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齐刷刷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见陆霆邵一身制服,气势汹汹的带了几个手下年轻人杀了进来。
他进来后,看也没看杨斯达一眼,大声对着屋里众人说道:
“派出所就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现在我们辖区的老百姓出了事,有人报了警,那这个事儿我们就不能不管!血衣拿来,你,跟我们回所里一趟!”
陆霆邵指着杨斯达,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个更年轻的民警就架住了他的手臂。
杨斯达瞬间动弹不得,只能气的大喊:
“不是,这关我什么事儿,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
“杨知青,谢谢你体恤我们民警的辛苦,但是公事公办,你作为案发现场当事人之一,得跟我们走一趟。”
陆霆邵面色威严,语气严肃,本身个子又高,身材还壮,自带的气场又强大,几句话说完,怼的杨思达结结巴巴无言以对。
*
眼瞅着所有人都跟在陆警官的背后去了派出所,韩书记这头,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在接待室的马扎上,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
秦啸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年他年轻的时候,从外地逃荒到了松岭,是秦家的二老,在他最饥寒交迫的时候收留了他,不仅管吃管住了三个月,还免费治好了他的病。
那个时候,秦啸还没出生呢,这么多年过去了,韩福生始终忘不了大哥大嫂的音容笑貌,在那个战乱和饥荒的年代里,两位于他这个身无分文的穷汉子而言,就是活菩萨。
如今的秦家,人丁凋零,秦啸是他恩人的孩子里,唯一一个健全的。
老韩失魂落魄的坐在马扎上,眼里一片死寂。
他活了这么多年,看过了太多好人不长命的例子,当初秦家大哥大嫂去世,秦礼带着三个弟弟又相继出事的时候,他就觉得,这老天爷真是不公,如今这厄运又砸到了秦啸的头上。
韩福生甚至怀疑,这天道,还是天道吗?
*
老韩赶到派出所的时候,陆警官已经将相关人员都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下属,然后带着家属还有部分知青去了现场。他在派出所门口望着林宛宁那道在男人堆里格外显眼的清瘦身板,她比那些男男女女看上去都苗条,可是腰板儿却比那些人都直挺,这么大的事儿压下来,这孩子比他这么个沧桑的老头子还要淡定。
韩福生又想起来这姑娘在公社打人时的模样,愈发觉得林宛宁不简单,能扛事儿,胆子还大。
韩福生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看得出来,她很在乎秦啸,也会为了他拼尽全力。可他就是觉得,这丫头身上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摊上这么个媳妇儿,也不知道对老四而言是福是祸。
他没有跟着去现场,转身自己回了公社等消息。
秦家两位兄长身体都不好,出了这样的事儿,村里的村民一时间还没敢告诉他们俩,老二家的媳妇儿最先接到消息,这会儿正在公社哭哭啼啼的和韩书记诉苦。
大家都焦急的等着,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姐,我困了。”
玉凤开始支撑不住,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身体都开始摇晃。
“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吧。”
“嗯,那我走了,你在这里等吧。”
“对了姐,四哥要是真的没了,他那些家产,可不能便宜了那个新进门的丧门星。”
临走前,玉凤突然附在姐姐耳边叮嘱了这么一句。
“闭嘴,回去睡你的觉。”
玉鸽压低了声音,狠狠的剜了一眼自家妹子。
见玉凤撤得快,韩书记在一旁瞧着,心里纳闷便随口问道:
“这孩子打小不是最待见她四哥吗,出了这么大事,她怎么反倒不紧张了?”
玉鸽讪讪一笑解释道:“玉凤还是个孩子,年纪小,禁不住熬夜。”
她怕家里男人多想,过了一会儿,也回了家。
韩福生叹了口气,没有做声,他焦头烂额的盼着山那边有光亮照过来,是死是活,就算被老虎吃了,也得有个残骸吧?
就在他等的心慌之际,公社的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想必是陆警官带人回来了,老韩急忙起身,连外套都顾不上穿,直奔向尚是零下气温的门外。
然而等来的却不是陆警官。
“老韩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见了鬼了?”
院里站着的男人,伤痕累累,衣衫破烂,嘴角还挂着伤,见到他第一眼,笑容依旧恣肆又邪性。
韩福生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秦啸他能自己回来!
“乖乖,你没事吧?”
“你这老家伙,老子没事,让你失望了吧?”
“哈哈,没事好,没事就好!”
见到秦啸的一瞬间,他差点儿激动的哭出来。
韩福生把他接回屋里,问东问西,然而他却发现,这家伙出那么大事还是和以往一样,性子冷淡,不爱多说。
“你家那个小媳妇为了你,今天在公社里都要吃人了,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哦,是吗?”
秦啸端着一碗热茶,一饮而尽。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悦。
“话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你自己不小心,还是?”
韩福生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蹊跷,他看秦啸身上的伤,似乎不算严重,但也不符合常理,这点儿小伤完全不妨碍走路,何至于在山里那么久才出来?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回来的?
那么多人上去搜山,难道没有人发现他?
秦啸这时似乎看出了韩书记的疑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韩叔,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我回来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林宛宁。”
韩福生大惊失色:“人家姑娘可担心你的很,你知不知道,今天要不是她一直坚持,兴许就没人上山找你了!”
“我知道,但是我有我的打算,您就别操心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啸没有言语,阴郁的面容在纸窗投射下来的月光中显得更加疏冷,他狠狠的饮完了最后一口热茶,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让韩福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为之汗毛倒立的话:
“这次老子不弄死他,也得掰下他一条狗腿来!”
第30章 “真是个傻瓜。”(一更)
“对了, 你去告诉林宛宁,让这个傻瓜歇歇,别再那么卖命的找我了。自己又没下过这种深山老林, 别回头出了事给老子找麻烦。”
“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韩福生望着秦啸那张挂了彩的脸,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已经隐隐猜到,这家伙伤成这样, 又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 这事儿, 十有八九不是偶然了。
他说完没多停留,拖着受伤的身体, 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深夜里。
夜色如墨, 月光拂过砖墙和土路,还有路边丛生的杂草和小树,映衬出参差斑驳的黑影,在风里和月色中峭楞楞如鬼一般, 秦啸的背影在这交错的光影中渐渐稀疏不可见。
韩书记怔怔的站在公社门口抽烟, 眉目间愁云笼罩, 只能大口大口的吐着烟圈,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
他太了解秦啸这个人,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平息了。
整整一夜,韩福生都没有睡好觉。
果不其然, 陆霆邵的人搜山后, 一夜未归, 剩下林宛宁还在坚持寻找。
而当天和秦啸一起上山的知青,直接被陆霆邵扣在了所里。
第三天, 秦啸出事这消息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有村民说,他被老虎吃了,也有人说,这事儿另有隐情,和那几个新来的知青有关。
可眼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陆霆邵告诉林宛宁,那几个人在派出所里,一口咬定秦啸是自己不肯下山,所以他们才提前下山了。
只有一个贺徵,全程冷淡淡的说自己没有和他们几个同路,一起上山后就独自沿着松岭的小路欣赏风景去了。
陆霆邵觉得此人性情诡异,追问为何,贺徵只冷笑着道:“我嫌他们聒噪。”
对比完口供,陆霆邵只将贺徵放了回去。
知青宿舍内。
其他几个铁西大院过来的男青年一看杨斯达和顾家齐未归,顿时有人坐不下去了,当即决定和家里打电话,将这个事儿告知他们各自的老子。
只有宋书亭,还在关心林宛宁家的情况。
谁料贺徵也不多透露半个字,拿报纸盖着脸,躺在床上冷冷的道:“我从不多管闲事,哪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村妇。”
整整三天过去,秦啸毫无下落。
所有人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有林宛宁还在坚持找。
韩书记苦口婆心的劝她:“丫头,回家歇歇,老四吉人自有天相,要是没事,早晚会回来的,要是有事,你找也白找。”
林宛宁看着韩书记那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这事儿一出,她总感觉他好像老了很多。
毕竟新来的知青不同于往届,那他们不是种逼不得已过来下乡的青年,他们是主动下乡,且这几个人的家庭背景在北城错综复杂,现在两个大院的子弟才来公社报到,就出了这事被扣在派出所。
将来搞不好得罪了这几尊大佛,老韩头上的乌纱帽都得丢。
她理解韩福生的难处,从林业部门死活非要封山,不让他们上山找人时,林宛宁就隐隐觉得,或许已经有北城那边的领导插手了。
可她就是觉得,这事儿全程透着一股子诡异!
直到她心灰意冷,从公社前往派出所再去打探情况时,在路上碰见了正好也去派出所的几个知青。
林宛宁定睛一看,除了宋书亭,还有两个她记忆中有印象,却叫不上名字的男青年。
“宛宁、”
宋书亭看见她,面色讪讪,眼神躲闪,连说话的语气也轻慢了许多。
另外两人见了她,则是直接大喇喇的用一副傲慢的语气道:“你节哀啊,刚嫁过来就成了寡妇,幸好家齐大度,他说了,这事儿他也有责任,会给你一笔抚恤金,算是人道主义关怀吧,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也别太难过了,斯达也不是故意的。”
林宛宁当即就怔住了。
见她一副木然不敢相信的样子,宋书亭走上前,想到了林宛宁小时候生气时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有几分难过。
“宛宁,反正你本来也不想嫁过来,说不定出了这事儿,对你来说,反而是个转机呢?趁机离开这里,去北城,或者去沪城,你爷爷以前不是在沪城吗,你家里应该还有一些关系在那边。”
宋书亭压低了声音道。
他知道顾家齐对林宛宁还有想法,甚至知道他这次下乡的真实目的,原本宋书亭并不愿意过来下乡,可是顾书记专门找了他的母亲,夸赞宋书亭为人开朗稳重,要是能下乡历练一番,将来一定能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宋平在后勤担任副职多年,一直想再往上进一步,去工会,或者去其他单位都行。然而这事是需要单位一把手点头的,为了自己的事业能够再进一步,宋平只能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东州。
如今才过来,顾家齐就出了事,虽然杨斯达帮他担了下来,可这事儿是有代价的。
是大院里的几个长辈连夜找了关系,将杨斯达遣返回城,不仅如此,他可能还要面临着几个月的刑期,至于能不能缓刑,是否还有机会摆脱罪名,就要看那几位的操作了。
这时候,林宛宁抓住了宋书亭的衣袖,眼圈微红道:“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书亭瞅了一眼身后两个傲慢的同伴,示意他们先过去接人。
然后转过头望着脸色煞白的林宛宁,沉沉道:“我听说,他们一开始死不承认,是陆警官声东击西,又用了些手段,把顾家齐和杨斯达吓得不行,再加上真的闹出了人命,他们心理压力也大,就崩溃了,然后就告诉陆警官,是在松岭出的事、”
林宛宁只能听见那句“真的闹出了人命。”
她觉得就像做梦一样。
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秦啸啊!上辈子那么多的打击他都没死,怎么可能?
望着口中喃喃自语的林宛宁,宋书亭的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他和林宛宁是在一个单元长大的,在他眼里,林宛宁和大院那些其他的小伙伴都不一样。
他们笑话她是花瓶,是草包,是什么都不会都不懂的寄生虫,但是他就是觉得林宛宁是个好人。
少时的情分,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弥足珍贵。
林宛宁不记得她和宋书亭的过去,只觉得这个看上去有点文弱的小男生很好说话,也比那几个大院的知青看上去善良一些。
“是杨斯达,怎么可能是他呢,他跟秦啸无冤无仇,”
林宛宁抬起眸子,一双湿润的眼睛望着宋书亭,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瞬间被刺中,垂头道:
“是无冤无仇,据我所知,是在秦啸在观察一朵长在山壁上的灵芝时,杨斯达不小心撞到他,他就掉了下去,松岭你知道的,山不高,但是山路复杂,悬崖峭壁很多,而且现在开了春,底下大河化了冻,那个山壁下面,又正好是潮清河,宛宁,我看他能活着的希望很小了,还有那血衣,估计、估计现在山上的野兽都冬眠完了也开始活动了,不是被河水冲走,就是、”
宋书亭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林宛宁甚至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俩人边走边说,直到最后,看到了一脸北城号牌的小气车停在了派出所的门口。
杨斯达臊眉耷眼的从里面出来,边上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而林宛宁心里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躲在众人的后面,看着杨斯达被押上了那辆小汽车后,他的表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恨恨的咬了咬唇,神色像霜打了的茄子。
“他,就这么走了?”
林宛宁甚至还没从这事情里回过神来,就眼看着肇事者被这么带走了。
“宛宁,他是家齐最好的兄弟,你忘了吗,杨叔叔能一路升到副总,全是靠着顾伯伯的提携。多亏了咱们这位陆警官,可真是好手段。”
“杨斯达这回,算是彻底回不来了,没了他,顾家齐等于没了个左膀右臂。对了,听说你对象家和大院那位首长也沾亲带故,如果人家较真非要查下去的话,杨斯达就彻底毁了。”
宋书亭站在她身侧,冷冷的围观着这一切,口中吐出了这几个冷冰冰的字后,转头看了一眼林宛宁。
这下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姓杨的,之前在公社跳的那么欢,一直阻止他们去找秦啸,估计就是怕东窗事发,怕秦啸活着回来报复他们。
而他自己才被关了三天,就撑不住吐出来了这一切。
现在好了,这下如他所愿,秦啸真的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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