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鸢喃喃道:“敢问殿下,可许妾身什么名分?”
谢煜沉思了。
叶想容出身于望族叶家,树大根深,而且是他目前最大的助力。
要休弃叶氏,无异于自断一臂,何况随氏出身贫寒,也曾嫁做人妇,自是配不上他的正妻之位,思来想去,太子决心已定。
“承徽,你意下如何?”
沈栖鸢侧过了身,眼眸冷淡了,像是瞬间下了头。
谢煜就怕她这样,于是又调和道:“良媛……”
一看沈栖鸢脸色不佳,他立刻转折:“良娣。随氏,不是孤有心待你不好,以你的出身,目下恐怕是无法做孤的妻的。”
沈栖鸢揪住了一枚红叶,素手宛如一捧瑞雪,与那红叶交相辉映,更衬出玉质般的纤盈白皙。
她也不回眸看谢煜,实在为此感到恶心,却还要继续周旋下去,“殿下,妾身出身寒微,比不得您与太子妃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物,太子妃善妒跋扈,非妾身所能抵抗,殿下将来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妾身身旁,保护妾身。妾身不想做了高良娣第二。如果只是这样,妾身就不妄想了。告辞。”
她说完,一点余地都不给谢煜留,转身便要走出枫林。
谢煜试图去拽她,只摸到一幅衣袖,如水流般从指缝间滑走。
谢煜焦心如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计可施。
随氏虽然美好,却实在不识好歹。
谢煜攒了一肚子郁闷,回到东宫后,连政事也无心处理了,心忖着,难道天底下就只有她这一个好女子么。
真说起来,随氏美貌,未必是天下第一。
宽慰了自己片刻,太子妃叶想容过来了,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他还愤懑,一屁股坐到他旁侧,也不说话,像是等着自己来哄。
谢煜咬牙忖度,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储君,难道还要低下身段来哄这泼妇不成?
叶想容见他假模假式地拿起了奏折,气得将他的笔一把夺了过来,在谢煜发怒之前,她红着眼眶大声道:“昨儿是望日,殿下不照规矩去我房中,反倒要高氏那贱人,你今日这般无视我,可是怪罪我打坏你那高氏娇滴滴的皮囊!”
愈发没规矩了,竟敢对太子大呼小叫。
她越是如此撒泼捣乱,不识大体,谢煜越怀念枫叶林中一袭白衣、温婉可人的随氏。
随氏就是想要高一点的名分,也不是大过,比起叶氏这种真刀实枪的悍妇,随氏不过假清高而已,不知道要高出多少筹,一个名分,是她该得的。
否则,自己后半辈子守着叶想容这种女人,不知要堵多少回心!
谢煜打定了主意,如果只是施舍一个侧妃的名分,就能让随氏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为自己分忧解难、纾解欲念,还能处处弹琴解语,妙趣横生,岂不是美事一桩。枫林里他就该应许她。
是的,他还不如娶了随氏做太子侧妃。
左右那随氏也是太后祖母身旁的人,他去向祖母要了她,易如反掌。
此时谢煜再看叶想容,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顺,见叶氏似乎又要撒泼打滚,谢煜干脆一把将人掀了出去,直将叶想容摔在了地上。
叶想容气得嘴歪,差点抽了鞭子,可知道这是太子,是自己的夫婿,她也只好忍住,口中哭丧道:“谢煜,你今日这样对我,你迟早要后悔的!我这就回娘家!”
谢煜最烦她这套,每次都拿娘家来要挟自己,他实在不想忍了,长身而起,怒道:“你够了。昨日容你撒泼得够了,你若善待高氏,有容人之量,孤也能善待你,为了没去你房中向你赔罪,可你动辄将人打得半身不遂,还让孤怎么包庇你!你说回娘家,你回去就是了,这点事拿去给你父母说,也只你叶想容不怕丢丑。”
“你!”
叶想容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气得嘴歪眼斜。
她摸上自己的软鞭一径逃离了此处,说什么也要回娘家。
谢煜没有拦,内侍和太子宾客本来还想劝一劝,谢煜一臂挥出,挡了回去:“谁也不许拦太子妃,让她走!”
整个东宫瞬息噤若寒蝉。
*
时彧巡宫而归。
裴玟正在房中解带好眠,听闻动静,他一屁股坐起:“时彧回来了?”
平时自己回来,也不见姓裴的如此激动。
时彧感到一阵莫名。
裴玟突然翻身下榻,将时彧一臂挽到身旁,对他拍了拍胸脯:“兄弟,跟你个事儿,随氏水性杨花,你忘了她吧。”
时彧一怔,瞬间挂了脸:“你说什么?”
裴玟真的重复:“我说那个随氏水性……”
“嘭”地一声,裴玟话还没有说完,脑门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时彧一拳。
时彧拎起那沙包大的拳头,给他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裴玟被砸得眼冒金星。
但他可是一番好意,为了兄弟的未来,他不得不向他通风报信。
“你可别说出去,杨小三儿在后宫可有个相好,她亲眼看见了,随氏和太子进了枫叶林。太子!那位可是东宫之主,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他们在枫林苑待了很久。兄弟,我同情你,才没瞒你杨小三有个相好,随氏八成是想攀高枝儿,蹬了你!”
“胡说八道。”
时彧寒着深目,长剑铿锵一声出了鞘,吓得裴玟掉头就跑。
“裴玟,你再胡言乱语,辱及她声誉,我一剑杀了你。”
“……”
裴玟跳上床,委屈地拿大被套住了头。
怎么个事,好心好意帮他,结果脑袋上多了个大包。
时彧你就这么糊涂下去吧,哪天绿帽顶脑门上了就老实了!爷我再不管了!
第40章
太子妃一闹之下,真回了娘家。
太子固然头痛,得到妻兄的信,满口质问,他又觉得厌烦。
叶家的人,不会以为自己堂堂太子,失了妻族的支持,便独木难支吧。他们越来越会拿叶氏来要挟自己了。
简直是莫大笑话。
不过是合作,各自都有对方的把柄,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而已,难道还能为了区区的叶想容而割席。
叶家越是给他压力,谢煜越是愤怒。
到了后来,他甚至冲动地琢磨着,趁此机会休了叶氏,改娶随氏也不是不行,父皇娶平氏那个寡妇在前,上梁都不正,如今他不过是效法君父而已。
自从在蓬莱殿上见了一眼,谢煜已经连着两日梦到随氏了,梦里与之翻云覆雨,醒来时好不迷惘。
可惜随氏的替代品高良娣,已经被叶想容那悍妇打坏了皮囊,再难侍寝。
没了可暂排忧思的消遣,谢煜的火气与日俱增,对叶想容的迁怒也愈发旺盛。
叶氏就算再回来,以后望日晦日,也休想再让他踏入她寝房半步。
三年无子,他早该用七出之条休了那泼妇,另立贤良。
他想,莫不如再与随氏交涉谈判,他先拿出太子侧妃的位份,试探她的口风。
太子打定主意之后,立刻派人去盯随氏的消息,得知随氏去了枫园之后,太子胸口揣了一股火。
这把火已经连着烧了几日没平,已成熊熊之势。
他立刻就要赶到枫园与他的随氏相会。
漫园的红枫,一簇簇,一团团,似奔腾张扬的火焰,被秋风磨洗出鲜妍炽热的颜色,灼着人的双眼。
夕日红霞,秋景瑰艳,尽寒霜色流丹。
太子瞧见一道雪白的背影,在那团瑰丽的红云之间穿梭行走,似烟霭般脱尘无暇,竟将周遭衬托得如虚迷幻境,不似人间真实。
是他的随氏。
太子难耐心头激动,悄悄地撵上几步跟了上去。
到了近前,他忍不住自背后柔情万方地唤他:“滟滟。”
沈栖鸢脚步一停。尽管早知道太子贼心不死地跟来了,但还没想到他能无耻好色到这地步。
听到太子如此称呼自己,她的身上便似起了千万颗鸡皮疙瘩,恶心欲呕。
太子绕道到了她的身前,不顾沈栖鸢反对,牵起了她的双手:“你前日说,不满意于良娣的身份,孤回去之后,想了许久。”
他的眼神亲昵而温存:“滟滟,滟娘,孤是喜爱你的,自蓬莱殿一见钟情,孤就喜爱你了,在太后祖母身旁,你至多只是个琴师,跟了孤,孤可予你太子侧妃之位,你看如何?”
沈栖鸢的瞳色淡淡的,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偏眸定神望着身畔那片火红的枫叶。
随氏假清高,一心想要太子妃的位份,但她也需掂量自己的人品与出身。
谢煜如今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过真要糊涂到娶了她,岂不是给谢翊递了把柄?
谢煜思忖再三,他缓声道:“其实,孤忍那叶氏也许久了。你想必也知道,叶氏仗有出身,泼辣剽悍,敢不把我这太子放在眼里。即便你不说,将来孤也是要将她打入冷宫的。”
沈栖鸢的眼波终于曼妙地滚动了一下,这一下,似明珠生晕,秋水生漪,把太子看得眼也不眨,似被夺走了魂魄。
但见她丹唇轻启,纤眉外展,美得难描难画。
“那殿下,”她声如碎玉,“打算何时休弃太子妃?您也应当知晓,若太子妃坐镇东宫,妾身入您后宫第一日,只怕便要被拆得骨头都不剩。”
谢煜辩解:“她已经回娘家了。”
沈栖鸢抽回了自己的手指,疑惑地望着太子:“只是回了娘家,不是不回来,只要太子妃一回来,仍旧会发落妾身。难道殿下如此诚恳,也只是为了求与妾身一时之欢,而非长久之情?”
她对他露出失望的神色。
谢煜心口骤然发紧,暗忖:莫非随氏这女人,并非假清高,而是真的爱我至深,想与我长久?她如此深情,但看来确实不能小觑,不能就这么辜负她一片心。
“滟娘,你莫伤怀,”太子自身后揽住她,温声道,“你既如此真心待孤,孤也不会亏待了你。这样,你就暂居蓬莱殿,等孤一些时日。”
“殿下让妾身等多久?”
沈栖鸢困惑地问他。
太子下定了某种决心:“不久。”
沈栖鸢垂下了眸光。
太子不知她信了不曾,慌张又递出一个承诺:“至多半年。”
半年啊。
她岂不是,还要在这深宫之中苟延残喘地活半年。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如果能替阿耶洗清罪名,毋宁深宫一死。
但太子身为储君,树大根深,他背后的妻族叶氏,也是百年名门望族,朝中不少要员均出自叶氏或其门下。
谢煜有这样一个强大的臂助,想要扳倒他,难上青天。幸好谢煜与叶想容离心离德,同床异梦,沈栖鸢以为,这是一个值得冒险的切入点。同时,她也可借此机会与谢煜周旋,接近于他,打听当年那两名绣娘的死因,期望获得他伪造圣谕、残害忠良的证据。
太子说了许多安抚的话,沈栖鸢才渐渐平静,他能感觉到,随氏已经对他软化了心房。
谢煜的心情颇为激动。
她在祖母这里住着,他要与之私会也不难,早在那半年之期到来前,他便会尝到她的滋味了,那到时候,解了燃眉之渴,一切还留有余地,可冷静之后细细思量,不急着做决定。
随氏瞧着虽然外秀,但根骨尤为可知,他总得先尝一口,才能知道为了她不惜休妻划不划算。倘若只是根金玉其外的木头,食之无味,以后扔进后宫里,偶尔想起来尝一尝,也就同高良娣那些没什么两样了。
事实上谢煜很有经验,越是容易得到的女子,越是滋味平平,随滟滟如此痴心系他,大概率也是如此。
就这样,一个怀着一石二鸟之计,一个存着矢口反悔之心,两人各自有了计较。
太子先出枫林。
直至太子的身影消失在红叶漫漫的尽头,沈栖鸢蹲了下来,她用自己的臂膀抱住了自己。
好脏。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她却还要苦心孤诣地与之斡旋,当谢煜抱住自己时,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如同陷入了沼泽,再难爬起来,没有回头路了。
她恨不得抽出金簪,当场结果了他的性命。
现在她只能顾影自怜,拼命地搓着自己被谢煜碰过的每一寸,她的手,她的胳膊,她要把谢煜身上的气味都擦干净。
尽管是隔了一层衣料的触碰,都让她感到万分罪恶与不适。
耳中突然落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从上至下,由远及近。
沈栖鸢茫然地抬起视线,一截海水江崖的镶银长靴,一片玄青色的云纹衣角,不期冲入眼中。
沈栖鸢的心跳倏地一停,她用力地望,那片似霞斑斓的红叶中,长身孑立着一人。
他的身影似崖壁青松,亭亭傲岸。
再往上看,那双漆黑而长的深眸里,蕴着一丝隐怒。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多久了,听了多少,看了多少去了。
沈栖鸢突然感到一股凌迟般的痛感,就像自己的四肢被屠刀凶残地刮着,肉被片片削下来,疼得她闭起了双眼,不敢再看时彧。
直到他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住,那截皂靴裸露于人前,沈栖鸢终于睁眼高仰视线,撞见他飘扬的袍衫之下,露出一双结实而笔直的长腿。
39/76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