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大步出门去。
谢明裳侧躺在床上,抱着软枕,思索着那句“我若领兵讨逆,你父亲就要召回”……
他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想领兵出征,还是不想出征?
她忽地吸了口气,撑坐起身。
等等,今日随驾检视禁军,他只怕会在外头整天。
合欢苑被他下了死令,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人敢进出。她今天岂不是要饿上整天?
谢明裳倒吸着凉气,趿鞋披衣,去外间翻找昨夜留下的吃食。
半盘杏子。一壶凉茶。
她掂着杏子松了口气。少归少,总算聊胜于无。
厚底长马靴特有的沉重脚步声,就在这时传进屋里。
谢明裳一抬头,正望见萧挽风提着一罐汤瓮,一个竹食盒回返室内。
放下汤瓮和竹食盒,他直接取走冷茶壶,抬手捏了捏她睡醒泛粉的脸颊,转身走了出去。
谢明裳坐下打开汤瓮,热腾腾的浓香气息扑了满脸。
汤瓮里整罐鲜甜乳白的鱼羹。
——
萧挽风不在的这天,果然无人敢进出这处院子,谢明裳打开竹提盒,从里头取出热茶。
幽静的庭院里直到晌午才听到人声。门外传来一声高喊:“何人窥伺!”
庭院树荫下摆了一处小憩用的紫竹床,正在竹床上打蒲扇的谢明裳倏然扭头。
任姑姑的嗓音在门外传来:“兰夏和鹿鸣两位小娘子担心得受不住了。老身瞧着实在不忍心,斗胆请开恩,放两位小娘子近前看看情况。谢六娘子病中的身子才好转没多久,三日不吃不喝,人受不住啊。老身送了些炖汤……”
把守亲兵二话不说拔刀,高喝:“主上有命,靠近探视者斩!私送水食者斩!”
任姑姑慌忙道:“老身这就走,这就走!”
门外没了动静。
谢明裳起身走去院门后,拉开小窗注视着任姑姑惊惶跑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顾淮,两天了,还在唱戏呢。我倒不打紧,怕鹿鸣和兰夏不知情,担心坏了。”
顾淮站在门外,也有些为难:“两位小娘子人在主院,许多眼睛盯着,没法和她们交底。怕她们态度突然转变,引来怀疑,白唱了这出戏。”
谢明裳想了一会儿:“我不想为难你们,但你们也不必为难鹿鸣和兰夏。这样罢,你们主院巡值的调度松一松,她们两个看在眼里,必然会想办法出府求救。”
“等她们出府之后,你们半路把人拦住,悄悄地告知情况,找个妥善地点安置一两日,我这边‘不吃不喝三日’满了再把人放回来,大家继续唱戏。怎么样?”
虽然麻烦了点,确实是个好主意。鹿鸣和兰夏这两日在主院闹腾得不轻,顾淮也怕她们出事。
顾淮当即应诺下来:“卑职这就去办。”
谢明裳满意地躺回竹床。早晨送来的那瓮鱼羹喝得饱足,肠胃暖和熨帖,人逐渐恢复了进食的胃口,刚过晌午便觉得有点饿。
她用过午食,抱着药枕看完一卷书,在枝叶浓密的合欢树荫下小睡了一阵。
猛烈的敲门声打断了午后好梦。
“娘子!”兰夏带着哭腔大喊:“娘子!你在里面可好!”
正是黄昏时分,日晦交替,谢明裳自睡梦中乍惊醒,头顶树影娑婆,心跳急遽,她坐在竹床上懵了好一阵。
门外还在砰砰地砸门,“娘子!”
不是已打算好了,晚上把她们放出去,再告知情况?
人怎么提前过来合欢苑了?
谢明裳茫然地趿鞋往院门边走。
小窗从外头打开,她远远地看见乌溜溜的圆眼睛往门里探看。
门外的是鹿鸣,乍见到现身的谢明裳,声音也带了哭腔。
“娘子,关在里头将近两日无水食了,身子可还好?我们带人来救你了!”
谢明裳:……?
她确定,之前筹划得好好的打算,必定哪里出了岔子。
她站在门后高喊:“顾淮,怎么回事?”
顾淮不得空。
他此刻正领着合欢苑外的几十名亲兵组成人墙,边解释边试图阻止贵人靠近。
但贵人此行带上了大长公主府的上百精锐亲卫,气势汹汹地直奔合欢苑而来,顾淮不敢损伤贵体。
“其中有误会!还请郡主停步,屏退左右,听卑职详
细解释——”
贵人的脚步反而更加快了。
窄门敞开的小窗口,显出庭院里谢明裳的身影。贵人大为惊怒,把面前阻挡的顾淮亲自推搡开,站在关闭的窄门外高喊:
“明珠儿,别怕!我来救你!”
门外赶来“营救”她的,赫然是端仪郡主。
端仪眼气得眼眶都发红,一挥手,大长公主府众亲卫二话不说上去砸门,没几下便砸开,上百健壮亲卫一拥而入,簇拥着端仪郡主进门,拉起谢明裳就往外走。
谢明裳喊:“等等,阿挚,你怎么来了……”
兰夏和鹿鸣也加入了队伍,气势汹汹搡开闻讯赶来的顾沛,扶住谢明裳往河间王府大门外疾走。谢明裳的喊声消散在纷乱的脚步声里。
事情变故实在大出意外,她只来得及以眼神询问顾淮:
【怎么回事?】
顾淮神色无奈。
之前商量得好好的筹划到实行时,确实出了点岔子。
他故意放出“急调人手替主上办事”的消息,将王府各处巡值的亲卫抽走五成。
原以为两位小娘子察觉了漏洞,会等入夜后逃出王府;没想到两人胆大得很,午后动了心思,下午光天化日就跑了。
跑的方向还不是谢家,直奔大长公主府而去。
顾淮派人半路上紧急堵人没堵着,两个小娘子去端仪郡主面前报信哭求,端仪郡主大惊,又听闻河间王不在府上,即刻便奔来救姐妹。
端仪郡主是主上的表妹。京城远近诸多的皇亲里,也只有大长公主这位姑姑跟河间王萧挽风的关系还不错。
眼下端仪郡主居然上门抢人来了。
天还亮堂着,街上行人不少。河间王府和大长公主府的亲卫当众来一场抢夺火并?
顾淮大感头疼,一边领着人不远不近地缀着,一边急派人去外城寻主上报信。
谢明裳这边被人群簇拥着登上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听鹿鸣和兰夏激动叙述一通,也大概明白过来。
端仪今日奇袭,成功把人顺利救出,自己倒紧张万分,揪着谢明裳的手后怕起来。
“明珠儿,我是不是把河间王得罪狠了?我都没来得及告知我娘……”
谢明裳无语地放下车帘子。眼前究竟是个什么局面?
顾淮的人还在马车后头隔着二十来丈紧缀着不舍,看得她牙疼。
她长长地吐出口气,不管其他,先上前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好友。
“你临危来救我,阿挚,我心里一辈子记得。”
端仪郡主眼角泛起泪花,既后怕又愤怒。
“若不是你的女使奔来报信,我竟不知他如此严酷对你。你放心,以后我不把河间王当做亲戚看待了。你只管在大长公主府住着!他敢上门来讨你,我叫母亲把他狠打出去!”
谢明裳啼笑皆非:“端仪,有些事我如今不好说,但其中有隐情……这样吧,等河间王登门,听他自己当面解释。”
兰夏从袖中捧出热腾腾的馕饼,含泪奉上:“娘子,刚才路边买的,多少吃一点罢,两日未进水食了。”
鹿鸣急忙按下馕饼,奉上水囊:“吃食倒还能忍耐,无水怎能活?娘子赶紧先喝几口水。”
谢明裳握着水囊,欲言又止。
“鹿鸣……你刚才透过小窗往庭院里看,没看到地上有个大浴池子吗?”
鹿鸣一怔,她确实没注意地上的池子。刚才兵荒马乱,只顾着抢娘子了。
谢明裳:“浴池子里放满了水,满池子的水。你说我缺不缺水?”
鹿鸣:“……”
兰夏愤愤道:“好个狗东西,竟然逼娘子喝洗澡水!他是不是人呐!”
谢明裳:“……等等,兰夏,你冷静点再说话。”
第46章 反骨
大长公主府[1]的朱漆铜钉大门敞开着。
辰大管事在前头引路,谢明裳被好友带领着,两个小娘子乖巧地入后院拜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刚用完晚膳,穿一身家常的秋香色轻绡长裙,懒散斜靠在罗汉床上打量:
“听说谢家小丫头被罚了?关去耳房饿了两日未给水食?瞧着倒不显憔悴。”
谢明裳心里感念大长公主在谢家落难时的提点,说多了又怕坏了萧挽风布置好几日的大戏,只行礼拜下:
“殿下恕罪,等河间王上门当面解释可好?”
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拿团扇指她:“你们啊。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就会闹腾,下次别闹腾到本宫面前,当做看不见了。”
挥挥手,吩咐她们退下。
谢明裳:……?
大长公主今天这么好说话的吗?
轻易过了大长公主这一关,谢明裳还在边走边回眸打量,端仪拉起她直奔自己的院子。
两人从前就时常去对方家里玩耍,谢明裳对端仪郡主的住处并不陌生,领着兰夏和鹿鸣熟门熟路地歇下了。
半夜迷迷瞪瞪地突然被推醒。
端仪带三分紧张神色坐在床前:“河间王上门讨人了。”
“衣裳穿好。走,我们去屏风后头听他和母亲说什么。”
谢明裳接过温水浸过的凉帕子擦脸,人清醒几分,迅速起身穿衣。
——
亮堂堂的厅堂火烛,映出主宾三位的身形。
萧挽风和大长公主姑侄两个在会客厅堂里分主宾对坐;
大长公主府的莫驸马,坐在下首位作陪。
端仪郡主悄悄地一拉谢明裳,两人蹑手蹑脚地从内室通道走近会客厅堂,贴着墙角转去大屏风后。
透过六座琉璃屏风的缝隙,四只乌溜溜的眼睛不出声地往外探看。
萧挽风身上依旧披着白日出城阅兵的两当铠,显然在城外接到消息后直接登门,铠甲在灯火下明晃晃地反光,坐着不言不语,压迫气势却惊人。
大长公主也不说话,斜靠在罗汉榻上,只管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位多年不见的侄儿。
偌大的厅堂静默久了,便显出尴尬。莫驸马坐不住,带笑开口打圆场:
“都是自家人,有何事不好开口?挽风,半夜登门,想必有急事。有话直说——”
“谁要你多嘴?我们姑侄说话,你出去。”大长公主淡声道。
厅堂里尴尬的人成了莫驸马。
莫驸马起身匆匆倒退出去,临走前关上了门。
谢明裳眸子里带思索,望向莫驸马狼狈离去的背影。
大长公主府的辰大管事曾经带给她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天骄贵女对白马入京的小将军一见钟情,历经波折,最后喜结连理,也算是个好结局。
怎么眼前瞧着……大长公主和驸马,关系不大好?
厅堂里剩下的姑侄俩开始闭门交谈。
大长公主对萧挽风开口时,语气也谈不上客气,胜在直截了当。
“为你后院那位谢六娘来的?”大长公主单手支颐,开门见山跟萧挽风道:
“我只有一个女儿,谢六娘是阿挚结交多年的好友。阿挚心疼她,接来家中住几日,不碍着你什么。回去罢。过十天半个月,等你的新王府整治好了,我这处把人直接送过去便是。”
萧挽风对这位姑母的态度还算客气。
“半个月太久,两日后侄儿登门接人。”
大长公主并不应诺,慢悠悠晃起团扇。
“怎么,眼前见不着人,舍不得了?之前把人关在耳房三天不许吃喝的威风呢。消息传来,险些把我家阿挚气哭了。连我这边都来不及禀,直接点了一百将士冲去把人抢来。谢家和本宫倒是无甚交情,但我这做母亲的,怎么也得护着女儿的颜面。”
萧挽风皱了下眉,道:“劳烦姑母把人请出,问问谢六娘自己的意思。她若愿意跟侄儿回去,还请姑母不再拦阻。”
“哟。”大长公主笑了。
“你还吃定人家小娘子了?我看谢六娘不像忍气吞声的性子,她家里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叫她任由你摆布?”
气派堂皇的琉璃屏风
后头,端仪郡主气得喘不匀,猛扯谢明裳的衣袖:“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跟他回去了!我定说动我娘,叫长公主府给你撑腰!”
大长公主眼尾带笑瞄一眼屏风背后闪动的人影。
她在罗汉榻上换个姿势,团扇继续慢悠悠地扇风:“才入夏的天气就有蚊子了?耳边嗡嗡的吵人心烦。”
谢明裳反扯了一把端仪的手,端仪倏地闭嘴。
萧挽风也瞄了眼光华耀眼的琉璃大屏风,视线转去其他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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