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芩发泄完以后把头埋进病床里,冷静了一会,对自己苦笑。
她这辈子都希望自己自私自利,能无牵无挂,虽然偶尔会觉得孤独,会觉得缺爱,但是从没有发现,得到爱以后再失去,会变得那么舍不得。
谢斋舲已经在那封信里把话都说绝,他连病床照顾的位子都没有留给她,字里行间都在让她往前走,一如他一开始答应和她恋爱的时候那样,他始终都知道自己只是陪她走一段路。
他不希望她有任何道德负担,他一直强调,他们之间是美好的。
但是他陪得太投入。
拉着她这个心里面一直缺了一个洞的家伙,一路往前。
现在洞被逐渐填满,可填满她这个洞的人却变得生死未卜。
她突然就不想向前了,因果线或许是会转移的,缠在谢斋舲身上二十几年的因果线在他想尝试挣断的时候收紧了力道,也绕到了涂芩身上。
他们在一起只有短短三个多月。
涂芩看着谢斋舲手臂内侧的咬痕,却觉得,她或许可以这样守着他一直到他醒来。
“你如果不醒……”她像是威胁也像是宣誓,“只要还会呼吸,就不会有人放弃治疗。”
“到时候你那不怎么能赚钱的两兄弟卖房卖工作室,如果不够,我还能贴点。”
让你就这样躺一辈子。
气死你。
***
谢斋舲就这样在病床上躺了三周,有两周时间都是毫无反应的情况,医生每日查房的时候都会和他们说,情况并不乐观,病人目前还
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建议家属可以跟他多聊天,他说,这或许能帮助病人从噩梦里找到回归现实的通路。
医生都说这是或许。
涂芩作为一个不信神鬼无信仰的现代人,除了看到遗书的时候发泄过一通之外,很少会对着昏迷的谢斋舲絮絮叨叨。
反倒是金奎,可能因为没人贴胶带了,轮到他守夜的时候,他能说上一整夜,把自己嗓子都说哑。
涂芩不守夜,黑土剧组已经开工,她并不能像金奎金五一样每天守着,只是剧组收工之后就会来看看,有时候会带着工作来,谢斋舲在这之前已经把资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偶尔有需要查漏补缺的,一般找金奎,金奎都能给她找到答案。
金奎说,这是因为他哥在出事前列好了清单。
“我总觉得,我哥应该是预感到刘进想要干什么的。”金奎在某天晚上碎碎念的时候,小声的同涂芩说,“他最近一直在忙着处这些东西,交代后事一样,我一开始以为是他要治疗了,怕治疗过程出问题才这样的。”
“他可能……”金奎想了想,“预感到和刘家人是不可能和平解决的,就想一次性解决。”
“之前让老五跟着康立轩的时候,老五就跟我哥说过,康立轩进去之前和刘进见过面,但是我哥什么都没说,也没让老五去细查。”
“你说……”金奎看着涂芩,有些惶惶然,“我哥会不会是觉得两三年痊愈的时间太长了,就想干脆一点?”
涂芩:“……”
虽然荒唐,但是她居然也信了那么一点。
毕竟以谢斋舲处事情的能力,不太可能放着刘进那么大一个隐患在身边,还主动去赴约的。
“刘进那边,已经立案了。”涂芩今天跟了一天组,嗓子也有点哑,“律师的意思是公安机关应该会起诉故意杀人,不过真判下来还是有难度,但是故意伤害应该是跑不掉了。”
刘进是知道谢斋舲的精神状况的,他是第一个知道刘景生瞒下刘斋舲死亡的人,也见过谢斋舲病发的样子,所以,他是故意的,因为眼看着儿子要没了,就想拉谢斋舲下去垫背。
这事一直是涂芩在跑,也只能她来跑,金氏兄弟这两人见到刘进就想往死里揍,她一点都不想让这两兄弟真变成法外狂徒,只能她来拿起法律武器了。
好在,刘进之前每次打砸工作室谢斋舲都是报了警的,都有记录,证据倒是不难找,立案也立得快。
这一下刘家唯一还在赚钱的人也进去了,刘家人瞬间群龙无首,几个混不吝的还来医院闹过,也都被金氏兄弟报警解决了。
缠在谢斋舲身上的线正在逐渐断裂,可人却还没醒。
“你真的是故意的吧。”涂芩在金奎出去吃夜宵放风的时候,看着躺在床上的谢斋舲,低声说。
对着昏迷的人说话,很别扭,她说完就顿了下。
“对自己那么狠……”涂芩自言自语着,声音又低了一点。
然后,安静了几分钟。
她低声的,带着一丝委屈的,用咕哝的声音,很轻地嘀咕了一句:“我下周一就生日了……本来想让你给我唱生日快乐歌的……”
“这世上,除了姚零零,都没人记得我的生日。”她声音更低了,“……你对我也挺狠的。”
第83章 涂芩在那一瞬间,听到了幸……
那应该是谢斋舲出事后,涂芩唯一一次说出口的抱怨,她说完以后也没有太在意,剧组第二天一早就有戏要拍,她等金奎回来以后就走了。
生活仍然在继续,谢斋舲没有再出现癫痫休克,也没有再发过烧,生命体征稳定,这对涂芩来说,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很多了。
一直到下周一,涂芩生日当天。
闺蜜姚零零卡着国内时间十二点给她发了个生日快乐的红包,跟她说她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应该中午就能到,是涂芩一直在蹲的一个玻璃大师做的瓶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视频,姚零零没有问她谢斋舲怎么样了,涂芩也没有提,只是在挂电话的时候,姚零零和涂芩说,她这段时间会一直待在有网的地方,让涂芩有事随时找她。
这通视频聊了一个多小时,涂芩最近情绪不对,姚零零每次视频都会和她聊很久,给她看草原和动物的照片,让她这剧拍完赶紧把签证办下来到非洲玩一趟。
挂了视频,涂芩在手机锁屏的倒影里看到自己已经挂下去的嘴角。
其实心情不好也不全是坏事,她自嘲,最起码,她最近创作灵感爆棚,还没开始连载的网文已经存了快十万字了。
再之后,她就看到了金奎打过来的电话。
半夜一点半,涂芩接电话的手都在抖,划屏幕的手指哆嗦着一直点不下去。
“嗯?”她接起来,嗓子只憋出来一个音。
“我哥……”金奎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激动,“我哥刚才动了一下。”
涂芩坐直身体,又憋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音:“嗯?”
金奎持续激动:“我哥动了,护士给弄营养针的时候,他躲了一下,医生过来做了个测试,他对光也有了点反应。”
涂芩:“……”
她几乎是懵着的状态,医生最近一直在跟他们说情况不乐观,甚至告诉他们谢斋舲可能会有第二波癫痫休克症状,这次发作因为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身体机能不如之前,会比上一次凶险。
说实在的,这些话涂芩根本不敢深想。
可现在,突然又说谢斋舲有反应了。
她跑到医院的时候,只在睡裙外面套了一件罩衫,气喘吁吁地,医生已经不在病房,谢斋舲仍然躺在那里,这次是闭着眼睛,像是睡熟了。
“他……”涂芩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问。
这一路过来她胡思乱想了很多,怕是回光返照,怕是这之后就是持续地恶化。
她不敢希望太多,这一个多月的折腾磨掉了她的妄想,生活终究不是,她知道医生说的应该是对的。
“现在又没反应了。”金奎也有些懵,“医生也说不上来原因,他说可能是短暂地醒了一下,也可能是真的找到了连接现实的路。”
“是好的吗?”涂芩问,“我的意思是,他这是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吗?”
“明天还要做个详细的检查。”金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重复医生说的话,“医生问我,今天会不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或者我们跟他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记得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了,查了下也没有什么钱款得今天收……”金奎挠挠头,自言自语。
涂芩怔然。
她抱怨过。
她提过,今天是她的生日。
或许,他真的可以听见。
或许,他曾经试图清醒,只是失败了。
***
那天之后,涂芩只要有空,就会跟谢斋舲说话。
一开始很别扭,得挑个金奎金五不在,护士也不在的时候,她才能勉强开口聊两句。
几天以后尴尬期过去,一个人的时候,她几乎什么都说。
“七月了。”涂芩把头埋在谢斋舲的手臂上,她之前咬的那个咬痕已经结痂,疤痕都快要淡了,“今天剧组资方来参观,晚上喝了酒。”
“我以前想做编剧,是觉得写网文这行做不久,想找个稳定点的工作。”
“可现在真的做了,又觉得这些应酬很麻烦,饭桌上面不能不喝的酒,还有必须要忍受的讨厌的同事,这些都很麻烦。”
“要不……”她额头在谢斋舲手臂上蹭了蹭,闭着眼睛,像是他在揉她的发丝,“做完这部剧我以后就写网文吧,还能自由一点。”
今天喝了酒,情绪就有些收不住。
“我想你了。”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含糊,“你什么时候能醒呢?过去的那些事情那些人,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再是那个八岁小孩,你女朋友还在等你回家。”
她说得很投入,所以没有注意到谢斋舲微颤的眼睑。
又过了一周。
“剧组下个月就换地方拍摄了。”涂芩熟门熟路地把头往谢斋舲的手臂上一搁,“我得出差一个月,还有二十几天,我走之前,你能醒过来吗?”
“金奎跟我说,你胸口这个疤是当年救他的时候被人砍的,他说那次你也住院住了三个多月。”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涂芩闭上眼。
“康立轩的案子可能九月份就能起诉了。”涂芩说
得很轻,“他家有钱,最近频繁跑医院,弄不好真的能弄到他健康情况的证明,取保候审。”
“所以,我有些害怕。”涂芩抬头,下巴放在谢斋舲肩膀上,说话的时候,下巴一动一动的,“他如果真的出来了,怎么办?”
“这其实也是你害的……”
“我以前,都不会害怕这种人……”
“你总不能刚教会我学会释放,就不管我了……”
涂芩那天是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赶回剧组的。
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谢斋舲的手指一直在动。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又过了三天。
那天,涂芩在剧组熬了个大夜,金奎金五下午要去工作室出一批开架贩售的马克杯,她吃了中饭就赶到病房,趴在病床旁没唠叨两句,就闭眼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她是握着谢斋舲的手的。
睡着前,她还在咕哝你要不今天醒吧,明天周一还能去领个结婚证。
她说这些的时候没怎么走心,困得要死,大概就是随口说的,因为昨天剧组熬夜就是为了拍一场老式婚礼,她满脑子都是辟里啪啦的鞭炮和百年好合。
睡梦里,她隐约感觉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过了一会,从握着,变成了十指紧扣,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呢喃出声,这段时间她无数次做梦梦到谢斋舲醒过来,她以为这是无数个梦境中的一个。
她感觉到自己头发被很轻地拂过,她微笑,于是嘴角也被人很轻地抚摸。
触感是她前一段时间很熟悉的干燥微软的指腹,只是这一次,有些凉。
涂芩睁眼,对上了谢斋舲那双漆黑的,始终涌动着她看不懂情绪的眼眸。
涂芩安静地闭眼。
一只手仍然是十指紧扣的,梦里的他已经半侧过身,另一只手有些吃力地抬起来,现在正在摸她的头发。
没有以前有力气,似乎还有点虚弱。
空气里除了消毒水味,多了一点点陈木梵香的味道。
梦里面,不会那么细节。
涂芩再次睁眼。
谢斋舲比之前更侧身了一点,对她眨眨眼。
眼泪很迅速地漫了上来,对着同样已经红了眼眶的谢斋舲,涂芩在那一瞬间,听到了幸福落地的声音。
***
谢斋舲醒了。
只是到底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身体还是很虚弱,不太能说话,偶尔还是会陷入无反应状态,记忆会有些错乱。
但是这一次的康复痊愈,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非常清晰地好起来的过程。
只用了两天,他就能被搀扶着在病房里走几步。
一周之后,他除了偶尔会记忆错乱人会愣一下之外,已经基本看不出问题。
涂芩并不清楚他昏迷的这两个月里,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能从噩梦里醒来,但是涂芩发现他为了不要再陷入无反应的状态,每次愣怔的时候,都会咬舌头,用痛感让自己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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