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弦月越想越是,遂把心一横,撑着窗户便想要跳下去。
鹤龄被她的举动吓坏了,赶紧一把将她抱住,“公主这是做什么?”
“我不是寻死,我只是想从梦里醒来,只要我在梦中死一次,就能彻底清醒过来了。”楚弦月想要和他解释,可鹤龄却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第113章 梦中梦(六)
鹤龄紧紧抱住楚弦月,将她抱离视窗,抱到了桌子上。
“公主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可是被梦魇着了?”鹤龄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是正常的,于是顺手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将汗湿的碎发拨到一旁。
楚弦月定定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感觉着他手心的温度,眼泪簌簌落下,更加不想再经受一遍他死亡的过程。
“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你死了,我只有死了才能从梦中清醒过来,你就让我死吧……”
楚弦月挣扎着想要挣开他的钳制,可鹤龄的力气实在不是她能抗衡地,不管她怎么用力,也还是被他牢牢锁在怀里。
楚弦月越哭越大声,声音与底下女疯子的声音重合起来,鹤龄心中有个不好的念想,却又不愿相信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变疯了。
鹤龄想带她去看大夫,可才刚起身,楚弦月便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失控地叫着:“不能下去!会死的!你会死的!”
鹤龄只好又停下脚步,搂着她安慰道:“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
楼下的吵闹声还在继续,甚至有愈来愈大的趋势,有许多人在叫着,喊着:“不好了!杀人了!”
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楚弦月的耳中,楚弦月好似被雷击了一下,立马紧紧搂住了鹤龄,好似她一松手,鹤龄就会消失不见。
不多久,房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王从峰急切的声音:“楚弦月姑娘,出事了,宁原江被人杀死了!”
什么?!
楚弦月顿时想到,难道是宁原江代替鹤龄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鹤龄高声问道。
“刚刚底下有疯子闹事,我们去看热闹,宁原江神神叨叨地说他刚刚梦见了这一幕,他说这女子不是疯子,是被歹人冤枉成疯子的,说着便冲上去阻止,结果被发疯的女疯子咬住了脖颈,生生咬断了气管。”
楚弦月懵了,事情和她刚刚梦中的有所相似,又有所不同,宁原江死了,鹤龄还会死吗?这个梦境又会持续多久呢?
“去看看吗?”鹤龄轻轻问道,很担心她现在的情况,能否接受那么血腥的场景。
楚弦月眼里还噙着泪花,梨花带雨地模样看得鹤龄好生心疼,忍不住又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背。
楚弦月最终没有下去,只从窗户边看了看下方,宁原江的尸体躺倒在血泊里,和鹤龄之前一样。
只有她死一次,才会彻底终止这个噩梦……
寻死的念头又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楚弦月看了看鹤龄,轻轻道:“你下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
楚弦月一反刚刚不让他下去的态度,这让鹤龄直觉有些不对,不过,他还是听话离开了。
确认他走后,楚弦月兀自爬上了窗户。
从上往下看,过高的距离让楚弦月有点儿眼晕,心里更是害怕,深呼吸一下才勉强镇定下来,然后闭上眼,咬着牙,便朝前跳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腾空感没有袭来,身体被人搂住,楚弦月赶忙回头一看,是鹤龄,他根本就没有走。
鹤龄这下也急了,将她抱下来,又急又气地问她:“你疯了?好端端的寻死做什么!你死了可叫我怎么办?”
楚弦月想要解释自己不是寻死,可鹤龄压根儿不听,将她扛上肩头,便带去了医馆,且让大夫看看,她是哪儿出了毛病。
大夫把了把脉,说是受了惊吓,开了一副安神收惊的药让楚弦月喝下,没多久,楚弦月便昏昏欲睡,靠着鹤龄肩膀慢慢闭上了眼睛。
待醒来,已经是晚上时候,他们还在医馆里。
“你终于醒了。”鹤龄搂着她亲了口,也不管大夫还在旁边瞧着。
“我醒了吗?”楚弦月红着脸将他推开,心里不禁还有些怀疑。
“醒了,不信你问大夫。”
大夫肯定的话语让楚弦月确信了几分,总算是不再叫嚣着要寻死了。
鹤龄背着楚弦月回去,楚弦月与他说了说梦里发生的事情,鹤龄才知道她一直寻死的原因。
“看样子,凶手已经发现我们在查他了。”
楚弦月点点头,回想着昨天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昨儿个在巷子里打探盛子发疯原因的时候,宁原江说漏了嘴,被凶手察觉到了。
只是,凶手为什么会对她下手呢?
昨儿个她并没有出什么风头,要下手也该是朝鹤龄或是傅广润下手吧?毕竟他们一个看着不好对付,一个明显圆滑,看起来比她更像是为首的。
除非凶手知道他们的情况,知道他们一行人中,是以她为首的。
楚弦月回想了一遍昨日交谈的话语,除了宁原江泄露他们在调查盛子的那几句话外,其他并没有什么说漏嘴的。
对了!宁原江!
当时怕宁原江乱说话,她将他独自支使离开买东西,凶手定是那时候从宁原江那儿套了话!
“我们快回去找宁原江问问。”
鹤龄面上神情顿时有些难看,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公主忘了,宁原江已经死了。”
楚弦月一惊,“那不是做梦吗?”
“不是做梦,真死了,估计是凶手为了杀人灭口。”
楚弦月又恍惚了,又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好在一瞬间过后,她便恢复了正常,随即明白了过来,凶手这是想用梦境诱哄她自杀。
“那些疯子,或许就是这么在梦里被折磨疯的。”楚弦月轻轻说道:“盛子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应该都是他做的梦,他和我一样,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误以为父亲与妻子有染,最终在现实中举刀弑父。”
今早那个女疯子和宁原江也是一样被凶手操控着,宁原江因为梦境去救女疯子,女疯子因为梦境而咬死了宁原江。
“这次想要拿到神砖怕是难了。”楚弦月轻轻说道。
以前都是他们先发现神砖持有者,先做布局,这次竟让人家先给发现了,一点没有防备,就被弄死了一个队友,连她自己也差点没了命。自找神砖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被动。
“凶手要是发现我没死,肯定还会出手。”
“那咱们便将计就计!”鹤龄立马有了主意,“你先装疯,我们假装害怕离开鹊城,然后再换个身份回来。”
“这主意不错,就担心凶手会赶尽杀绝。从现在起,我们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防范,别再着他的道才行。”最好是找到个能分清梦境与现实的办法。
第114章 梦中梦(七)
楚弦月思索着,待快要回到客栈之时,她又装作了疯癫样子,呜呜叫着想要寻死。
客栈里,傅广润与王从峰愤怒又焦急地等待着,他们还以为鹤龄与楚弦月见宁原江死了,就抛下他们独自走了。待看到楚弦月疯癫模样,才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计,立马便着急了,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这么变成疯子给杀死了。
“梦境被人主宰,我们无法控制,我们只能在现实中想办法。”进了房间,楚弦月没有再装疯卖傻,她的“恢复”让傅广润二人稍稍找回了一点信心。
“什么办法?”
“咱们轮番睡觉,约定好一个暗号,当醒来时,身边人说出暗号,就说明咱们已经从梦中醒过来了。”
“这主意好。”
便以“神砖”和“西漠岭”来做暗号。
这两个词,除了他们四人以外,其他人是不可能听见的,就算宁原江之前说漏了嘴,凶手也会自然忽略,压根不会知道。
说到宁原江,楚弦月问傅广润:“宁原江的尸身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疯子家里赔了三十两银子,找人将他埋了,另用剩下的银钱做了个牌位,放到了附近庙里供奉。”
楚弦月点点头,随即叹了一口气,“只有极乐净土才能容下直率与真诚。”人心险恶,小和尚不该来的。
他们没有估摸错,凶手并没有放过他们,当天晚上,傅广润和王从峰也遭受到了梦境攻击,他们梦见自己和宁原江一样残忍死去,只有杀死了楚弦月才能从一遍遍死亡中解脱。
梦中一次一次被绝望笼罩,就在他们也快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候,鹤龄与楚弦月将他们从梦境中弄了醒来。
不是鹤龄二人意识到了什么,而是约定好轮番睡觉,每半个时辰便叫醒一次,以免沉沦梦境,无法自拔。
短暂的梦境,并没有影响到他俩的心智,听到暗号便知自己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们将梦中的事情告诉楚弦月,“也不知宁原江是怎么和凶手说的你,让凶手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楚弦月也想知道,只可惜,宁原江再也不能开口了。
第二日一早,楚弦月与傅广润,王从峰三人合伙在客栈里发了一场疯,故意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几人便离开了鹊城,以确保凶手知道他们已经离开。
离开鹊城后的几天,他们依然保持着轮番睡觉,互对暗号的做法,一直到确定凶手不会再用梦境来攻击他们,才又改头换面一番回到鹊城。
这会儿的鹊城,正因开闸放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两方为了放水的事情闹出了人命。
之前双方还没有闹得这么僵,没有完全给下游断流,因为挖祖坟那事,得了官府的授令,他们便彻底将河水断了流。
正是春耕时候,下游没了水,根本没法种植,于是这场斗争一触即发。双方人马,拿的拿铁锹,拿的拿砍刀,连女人和孩子们也都拿着菜刀和剪子在旁严阵以待。
按照以往,该是双方衙门到场控制局面,经过来回谈判之后,再分出个高低胜负。
岂料那天混沌国的县太爷吃坏了肚子,迟迟没能动身,福鼎国的县太爷看他还没去,以为他还沉得住气,不想先去落了下乘,遂也一直没有过去。
没有官差从中调和,两拨人马从互相谩骂很快便演变成了械斗。
刀剑无眼,几乎是立马便见了血。鲜血没有让他们停止,反而更让他们杀红了眼,不管小孩还是妇人,只要刀之所及就是不停地杀杀杀。
等官府赶来阻止,地上已经躺满了尸体,鲜血染红土地,也染红了东流河的河水。打斗中,不知是谁开启了水闸,血水顺着河流滚滚流向了下游的田地,将一片田地也浸满了红艳艳的血水。
这一次斗殴,一共死了三十七个人,混沌国二十个,福鼎国十七个。
现在双方还是谁也不服谁,纷纷叫嚣着要让对方血债血偿。
甚至混沌国的人已经放了话,每打伤、打残一个福鼎国人奖励三两银子,每杀死一个福鼎国人奖励十两银子。
福鼎国的人也不甘示弱,到处在号召大家齐齐对外,大呼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日我们不杀死他们,明日他们就有可能杀死我们!”
两边官府还是像以前那般从中做着搅屎棍,要求对方先做出让步。
“现在闹成这样,那幕后凶手肯定笑开了花吧。”傅广润摸着自己的假胡子与楚弦月说,“也不知凶手究竟与混沌国有什么仇,一定要闹得这么你死我活。”
“现在这时候,最难受的应该是那些支援两国交好的人了。”就像曾经的盛子一家,鹊城里,肯定不止他们几个与混沌国的人互相交好。两国对立,最难受的是他们,里外不是人,而这些人便是凶手最为敌视的人了。
“咱们想要找到凶手,或许要从此出发。”
傅广润几人也赞同楚弦月的想法,只是鹊城这么大,想知道凶手会在哪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
楚弦月突然问傅广润:“以你以前做官的经验来看,这件事的症结在何处?该怎么才能解决?”
“双方都死了人,最好的结果便是双方衙门各自自罚三杯,然后各退一步,约定好水闸的所有权,定时开放水给下游。”
“你只解决了水闸这场闹剧,我问的是怎么解决鹊城里面敌对的问题。”
“这没法解决。”
傅广润当过官,十分明白双方官府为什么会不谋而合的挑动两国百姓对立,百姓们闹起来,他们压下去,这便是政绩。只要有这层关系在,百姓就不可能和平。
“那咱们就把这两个搅屎棍给绑了,然后再来呼吁和平。”
“这会不会太大胆了?要弄不好,他们双方没打起来,我们先被杀了。”
“鹊城的百姓需要和平,我们需要引出凶手,这个办法是最好的。”
楚弦月不顾傅广润的反对,执意让鹤龄连夜去绑了两方的县令,将他们悬挂在城楼上,慢慢等着大家发现。
而他们则分别穿上福鼎国和混沌国的衣裳,等着官府和看热闹的百姓围过来。
第115章 梦中梦(八)
衙差带来了弓箭,弓弩,锋利的箭刃在阳光下反出冷光,傅广润与王从峰默默蹲下了身体,藉由城墙遮挡自己的身体,以免被衙差射杀。
那厢楚弦月额上也渗出了冷汗,在底下衙差让他们赶紧放了他们大人的时候,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开口说道:“我最近一直睡不好,去看大夫,大夫把脉没发现问题,便又问我可是心事太多了?
我告诉大夫,我睡不好是因为隔壁邻居腿疼,夜夜叫唤,叫声扰得我睡不着。
大夫说,那该是你邻居来看病。
邻居来了,大夫看过他的腿,只是些小伤,就算不用药,两三天也能好了,不可能会天天叫唤。
邻居告诉大夫,他的腿会疼是因为他父亲有病,他父亲一想起母亲就会拧他的腿,所以他这处总是好不了。
那该是你父亲来治病。大夫这么告诉他。
于是邻居又把父亲带了来。邻居的父亲告诉大夫,他会这么做,是因为当初划分边境线的时候,孩子生病,妻子为孩子去药铺买药,结果被划成了混沌国的人,从此他们夫妻两人便劳燕分飞,天各一方。所以后来只要一想到妻子,他就会忍不住掐儿子。
大夫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想治好你的病,需得找回你的妻子。
邻居母亲已经另嫁,她不爱那个男的,她心里始终爱着邻居父亲,可她如今是混沌国的人,她没法决定自己嫁给谁,也没法决定自己是哪国人,甚至连恨不恨福鼎国都没法自己决定。她说她也病了,没法主宰自己思想与肉体的日子,她每天都觉得生不如死,每天都过得犹如行尸走肉。
最后大夫做出了判断,他说,我这辈子只见过两种绝症,一种是病在身体上,药石无医的,一种是像你们这样的,病根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周围人身上,在国家制度上,在统治者身上。这种病太厉害了,我治不了了,也许官府能帮你们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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