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变暗,远处是夕阳残影,正是晚饭的点,大厅几乎满座,乌泱嘈杂,不少桌在喝酒划拳。
赵胜宇坐在里头的一个小角落,蔬菜肉类摆满一桌。
梁希把没喝完的奶茶搁桌上,赵胜宇旁边的位置放着他的书包和外套,碗筷也只有三副。
“余斯易人呢?”
赵胜宇早将不易熟的食材先倒进锅里,这会儿已经煮熟,汤面咕噜噜沸腾,“他妈妈来了。”
梁希讶道:“他们好久没见了。”
赵胜宇捞出沉底的肉片和南瓜,“是啊,去年过年都没见一次。胡伽,毛肚可以吃了,烫太久口感不好。”
胡伽裹上油碟后吃进嘴里,“这家蘸料不错诶。”
赵胜宇翘起小尾巴,“也要看谁打的。”
梁希那边饭吃得欢快热闹,余斯易这边却是清幽寡静。中式古典的包厢,装修极上档次,岑珍特意选的地方,开了近半个小时的车。
轻微茶香混在热气中浮腾,轩窗外传来悠悠婉转的琵琶声。
岑珍放下手包,细细打量自己的儿子,好像比上次见面高了些,消瘦了些,“还在长身体,一日三餐要按时吃,免得饿伤了胃。天气这么冷,怎么也不多穿点,零花钱够用吗?有什么事可以跟妈妈说。”
嗓音是一贯的柔和,加之她似是真诚关切的眼神,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卸下心防。
确实有一件事。
余斯易:“下周三要开家长会。”
“你爸呢。”
“前天去外地出差了,还没回来。”
“也是,这么大一个公司要管理呢,哪有时间。”语气隐隐含着嘲弄。
余斯易掌心贴着热烫的茶杯,没接话。
无言了会儿。
岑珍露出几分为难,“那天妈妈跟人约了做美容,那个项目国内引进来不久,好不容易才预约上的,小易....”
“妈您不用说这么多。”余斯易神色和嗓音毫无差别的淡,“我的学习也没有可以操心的地方。”
岑珍笑道:“是啊,我的小易一直都让妈妈省心。”
服务员这时敲门进来,利索而不失优雅地上菜,结束后惯例询问:“还需要什么吗?”
岑珍微笑摇头。
“好的,用餐愉快。”
人退出房间,岑珍说先吃饭。
竹筷时不时轻磕碗沿,岑珍维持苗条身材多年,饮食素淡,晚饭更是很少吃,简单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专程来这边最主要的是为了看儿子,许久没见,怎会不挂念。
“小炒牛肉是这家的招牌菜,独一家的好味道,尝尝。”岑珍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入余斯易碗里。
小炒牛肉每家店的配菜有所不同,芹菜、香菜、泡椒、包括碗里去腥膻的洋葱,更是绝佳的搭配。
余斯易沉默看着,忽感这顿饭没劲透了。
“好吃吗?”
“嗯。”
“那多吃点。”
一顿饭快结束的时候,岑珍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余斯易目光随着她接电话的动作移到她温情的眉眼。
这一刹那,仿佛与过去某一时光重叠,她要年轻几分,仍是这样的笑,甜蜜幸福地说着她的新婚,婚期定在下月,板上钉钉的通知。
她说以后不再天南海北地跑,为那个男人,为她肚里一个多月的小孩。
岑珍的声音把余斯易拉回现在,“小杰,怎么是你呀?爸爸呢?”
“想吃可可家的蛋糕啊?”岑珍微挪开耳边的手机,看到时间后接着对电话那头说,“我们换一家好不好?可可家快要下班了。”
那边估计不乐意,岑珍无奈又宠溺地笑着答应,“好好好,妈妈现在就去给你买,嗯知道你想吃火龙果味,在家里乖乖等妈妈。”
挂掉电话,岑珍抱歉地看着自己另一个儿子,“小易....妈妈今天没法送你回去了。”
余斯易扯了一下唇,语气很是平静,“我打车一样的。”
不知何时落了会雨,地面潮湿,浮着虚幻的水光。
余斯易走到外面,站在路口等车,坏天气让温度持续下降,天空灰沉,视野里的光线刺眼模糊,他没有拉上外套,靠着寒气减轻皮肤上的灼热。
有一丝轻柔的凉意落在脸上,以为又开始下雨,仰头一看,才知是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路上不少女生举着手机在拍照。
第20章
吃完火锅,梁希和赵胜宇回浮岭巷,辛辣食物刺激味蕾,一旦停下来就特别想喝水,下车后两人直奔巷里的小超市。阿婆在门口架起炭火盆,辟里啪啦地燃着火,橘子的果皮烤得黑乎乎,小黑猫蜷缩在旁。
这种天气,常温的水喝进嘴里都是凉的。
夏天乘凉的树下现在见不到人影,出来买东西的人也少。梁希抚摸了几下小猫的脑袋,李阿婆养大的,性格十分温顺。
赵胜宇把梁希送到楼下,从路前面的小石桥离开。梁希进了院子上楼,打开家门时发现灯竟然亮着,原以为余斯易先回来了,但他的拖鞋还在鞋柜里,父母倒是都在家。
梁希一身浓烈的火锅味,领口下面还有几滴被辣椒油溅到洇开的黄渍,梁建康在用卫生间,她只好等会再洗澡。
黄萍坐在沙发上钩针织帽,毛线是梁希喜欢的奶黄色。
“妈,烤橘子。”
“哪来的?”
“李阿婆给的。”
黄萍放下缠着毛线的竹针,橘子烤过后有一股焦香味,吃起来更甜。
“上火了怎么还去吃火锅。”
梁希吐吐舌头,看见一旁堆着几样购物袋,“您今天去逛街了?”
“嗯,你岑姨下午来店里找我,我们一起去的,她给斯易买了衣服和鞋,也给你买了一件。”
想到下午逛街那会儿,黄萍默默叹气,岑珍这个当妈的连自己儿子穿多大衣裳,鞋码多少完全不知,从前撒手不管,还会来几通电话关心一下近况,现在真是越发不像样了。
“还有我的?”
黄萍笑了笑,“是,红色那袋,我给你挑的,你岑姨抢着付钱,说你长大后没送过你什么礼物,就当她的一点心意。”
卫生间门被打开。
黄萍朝那边瞧了眼,回头跟梁希说:“家里一个厕所始终不方便,我和你爸最近有在看房子,想换个大一些的,最好每间卧室自带卫生间。阳台也大点,可以多种花,现在很多都是电梯房,提重物的时候用不着爬楼梯,省事儿。以后爸爸妈妈老了,腿脚不方便,电梯是必要的。”
他们这个小家生活质量一直不差,现在存款充裕,住房可以慢慢挑。
梁希表情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浮岭巷住了这么多年,真没想过要搬家。
黄萍多少能猜到她心里想法,她在这个地方住的年头比梁希还久,自然也舍不得,“要是有喜欢的房子我们先买在那,搬家的事不着急,至少得等你高考完。”
梁希松了口气,她想过以后工作存钱给父母换套出行方便的房子,所以搬家能理解,但不是这个时候,一点离开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黄萍根据最近看的地段问梁希,“喜欢江景房么?”
“我都可以。”
“要高楼层还是下面的?”
梁希想了想,“不要太高吧,往下看好吓人。”
“妈妈知道了。”
梁希问出最关心的,“您会给余斯易留房间吗?”
黄萍没半秒停顿,“那是当然,斯易也是我们家一份子。”
梁希点头道:“我洗澡去了。”
余斯易回来得很晚。
梁希在房间试新衣服,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怎么这么晚?岑姨带你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余斯易没回话,沉默换鞋,梁希也没太在意。
父母歇下了,客厅灯关着,他没去打开,黑暗中那道身影缓缓走近,藉着自己房间透出的灯光,她注意到他衣服布料上的水珠,还有一部分未融化的雪。
“外面下雪了?”梁希兴奋地说。
“嗯。”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余斯易肩膀以上隐在黑暗中,梁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部分脸部轮廓。
“还有事么?”他脑袋昏沉得厉害,头重脚轻,仅仅站着都快要耗费掉他所有力气。
梁希没察觉出来他身体的异常,指向沙发,“岑姨——”
“很累,睡了。”
“哦...”
难怪听他说话有气无力的。
梁希回房推开阳台门,冬夜里万籁寂静,世界陷入沉睡,时间的流速仿佛在雪花不停飘落间变慢。
梁希站了十多分钟,感受到冷,她才裹紧衣服关门,躺床上无聊地翻起电影。睡前首先排除鬼片,不然那些惊悚的画面挥之不去,别想睡了,左挑右选最后挑了一部治愈系动漫。
剧情走了几分钟,梁希却有些心不在焉,电影她不止看过一次,知道大致走向,但因为喜欢,每次看的时候都不会分神,然而这次她脑子里老出现余斯易刚才和她讲话时的模样,总感觉哪不对劲。
累的时候不想说话正常,然而他情绪不佳时也这样,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梁希翻身起床,决定去看一下。
隔壁房门半掩着,像是主人随手一关,梁希站在门口适应了几秒黑暗,往里面走。风挟带雪粒从大开的窗户飘进来,能从边缘线条辨认床上的那一团黑色人影。
确实是睡了,只是不冷吗。
她进来这一小会儿已经感觉手脚冰凉。梁希关上窗户,摸黑找到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打开后调高温度。
余斯易一动不动横躺在被褥上,衣服都没脱。
严重怀疑他吃完饭跑马拉松去了,不然怎么能累成这个样子。
好人做到底,梁希俯身,准备帮他把外套脱了,触及羽绒面料时是意料之中的冰凉。
因他躺着的姿势,不太好脱,她便把手垫去余斯易后颈,想将人扶起来。动作间指腹不可避免碰到他耳下的皮肤,梁希愣了一下,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和额头。
体温通过掌心传递,梁希终于确认他在发烧。
难怪。
她打开床头灯,跑去储物间找退烧药,烧热水,回来时余斯易仍然躺着,姿势都没变。
梁希跪在床上,朝他脸颊拍了一拍,“余斯易。”
“....嗯。”迷迷糊糊地应了。
许是不太适应亮光,他眉间轻蹙着偏了下头,梁希这才注意到他下颌连着脖子那一块有鲜艳的红印子,他皮肤白,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啊你,回来也不告诉我直接躺这,不怕烧一晚上烧坏脑子啊?”
“...没事。”余斯易咽了下仿佛要烧干的喉咙,嗓音低而涩,“反正死不了。”
这话让梁希想把余斯易丢出去扔掉的心都有了,“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啥话都往外冒。”
水开后冲温,梁希端进屋,接着掰开药片送进余斯易口中。家里人不怎么生病,头疼脑热都很少,这是梁希长这么大第一次照顾人,难免有些粗心,溢出的水从余斯易嘴角顺着脖颈流下,他被呛地咳了好几声。
应该是很不舒服,他什么话都没说,换平日里,指不定要嘴贱一句。
梁希拿了一张干净帕子细致地擦去他下巴和颈间的水渍,完事后,她掀开一半被褥,准备把余斯易挪进去。
刚想站起来,右肩上忽然一沉,发着烧,他的呼吸略重,梁希能清晰感受到锁骨那块皮肤一下又一下的灼热感。
发烧不比一般的小感冒,浑身使不出力,脑袋昏昏,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而下一秒,余斯易动了动脑袋,像是在找更舒服的位置,发烫的脸颊贴着她的肩窝,还有他头顶柔软的发丝。
痒得梁希差点一巴掌将人拍飞。
心中默念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梁希....”
“怎么了?”
“没什么...”他闭着眼睛,声音低到似是呓语,“只是有点难受。”
努力听清的梁希睫毛轻颤了下,直觉他说的难受不是因为生病。
相处十多年,何曾见过余斯易这样脆弱的一面,她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恼不高兴好几天,而他很少陷入负面情绪里,愁肠百结的永远不会是他。
费劲巴力挪好地,盖好被子,梁希上网查了一下,退烧药和过敏药一起吃并不冲突,间隔开一点时间就行,她以相同的方式再次喂药,这次学会放缓动作,没有多余的水溢出来。
清醒时还能忍住痒意,这会儿的余斯易没了那份自制力,抬了抬手,想挠起红疹的地方,梁希察觉出他意图,抢先捉住他手腕按回去。
接着再次跑到储物间翻箱倒柜找过敏涂的药膏,除了他,家里没有谁是过敏体质,梁爸梁妈日常买菜都会格外注意,洋葱那个东西在他们家是列入黑名单的,余斯易上次过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久到梁希记忆模糊。
梁妈备医药品时,都会按着时效期更换,梁希找到软膏还是仔细看了下日期。确定无误后,挤出一些白色涂到指腹,左手轻轻抬高余斯易下巴,在过敏发红的皮肤上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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