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南嘉默了默:“不太好。”
瓜果蔬菜基本消耗完了,从昨天开始,只有泡面能吃。雪停了,但天阴着,温度很低,积雪冻成冰,一时半会儿化不开。大家情绪都不怎么样,甚至出现了两方为了抢一颗苹果打起来的事。老板娘说当地已经在想办法了往里运物资了,让大家再忍几天。应南嘉索性不出房门了,高价买了五桶泡面,静静地等着。她情绪倒是还好,就是这边电路出了问题,时有时无的,没法供暖,她整个人冻得感冒,好在并没发烧,勉强还能忍忍。手机仅剩百分之20的电,她只给几个关心她的人发去短信轻描淡写说了下情况,报喜不报忧的那种,然后关机,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两天,感冒没有持续加重,反而慢慢好了起来,至少头没那么疼了。
第八天,应南嘉正把自己包成一个团状物缩在床上看书,楼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就是几人雀跃的欢呼声。应南嘉愣了几秒,坐起身,踱步到门口。正好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她打开,老板娘兴奋地说:“有人进来送物资了!快出去看看。”
应南嘉折回身来拾起外套帽子围巾,将自己捂得密不透风,跟在老板娘身后往楼上走。二楼小阳台上,已经站着不少客人了,大家高兴地凑在一起挥手跺脚,应南嘉插着空往阳台边站定,垂眸看下去,只见原本马路上一米多厚的雪层被清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仅能容纳一车穿过的宽度。路面上,最前面是辆清雪车,速度缓慢地铲着地面上的雪和冰,再往后,跟着几辆警用面包车,车上坐着人,塞着食物。
老板娘操着不怎么正宗的普通话向众人解释:“他们要开去雪场前面的小广场,然后再统计人数,把物资按人头分给每间客栈,你们不要心急嘛。”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这我不知道,你们要问警察的……哎呀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要赶去小广场领东西了,去得早比去得…………晚好哇!”
铲雪车和警车渐渐驶远,老板娘也匆匆忙忙离开了,应南嘉自觉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跟几个勉强算认识的姑娘打了声招呼便先回了房。电还没来,她手机原本关机着,却没想到在这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天气里被冻得开不开了,彻底成了一坨废铁。
应南嘉原本想继续看会儿书,但被窝里好不容易被捂出来的热气经过刚刚那一折腾,散的没剩什么了。她冻得半天静不下来心来,干脆合上眼,将自己缩成一团。
好不容易睡意朦胧时,房门再度被敲响。
老板娘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进来:“应小姐、应小姐快出来啦!”
“什么事?”
“我领到了些食物,出来大厅大家分一分。”
“好,就来。”
等应南嘉再次武装严实到大厅的时候,老板娘已经被团团围在中间了。民宿的客人大都是小年轻,憋闷这么几天,泡面快吃吐了,乍一看见别样的食物,跟饿狼看见肉一样,积极的不行。
应南嘉眼看着一时半会儿轮不到她,索性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垂眸静等着。
直到民宿大门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冷风卷着残雪顺势打着旋扑进来,又哐当一声,被毫不留情关在门外。乍然而起的冷意让应南嘉瑟缩了下,她抬眼,看向门口的人。
高大健壮,穿着厚重的黑色羽绒冲锋衣,帽子扣在头顶,鼻梁上架着副雪镜,面巾覆着他下半张脸孔,不露一丝缝隙。下身穿着防风雪裤和系带马丁靴,鞋底沾着雪,走进来时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水渍。
应南嘉眼睫剧烈颤了下,冰凉的指尖顿时发麻,像是有股细微的电流,沿着血管窜上心间。
她僵着,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只微微直起了身。
本能让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竟然能有除了官方之外的人进来,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一致的拧过身好奇看他。
老板娘惊讶片刻,从重重包围里支起脖子赶人:“我们店里入住不了人,你去别家吧。”
“我找人,请问应南嘉是在……”
他视线逡巡着,骤然对上应南嘉的,一愣,话音戛然而止。
“应小姐,是来找你的哇!”老板娘顾不上吃惊,喊了一声,又重新低头忙活起自己的事来。
应南嘉从停滞中回过神,站起身,走到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站定。他带着雪镜和面巾,应南嘉看不见他脸上的任何一处,只能瞧见雪镜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样子。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问:“你怎么来了?”
“徐锦没跟你说?”
“说了,但没想到你会来。”
“嗯,现在你总该想到了。”李屹说,语调淡然,仿佛他不是千里迢迢奔赴在这遭了雪灾的地方,而是出现在他家楼下公园里那般寻常。顿了会儿,见她还兀自怔忪着,他藏在黑色雪镜底下的眸子眯了眯,低问:“要在这儿继续聊下去吗?”
或许是他们俩之间的氛围不怎么和谐,又或者是李屹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边本身就不同寻常,总之,旁边等着领吃食的其他客人都似有若无的看着他们。
应南嘉没有被人盯着行注目礼的癖好。
她抿了抿唇,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往自己房间走。
李屹覆在面巾下的嘴角抻直,迈开长腿跟在她身后。
进了房间,应南嘉径直走到了窗前,转过身背倚着墙壁,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李屹。后者却视若无睹,反手关上房门,将身后沉重的背包放在茶几上,然后开始一层一层的脱衣服。先是帽子、雪镜、面巾,然后是外套、羽绒内胆,直到脱到毛衣那一层,才停了下来。
他看向应南嘉:“放哪儿?”
应南嘉一顿,答:“门后。”
李屹拎着衣服过去,将其撑开晾在衣架上,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去了洗手间,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洗漱的声音。
最近停电,水管也冻住了,洗手间盆里存的水是从外头舀的雪化开的,还算干净,就是很冷,应南嘉每次洗漱都是小心翼翼的。李屹却不然,听里面动静,都知道他定然大开大合。
三五分钟后,再出来时,他脸色发白,水珠顺着颊边往下掉。他没去管,跨着步子走到沙发边坐上,大腿分开,双肘抵在膝盖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能听见放松似的长舒一口气。
良久,他抬头,直直看过来,眸底漆黑如墨,嗓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叫她名字:“应南嘉,你手机关机做什么?”
应南嘉抿了抿唇:“没电,开不开了。”
李屹没说话,眼睛定在她身上,隔了会儿才掀唇:“是么?难怪……”
应南嘉心脏错跳了一拍。
她悄然攥住手指:“你来做什么?”
李屹阖上眼,整个上半身仰倒在沙发上,喉结高耸,上下一番滚动,说:“出差。你舅舅拜托我来找你,顺便就来了。”
远山眉轻蹙了下,应南嘉淡声问:“真的?”
“不然呢?”李屹睁开眼,眸光从她脸上掠过,极轻地嗤了声:“你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
“嗯。”他一顿,懒懒地随口应了声,整个人倒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枕着沙发扶手,长腿支出一截儿架在半空,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借你房间睡会。包里有水果和自热火锅,你随意。”
他说完,甚至没等应南嘉回答,便自顾自闭上了眼。
不到半刻,呼吸就变得沉重均匀。
应南嘉琥珀色的眼肆无忌惮地落在他身上。
男人嘴唇泛着白,眼底发青,一副疲累至极的模样。不清楚他是怎么走进来的,却能看见他靴底沾着泥,膝盖往下的裤腿是湿的,是在雪里淌过来的缘故……想也知道这一路定然携风带雪,风尘仆仆。
应南嘉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挪开眼,走到床前扯过被子扔在他身上。而后掀开桌上的双肩包在里面一通翻找,最终,什么食物都没拿,只捏着一盒香烟和打火机走了出去。
第19章 要我帮忙吗?
李屹醒来时, 应南嘉正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发呆。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透过落地窗映在她脸上。或许是不耐冷,她身上穿着自己的羽绒服, 衣襟敞开着。两腿曲起,上面盖了件黑色的外套……有些眼熟。
李屹视线转向门边, 那边的挂衣架空了一个,原本的飞行夹克不见了踪影。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腿冷?”
应南嘉回过头,皮肤白的欺霜赛雪:“嗯,有些。”
李屹注意到自己身上压着床被子,一整个横过来,头不对头脚不对脚, 歪七扭八的。他沉默片刻,抬手捏了捏眉心:“我睡了多久?”
“三四个小时。”应南嘉答。
话音刚落,肚子开始发出抗议的鸣叫。
李屹瞥了眼面前的背包。
原封不动……哦, 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倒是被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他扯了扯唇,掀开被子起身, 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俯身从背包里翻出两个自热火锅。
“我饿了, 一起?”
“行。”她这次应得倒是干脆。
被子又被重新扔回了床上,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沙发里。桌上, 自热火锅闷声煮着, 发热包浸在雪水里, 呲啦作响,时不时冒出一阵白烟。装菜的塑料盒里, 水上浮着一层红油,被盖子严实扣住, 饶是如此,麻辣鲜香的味道还是飘满了整个房间。
静等的功夫,李屹突然问:“刚抽烟了?”
应南嘉“嗯”了一声。
李屹将一次性筷子戳开递给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南嘉没接,只撩起眼皮看他:“这也是我舅舅让你问的?”
李屹手顿在半空中。片刻,他笑了声,倦懒地看她一眼,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掀开自热锅的盖子:“你敢让你舅舅知道吗?”
应南嘉梗住。
自热火锅煮熟了,两人都没再说话,低头沉默吃着,除了咀嚼食物时发出的响声,房间里一片静谧。停了电,采光全靠一扇落地窗,雪光折射进来勉强算亮堂,起码不至于看不清东西。
应南嘉吃了几天泡面,乍一换了个有滋有味的自热锅,只觉得口舌生津,吃饭的速度都比平时快,连带着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劲儿也下去了些。一顿饭吃完,她唇舌辣得发麻,去洗手间用凉水漱了漱口,等再出来时,桌上已经被李屹收拾干净了。
他弓着腰,手里拿着纸巾来回擦拭着桌面,眉眼低垂,少了平日的居高临下的戾气,也没了几个小时前刚来时的疲态,竟然隐隐有几分温良。
应南嘉站在门边,盯着他看了会儿。
“还没问,你怎么过来的?”
“托人联系了当地救援人员,打了招呼,跟进来的。”
“这么容易?”
“算是吧。只要想来,总有办法。”
应南嘉心口一缩。
她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住瞳孔,“谢谢。”
李屹抬眼:“谢什么?”
应南嘉却不肯说了,掀开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看着他。
李屹勾唇轻笑了下,没再追问。
-
饭后没多久,老板娘来拍门叫人出去铲雪。
配合救援队,采取自愿,但鼓励大家主动参与。
李屹和应南嘉到门口的时候,民宿里滞留的大多数游客已经都在了,老板娘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铁锹扫把铲子,人手分发一个,铁锹紧着李屹这种男性青壮年,应南嘉和其他女生分到了扫把和铲子。
路上有铲雪车负责,他们主要清理雪场中央的小广场,确保车开进来有地方停。附近酒店的人聚在一起,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大家各自圈地,在救援队人的指挥埋头清雪。
应南嘉从出生就基本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这几年最大的工作量无非就是进货时候搬酒水,她不怎么会用这种竹子扎成的扫把,清扫起来格外费力,没一会儿,身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她停下来歇会儿,环顾四周,视线从其他人身上掠过,定在李屹身上。
他两手握着铁锹扎进厚厚的雪堆里,臂膀用力,肌肉紧紧绷起,铲起四四方方像豆腐块似的雪,跨着大步走到一旁的栏杆边上,手腕一旋,雪块被重重甩出,跌在墙根底下。旁边的年轻人干干停停,没多久就支着铁锹开始休憩,就他跟其余少有的几人一直没停过,铲着雪块来了又回,一趟一趟走着。直到被人叫住,身穿警服的当地男人拉开口罩,从兜里摸出两根烟,递给他一根。
两人站在高耸的雪堆后面,背着风,点燃香烟。李屹将铁锹插进一边的雪里,单手扯开面巾,唇齿咬住烟蒂,两腮骤然收缩,下一瞬,青白的烟雾从唇间吐了出来,弥散在空里。那个男人凑近,问了句什么,他笑了开来,抬头环顾四周,最终停在她身上。四目相对,李屹眸光定住,抬手朝她示意了下。他旁边男人紧跟着回过头,也和善的冲她笑了笑。
应南嘉抿唇礼貌笑了笑,又想起自己还带着口罩,最终略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她收回视线,拿着扫把又费劲的在地上瞎抹着。
清雪清了三个多小时,结束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北疆入夜迟,冬日九点天才刚刚擦黑,最后一点雪刚清完,应南嘉站直微喘着气,蓦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年轻姑娘一声“姐姐当心!”,应南嘉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捧雪就砸在了她脖颈上,沁凉的冰渣钻进她领口,冻得她瑟缩了下。
应南嘉抬眸看去,是前两天跟她一起滑雪的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手心里攥着个小雪球,兴冲冲地朝着她喊:“姐姐来打雪仗啊!”
这一声就像发令枪,其他人纷纷闻声而动。原本疲倦的身体在一瞬间恢复活力,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弯着腰在地上攥一把雪团成球,眼疾手快地冲着身边的人砸过去。
原本静谧的小广场沸腾起来,大家跑着追着闹着,雪球漫天飞舞,一并飞起来的还有男女老少所有人的笑声。
应南嘉被迫加入这场雪仗之中,起先还有些放不开,但被砸中三两下之后,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便起了来,她丢下手中的扫把,团起雪球朝着敌人扔去。那俩小姑娘大约是跟她最熟,雪球一大半都朝着她招呼过来,应南嘉双拳难敌四手,很快陷入弱势。她打不过就防守,胳膊架在头上,护着自己的脸和脑袋,其余地方全部暴露着,任由敌人的雪球招呼。该说不说,大家累了三四个小时,这会儿竟然还有余劲儿,雪球砸在身上带着冲击力,有点疼,但不过分,只不过她脚底打滑了下,整个人失去控制,倒在了一旁的雪堆里。
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开,应南嘉坐在雪里半天没动,整个人浑身是雪,鲜有的狼狈。直到眼前覆过一道阴影,她掀起眼皮,李屹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嘴角噙着笑,薄唇捻动,轻骂一声:“蠢死了。”
应南嘉呼吸一顿。
刚准备启唇反驳,就听见砰砰两声闷响……李屹后背也中了两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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