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键盘是自己组的,段落轴,敲起来辟里啪啦地声势特别浩大。
刚刚还酒后轻松闲话家常打算等半个小时就能和涂芩腻歪的谢斋舲:“……要到几点?”
“不知道哎,这样的话好多主线都要跟着微调。”涂芩已经开启碎碎念自言自语模式,“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直觉张导和章姐应该会接受这版修改,手艺人对死亡和衰老的不甘心,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人设就活过来了……”
谢斋舲:“……你上一秒是不是还在心疼我提过去?”
涂芩抬头看了他一眼,很迟钝地哦了一声,显然没有听得太认真。
谢斋舲啧了一声,起身。
“干嘛去?”还好,涂芩还能注意到他打算走人。
“去对面拿平板。”谢斋舲回头,点了点涂芩的电脑屏幕,“你们剧组要的黑陶,我得画几个图纸。”
“你还会用平板画图纸呀?”涂芩很惊讶,这回终于抬头了。
“是啊,我全能。”谢斋舲咕哝着去了对面,过了一会拿着平板又走了回来,熟门熟路的瘫在沙发上,拿着笔开始写写画画。
涂芩探头看了一分钟,盯着他的手指看的,然后笑眯眯地回头,继续敲敲打打。
十分钟后。
涂芩:“我口渴。”
谢斋舲放下平板,起身倒水,用了他放在厨房的骨瓷杯,他烧的,在忙得要死的前提下,他烧了两个薄如蝉翼的白色骨瓷杯,能透光,放在厨房杯架上,正对着窗,其实很漂亮。
可涂芩平时还是捧着她的玻璃杯。
但是只要她让他倒水,他就一定会给她用陶瓷杯。
涂芩发现这人是真的幼稚,看到这个骨瓷杯就想笑。
同样幼稚的,还有这人对晚上亲密的执着。
那夜之后,谢斋舲第二天就买了套子,但是涂芩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晚上被刺激到了,月经提前两天来了。
再之后,不是她剧组忙,就是他开窑烧陶回来得晚,一直都没有再进一步。
涂芩感觉,谢斋舲今天晚上应该是想再进一步的。
可她一边辟里啪啦地敲着字,一边翘起一边的嘴角。
他让她憋了半个月。
她打算小小报复一下,也让他憋半个月。
***
可后来,涂芩想到那晚的时候,总会有些懊悔。
早知道,那天晚上她就不工作到两点钟了。
早知道,他们就应该在那天晚上更进一步,可能给谢斋舲足够的安全感了,他这场仗能打的更快一些。
能少吃一点苦。
可生活没有早知道。
康立轩被捕的第二天,刘进给谢斋舲打了个电话。
刘凌平的事情没有任何可操作的余地,赌博是证据确凿的,偷窃也是在销赃的时候抓了个现行,而且他当时还拒捕,再加上还是有案底的,几个buff叠满,他这人离牢底坐穿应该就差一个审判了。
刘进似乎是心灰意冷,这次居然是先给谢斋舲打电话约他出来聊一下,他说刘家和他的事情,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解决方案,谢斋舲现在做了黑陶,还在以刘景生为原型的电视剧里挂名做了顾问,前路算是打开了。
既然打开了,那么该还给刘家的债,也要还了。
刘进还是想要分成,不过这次听起来客气很多,只要三成,原因就是因为谢斋舲这个手艺是从刘家学的。
“你打算怎么跟他谈?”金奎的腿还得固定着,杵着外固定贴在谢斋舲旁边,一双铜铃眼睛瞪老大。
“流氓样收收。”谢斋舲很嫌弃地啧一声,“老五很久没皮疹了,别给他吓出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跟他谈?”金奎声音压低了一点,眼睛瞪更大。
谢斋舲:“……让他找个人,我教他黑陶。”
金奎:“卧槽,凭什么!”
“凭这东西最早还真的就是刘家人教的。”谢斋舲笑笑。
“就他们家现在这副德行,谁能学啊?”金奎无法解,他觉得这事太便宜刘家人了。
“这就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了。”谢斋舲捏着手里的土,“我只负责告诉他们,我能手把手地教一个人出来,至于是谁,他们自己定。”
“……那不得打死……”金奎说到一半,榆木脑袋终于通了,恍然大悟,“啊……”
“哥,你是不是跟涂编剧在一起以后变聪明了啊?”金奎开始满眼放光。
谢斋舲捏了一点土,黏住了金奎的嘴。
这是谢斋舲想出来的,和刘家人画句号的方式。
不再是同归于尽的方式,刘家如果真的想继承黑陶,他可以教,手把手地,用刘景生教徒弟的方式。
刘家人如果不想继承黑陶,只是想吸他的血,那么,他也只能吊着这个金色大饼,等他们刘家自己内斗到能找到这个继承人为止。
这确实是更温和的方式,是他现在惜命了想要往前走了后,想出来的更积极的方式。
但是,他没想到刘进比他以为的更狭隘。
刘进当然是恨他的,也知道自己儿子进去,多少和他是有些关系的。
所以当刘进拿出照片摊平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脑子骤然一痛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他想的是,果然,他的运气就是不太好的。
他想的是,涂芩,还在家里等他,他们今天说好了要吃老鸭煲的,她念叨好久了。
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个孩子被打残了双腿的残躯照片就这么放在桌上,噩梦回到了二十年前。
第82章 虽然荒唐,但是她居然也信……
六月,涂芩的微信头像从迎春花换成了扶桑花,谢斋舲入院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里,涂芩的心情经历了无数次大起大落,见过了谢斋舲病历上写过的所有症状。
最开始是激烈的,癫痫、休克,抢救,和身体上连着无数维持生命体征的线。
那时候,她只希望人能活下来,或者最起码,能不要那么难受。
再后来,就沉默了。
看不见听不见对外界的一切声音光照刺激都没有任何反应,谢斋舲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却仿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电视剧里那些用情人眼泪唤醒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医生说,目前能做的医疗手段都已经做了,谢斋舲的身体已经没有大问题,剩下的,就得看病人的意志了。
可能,谢斋舲以后就是这种样子了,切断和现实世界的联系,在他二十年前的噩梦里来回循环,慢慢消亡生命。
也可能,他能战胜那个噩梦,在循环里找到和现实世界连接的通路,那么,他离彻底痊愈就很近了。
主治医师是个年近六十的主任医师,谢斋舲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主治医师,现在已经几近退休,他说,谢斋舲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
时间太久,伤口太深,如果按照进度温和缓慢治疗,以谢斋舲目前的情况看,可能一年或者两年,就可以触及核心,那时候,他的情况会比现在好很多,也会比现在更容易治愈。
只可惜,没有如果。
***
和医生聊完,涂芩回到病房。
因为需要绝对静养,谢斋舲住的是单人病房,金五这
个沉默的不善言辞的动不动就想做法外狂徒的家伙,私自存下了谢斋舲这么多年来找人的大部分费用。
他说这钱他备着,就是给这一天用的。
这两兄弟战战兢兢二十年,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所以他们看起来都还算镇定。
这对不管是体型还是气质看起来都特别不像好人的兄弟,和谢斋舲一样,都有种悲伤的宿命感。
就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涂芩看着手里头金奎刚刚给她的信,内心也很镇定。
甚至,很生气。
这是谢斋舲的遗书。
很明显地,谢斋舲和这两兄弟一样,也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所以他的遗书除了一份公证过的正式信函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不同信纸写的杂七杂八的内容。
金奎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挺大的信封里,一股脑都交给了涂芩。
涂芩先看了了那封正式的遗嘱,是打印的,只有在最后签字的地方签上了谢斋舲龙飞凤舞的签名,字迹非常漂亮,公证日期是上个月,这封遗书下面有一张附录,写着因为委托人有了新的遗嘱,所以本遗嘱内容做了更改,重新做了公证。
这张纸上列出了谢斋舲目前所持有的资产和债务,幸福小区三套房子除了那套毛坯已经还清贷款,其他两套还有二十年的房贷,每月还款八千多。
谢斋舲把那两套还有二十年房贷的房子给了金奎金五,也留下了目前还在盈利状态的工作室,条件是让金奎和金五三年内还清房贷卖掉房子。
那套已经还清房贷的毛坯赠予给了涂芩,条件是无,连赠予税都由金奎金五来给。
涂芩安静地看完遗嘱,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谢斋舲,他半垂着眼,醒着,但是目光没有焦距,也没有反应。
涂芩放下遗嘱,开始看他写的那些杂七杂八。
一开始,是写给金奎金五的。
语气非常漫不经心,字迹也潦草,大概是随手撕了一张素描纸,撕得还坑坑洼洼的。
内容也漫不经心,一开头就跟他们说他如果有一天病发,状态超过一个月,就请他们放弃治疗,他说,他估摸着第一个月的抢救和治疗费全部加起来应该也需要十来万,他们两兄弟就算加上金五这几年偷攒下来的钱,再加上目前工作室每年的收入,也只够他们两兄弟把房贷还了以后,保持温饱。他让他们不要犯傻,他要是一个月都没恢复,那应该就是没有恢复可能了,不要浪费钱,毕竟这两兄弟赚钱能力不行,别老了以后还得去讨饭。
再后面就是工作室的运营,一些合作商的简单介绍利弊和维持的方法,他知道金奎金五并不会做陶,还教唆他们道德绑架陈洪,让陈洪帮忙介绍做陶人,让他们用聘用的方式把工作室维持下去。
说得很详细,都是能落地的计划。
给金奎金五的交代在后头还加了一张新纸,上头跟金奎金五说,如果金奎对房地产感兴趣,就去考资格证,工作室经营着,他自己也去找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好好工作,三十岁左右找个好姑娘结婚。
又跟金五交代,他如果对做微观道具感兴趣,他已经帮他联系了一些微观道具老师,他如果能不病发,做这行也不错。
他交代了所有,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两兄弟,一个月治疗已经足够,他不想让自己这样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这一辈子太漫长,他活的也够了。
涂芩把这一叠信纸按照之前的折痕折好,又看了一眼谢斋舲。
她手里只剩下一张纸。
他给他兄弟交代了一堆,却只给她留了一张纸,折成了心形,放在信封最里头。
哦不,他还把那个毛坯房留给她了,大概是给她当库房用的。
涂芩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拆开了那张纸。
和给金奎金五的遗书不同,给她的那张信纸,他用的是行楷,非常工整。
他说:
“涂芩,对不起,让你看到了我最不堪的一面。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说这样的话,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我真的没办法醒过来,那是因为,这条路,是我被刘景生领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写好的。
我很幸运,在最后的日子里爱着你。
所以,已经很圆满了。
你比你自己想像的更会爱人,你独立坚强美好,所以,未来一定会有人像爱自己生命一样地爱你,你不会孤单,也不要害怕等待,就和我注定会毁灭一样,你注定是会幸福的。
谢谢你。
我不知道我病发的时候脑子里会有什么画面,但是我能确定,闭眼前,我想的一定是你。
所以,非常谢谢你。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带给你幸福的人,很抱歉,我没做到。
我的治疗过程有金奎金五,你就当我们之间的亲密度已经到了你的阈值,带着我们之间还算美好的回忆,回到你的世界里。
祝你幸福。
也祝你余生一切顺利。
谢斋舲”
涂芩看着谢斋舲最后的署名,低头想把这张信纸重新叠回去,可折痕复杂,她来来回回叠了十几分钟,始终没办法回到原来的心形。
涂芩看到了自己的眼泪。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这样无声流泪的样子,眼泪变成水珠一滴滴砸在手背上,她怕弄湿信纸,只能把这纸对折,放回到信封里。
然后她盯着躺在病床上看起来醒着实际上针扎都没反应的男人,抓住了他没有插留置针的那只手,对着他手臂内侧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去你大爷的。”她含着眼泪骂了一句。
男人手臂内侧的咬痕很快就红肿,深的地方还泛了一些血丝,可他仍然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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