”
被浓烟呛了一口,她激烈地咳嗽起来,沈栖鸢要替她顺背,让她能待得舒服点儿。
那疯女人缓过来一些后,突然重重地双手抓握住沈栖鸢的玉臂,双眼如隼,直勾勾地望住沈栖鸢:“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咳咳……人之将死,我告诉你,太子有很大的杀人嫌疑,他们,要灭我口了,我就是逃得过今日,也活不到明日。”
又是太子。
原来这一切均是东宫所为。
“如果咳咳……你是为这件事而来,那我告诉你,我是装疯卖傻才苟活到今天,如果你能出去,一定要替阿姊查明真相,为她伸冤!她绝不是……咳咳……”
疯女人被浓烟呛得不停地咳嗽。
最后的一丝气力,在说完这一长串话以后,已经所剩无几,她软软地瘫倒了回去。
胸脯剧烈起伏之后,疯女人的严重已经遍布血丝,沈栖鸢恐慌地为她按压胸膛顺气,但也于事无补。
疯女人气若游丝,声音被熏得粗嘎无比,她似乎还想说话。
沈栖鸢略略地低下了脸颊,瞳中含着泪光,将耳朵靠近她的嘴唇。
疯女人已经说不了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掏……花绣。”
阿姊的死,她的死。
都是因为这三个字。
她不甘心阿姊含冤莫白,也不甘心自己装疯卖傻地度日,如果可以,她希望沈栖鸢能将替她们伸冤。
一切的苦难,都源于她们向师父拜师学艺的那个明媚午后。
掏花绣,这门曾经让她们引以为豪、赖以为生的技艺,却因怀璧其罪,夺走了她们的生命。
疯女人闭上了眼睛,气息断绝。
在沈栖鸢的怀中,疯女人的头颅沉下来,无力地偏倒在侧。
她的寿命已经尽了。
沈栖鸢悲怆地怀抱着疯女人的尸首,仰头望,漫天烈火,周遭火舌吞吐,下一瞬就要将她包围。
纵然得知线索又能如何,她会死在这儿,化作一具焦尸,报不了仇了。
沈栖鸢闭上了眼,泪水划过脸颊,被火光烤得滚烫,近乎瞬间蒸发。
她的裙角已经烧起来了。
那股炙痛感,一瞬侵袭上她的感官。
就在六识深陷泥潭,麻木之际,一道嗓音穿透了哔哔啵啵的火势,极轻细、极微弱,撞入她的耳膜。
“沈栖鸢——”
沈栖鸢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扇禁闭的门,被什么訇然踏裂。
烧得破败的门向两侧坍塌坠地,烟灰四起。
颀长如松的少年身影,出现在沈栖鸢的面前,她愣了一瞬,眨眼之后,少年将一身浸湿了水的披风兜头向沈栖鸢罩落。
接着,她落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
那里没有火光的炙热,只是微微发烫,沈栖鸢仰起脸,目之所及满是时彧。
“我来了,你别怕。”
少年将她横着抱在怀中,低头便往外冲。
掖幽庭东三阁着火已经引起了重视,无数宫人内监连同禁军都已纷纷赶到,正在齐心灭火。
时彧怕沈栖鸢这个时候出现在掖幽庭被人发现引起后患,抱着她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角楼暗处的侧门离开了现场。
到了御河边上一处无人的竹丛底下,时彧才将沈栖鸢放下。
少年气息急促,衣衫上全是火焰燎起的破口,他坐倒在地,弯腰重重地咳嗽起来,试图将肺部吸入的烟气咳出。
沈栖鸢连忙将身上湿透的披风解下来交给他,让他用水润湿口鼻,好舒坦一些。
时彧磕得撕心裂肺,忽然感到一只柔软的手按在了他的背后,轻轻地为他舒缓紧绷的神经,时彧一扭头,望见沈栖鸢充满担忧的清眸,咧嘴一笑。
尽管咳出了泪,但这一刻,什么都值得。
他忽地上前,不顾身上被烧伤的疼痛,重重地将沈栖鸢抱紧,劫后余生心怀余悸地唤:“栖鸢。”
她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如同揣了连城在怀,激动而后怕地唤着她的名。
“栖鸢。还好你无事。”
沈栖鸢一愣,幽幽地脱口而出:“你唤我什么?”
时彧这时才想到,他怀中紧抱的娘子,一直到这时候,还在和他闹别扭,不肯认他。
时彧皱起了眉,不快地松开了她,气息还没平复,他凝视着沈栖鸢错愕呆怔的美眸,咬牙道:“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要报恩?”
沈栖鸢无法反驳。
踯躅片刻,她低声道:“应该如何报恩?”
时彧也不管背上的烧伤带来的激烈痛感,像没事人一样,不肯教沈栖鸢察觉半分。
“你把面纱摘了,让我看一眼你的脸,就算你报恩了。”
相比较救命之恩,这怎么能算是过分的要求。
沈栖鸢沉默着,无奈伸手,勾住了耳后的绳链,将沾水打湿贴合在脸颊上的面纱慢慢揭落。
随着苍白梨花色面纱坠地,女子清丽姣好、婉约如词的面容露于月光下。
竹影自头顶筛落,温和地落在她乌发雪衣间,朦胧了她美丽的轮廓。
月眉星眼,瑶鼻朱唇,被烈火熏出了泪光的眸含着水色,更平添幽情。
时彧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张脸,除了梦中。
这让他一时没能忍住,粗粝的手掌贴了上去,温顺地、驯服地贴着沈栖鸢光滑柔嫩的肌肤,握着她的脸蛋,感受此时的真实。
原来并非是梦。
时彧低头吻了上去。
沈栖鸢再想推他,却也早已没了力气。
时彧握住她推阻的一只素手,唇瓣稍离开一些,虔诚地道:“别推开我。”
少年的嗓音似有一股蛊惑力,沈栖鸢愣怔之际,竟真的忘了再下手,被他亲吻得结结实实。
那个吻,不含任何欲念,像是安抚她此刻的心跳。
蜻蜓点水般地吻过,时彧抵住了她的额头,少年呼吸些微凌乱,但如获至宝,眼眸发着光看着她。
“栖鸢。再不可装作不认识我。”
他从披风底下探出一只手,握住沈栖鸢的柔荑,一把扣住了,徐徐地牵引至他的胸膛,在心房处停歇。
“你不知道你每次装作陌生,我心里多难受。”
他凑近薄唇,如蝶翼般,缓缓振动,亲在沈栖鸢的眼帘。
沈栖鸢将眼帘缓缓垂落。
“栖鸢。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座宫城,这里处处危机,今夜你也看到了。”
时彧他,是真的对她动了情。
以前还在伯府,她懵懂无知时,每日担心安身立命之所,因为无处可以相依,只能依附于时彧。
他要了她,她只能无奈认命。
现在,她却有别的事要做,要走一条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之路,而时彧目下被贬,失去了骠骑的身份与陛下的宠信,以他的处境,她不可再牵累他。
人间的情爱欢愉,本就是她不应该染指的。
时彧是赤诚少年,她并非草木之心,怎么可能不为之打动,只是……
罢了。
她们原本就不合适,如果不是荷塘那次荒唐,她一辈子也无法摆脱身份的桎梏,将时彧短暂地看作过自己的夫君。
沈栖鸢缓缓摇头:“我不走。”
她还要接近东宫,向太子讨这笔债。
时彧拧紧了墨色的眉峰,因为沈栖鸢的固执而无能为力,叹了一声:“好。我终究拗不过你。但我会像今晚一样跟着你,宫中步步惊险,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他握住她布满烟灰的柔荑,同她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今晚为什么出现在掖幽庭,那个疯女人是怎么回事,白天,你向她要那条帕子,是什么用意?”
原来,就连白天她向疯女人要帕子这件事,时彧都知晓,他今晚出现在掖幽庭的确不是巧合。
这太危险,沈栖鸢一瞬冷了眸色,对时彧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就算不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你如此擅离职守也是重罪。”
她不正面回答,又岔开了话题。
时彧轻笑了一声,“嗯。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越来越觉得,沈栖鸢真是很可爱的一个女人。
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一直担心着他,担心得要命。
“……”
说不过时彧的沈栖鸢,起身掸了掸衣上的烟尘。
这时候,掖幽庭的火势已经被压下来了。
火势熄灭后,只留一抹余灰散落天际。
乌糟糟的人群湮灭了声息,掖幽庭陷入了死寂。
望着那畔黑沉沉的天幕,沈栖鸢想到了被活活烧死在屋内的疯女人,心往谷底坠去。
假传圣旨,诬陷忠良,草菅人命,这世间竟没有王法。
时彧也看出这火起得蹊跷,相信已经惊动了陛下,明日一早就会有内府的人前来调查。
37/76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