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姜嘉月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如今几日过去愣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用银瓶的话说,一只公鸡路过她的院子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倒确实乐的清闲。
姜予微后来也听说了刘妈妈和芷鸢的下场,只觉遍体生寒。陆寂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要狠戾,难怪他年纪轻轻能稳居高位,以后自己行事需要越发谨慎才可。
这些天她并没有闲着,而是陆续打听到一些关于锦衣卫的传闻和野史。
自本朝开国以来共有十一位锦衣卫指挥使,除了一个下落不明外,其他人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帝王猜忌而被罢官便是死在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之中。
可陆寂不同,他年幼时是太子伴读,太子登基后他进入锦衣卫成为副指挥使。皇帝对他信任有加,而且他卓逸不群,才能出众,处事老练,可谓是集齐天时地利人和。
这样一人,朝野上下谁不畏惧?
想要完成她想要做的那件事,只怕无异于登天。
第29章 焚断
转瞬之间过去六日,明天便是他们离开溧州的日子。金银细软早收拾出来,只等明天装车即可。
三更的梆子声响过许久,众人皆已睡去。夜凉如水,明月泻影,星光杳杳。姜予微掀开折枝梅花纹床帐,披衣而起,眸中没有丝毫睡意。
她点燃一盏灯,从角落里翻出银瓶藏的那只箱子。
打开来一看,嫁衣上的金线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她呆看了许久,才轻轻抚摸过上面花纹。
这件嫁衣,从选料,绘样,裁衣,再到缝制,都是她自己亲自经手的。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终归还是不舍。
可不舍又能如何?缘分已断,不舍也得舍。
她苦笑了声,将箱子里的东西通通搬到院子里,又拿来一个火盆,点燃里面的木炭。
更阑人静,长夜难明,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姜予微低头看了眼,拿起嫁衣缓缓地伸向火盆,然后松了开手......
火势瞬间大了起来,映红她面无表情的脸。看见火舌一点点吞噬掉衣袖上的并蒂莲,她拿起合欢扇也丢了进去。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动静。银瓶打着呵欠从房内出来。见自姑娘呆呆的站在那儿,仿佛失去灵魂一般。
然而当看清楚她在做什么后,银瓶惊呼一声,猛的冲过去,将合欢扇从火里抢了出来。几下扑灭掉扇子上的火,但这把精致的合欢扇也已经的毁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姜予微,痛惜道:“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这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半年时间才做出来的,为何要烧掉?”
姜予微淡淡一笑,简直比哭还要难看,“用不上了,自然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银瓶愣住,满眼心疼。
是了,此去宣宁侯府便是做妾。前几日陆寂已经将聘礼送来过来,那其实是买妾之资。
杨氏不敢眜下,全送到了姜予微的院子,此刻都在屋里摆着,满满几箱子都是金银珠宝。
“姑娘,您别难过,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姜予微看到她这幅模样,心头暖暖的,道:“方才可有烧伤?”
“没有没有,一点事都没有。”怕她不信,银瓶特意把手举起来。除了手指处烫得有些发红,确实没有烧伤。
“那就好,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银瓶好奇的探头过来看,“是什么东西?”
姜予微拿去放在杌子上地黑漆螺钿盒递给她,道:“打开来看看。”
“这不是您用来放首饰的那只盒子吗?”银瓶惊讶的道。
上次玉蕊还东西时,她亲眼看到自家姑娘从那些东西里面挑了三支玉钗放到里面。
不过后面她就再也没见过这只螺钿盒,还以为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被姜予微给收了起来,没想到竟然是给她的。
姜予微又往前递了递,银瓶这才迟疑的接过。
里面除了那三支玉钗,还有一直嵌紫玉兔金簪,一支白玉如意纹金簪,一条红玛瑙项链和一对碧玉手镯。盒底还压着一张百两银票,以及十锭十两的银子。
她瞬间瞪大双眼,忙盖上盒子还了回去,“姑娘,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要。”
“如何不能?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情同姐妹,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嫁妆。”
“什么?”银瓶呆愣的看着她,喃喃道:“嫁妆?”
姜予微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卖身契,道:“这是我前日专程去母亲那要来的,现在还给你。银瓶,你自由了。”
银瓶也认得字,借着昏暗的火光,她清晰的看到“卖身契”三个子,末尾还有她爹的签字画押。
可她却感觉不到半分高兴,泪眼婆娑的看向姜予微,捧着螺钿盒不知所措,也没有去接,只哽咽道:“姑娘,您不要奴婢了?”
姜予微失笑,“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暮色苍茫,晚风习习。她转头看向庭院,那种山樱已经挪走,锦蕙也如计划的那般拨去了外院。窗前空荡荡的,还有些不习惯。
“你自小长在溧州,父母亲朋都在这里。我怎能如此自私,让你随我背井离乡?”
“可奴婢若是走了,姑娘您身边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还是让奴婢跟着您吧。”银瓶心里其实早就有所准备,尽管她也不想离开。可是为了自家姑娘,她愿意追随到天涯海角。
姜予微鼻头发酸,动作轻柔的替她整理了一下额间的碎发,眼睛潮湿,郑重的道:“银瓶,谢谢你,但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知道你与你表兄感情甚笃,你表兄多年未娶也是在等你。”
说起表兄,银瓶的内心也开始挣扎起来。
姜予微又道:“你表兄我见过了,为人襟怀坦荡,谦虚内敛,是个可以托付之人。假以时日必能建功立业,到时你也是官家太太了。有情人难得相守,我和则谦哥哥就......银瓶,这也是在成全我自己,你明白了吗?”
“姑娘......”银瓶哑着嗓子抽泣,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坠落。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
姜予微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被她带的也忍不住垂下泪来。她胡乱用手擦掉,故作轻松的笑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给你。”
“姑娘请说。”
姜予微又拿出一只鎏金梅花纹锦盒,是上次方妈妈送来的。
“外祖父和外祖母年事已高,不过那边有舅舅照料,我也能放心。这只锦盒里的东西我已经挑过一遍,剩下的都是我母亲的遗物,我想请你帮我埋在我母亲的坟前。”
银瓶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怔怔的道:“姑娘,是不是出什么事来?为何......为何奴婢感觉您像是在交待遗言一般?”
姜予微愣住,随即回过神来,扯起嘴角笑道:“什么遗言?你姑娘我此去是享受荣华富贵的,你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她越是这样说,银瓶反而越不安。京城虽然远,可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再回来。
烧掉嫁衣,安顿亡母遗物,还不让她跟着,桩桩件件分明是在诀别啊。
银瓶慌了,拉住她的衣袖声音发颤,“姑娘,您别吓我。”
姜予微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傻银瓶,放心吧,我决计不会做傻事的。”
“那你发誓。”
“好,我发誓。”
她举头望越,眸色幽沉,须臾渐渐坚定下来。
她姜予微发誓,此生绝不会轻易认输,更不可能成为他人的掌中玩物!
四月二十二日,溧州府的城门前。
天色尚早,日薄桑榆,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有的是住在城外的农户,挑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道早市上来卖,也有留宿在城中的行脚商驾着驴车赶往外地走货。形形色色,熙来攘往。
溧州府的城墙是用黄砖层层夯实而成,足有数十丈高。两扇朱漆柳木的大门,每到寅时五刻便有当班的衙役敲响晨钟,开禁通行。
门前的大街上,有好几辆马车停靠在路边。为首的正是陆寂那辆乌木雕花的安车。
姜家人和贺鄞都来给她送行,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片,唯独姜氏没来,听说是受到惊吓后病得起不来床了。
她这次可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赔了夫人又折兵。谁能想到陆寂会如此不给她颜面?
不过贺鄞倒是一如往常,见谁都笑脸相迎。
杨氏紧紧握住姜予微的手,依依不舍道:“微姐儿,去了京城后一定记得来信,别忘了你永远都是姜家的女儿。”
说完,用帕子拭去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两滴泪,装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母亲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忘。”姜予微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然后看向姜益平。
姜益平眉头拧在一起,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虽然不喜,但终归有些不舍,脸上难得的露出几分离愁。
“身为女子,当恪守三从四德。今后你当好生侍奉陆大人,不可松懈,更不可像在家中这般肆意妄为了,可明白了?”
姜予微原本就不抱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好话,闻言平静的道:“知道了爹,女儿心中有数。”
哭的最伤心的当属银瓶了,这丫头也不知是不是从昨晚开始便一直哭到现在,双眼肿得如同核桃。
此时更是涕泪如雨,扑到她怀里不断抽泣道:“姑娘,您要保重。记得您答应奴婢的事情,千万不能反悔啊!”
“我知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姑娘,奴婢舍不得您!”银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姜予微眼眸酸涩,怕自己也哭出来,哽咽的点了点头。
姜益平看了眼天色,道:“时间不早了,快上车吧,别让陆大人久等。”
她轻轻拍了下银瓶的肩膀,然后后退半步,屈膝跪地,对姜益平行叩首大礼。礼不可废,也算是全了多年的父女之情。
姜益平也有些动容,亲自把她扶送到安车旁。
人来人往,人潮声不断。她站在车旁还是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喧闹的大街,仍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心绪说不出的复杂。
第30章 送别
没来也好,她暗自苦笑,转身上了马车。
陆寂已经坐在车内,身穿一袭莲青色杭绸直裰,系着玉腰带,姿势闲散的倚在蜜合色方枕上闭目养神。姜予微没有打扰他,兀自捡了个角落坐下。
裴仪和桑虎打马护在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驶出城门。她不知该做什么,索性也靠在那儿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可是不舍?”陆寂忽然道。
姜予微心头一跳,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看着自己,闷闷点了点头。
陆寂见她又同上次那样缩在角落里,人恹恹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好似一只刚离了窝的小猫,不由一软,道:“有机会我再带你回来。”
“多谢爷。”
这时,外头忽然有一个女子喊道:“快看啊,哪里飞来这么多的山樱花啊?”
姜予微神情一怔,掀起帘子往外看去,只见漫天都飞舞着粉白色的山樱花,如霰如雨。天际蔚蓝澄澈,堆云叠雪,美得如梦似幻。
愣神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竹笛声。曲调婉转凄凉,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姜予微眸中的泪意顿时翻涌,她认得这笛声,是温则谦。
与方才说话女子同行的男子惊叹道:“都到这个时节了,哪里来的山樱啊?”
那女子身上背着一个竹篓,里面放的都是她自己做的香囊和手帕,准备待会拿到集市上去卖,“大觉寺啊,骞哥哥你忘了?只有大觉寺的山樱这个时节还开着。”
“可大觉寺的花怎会飞到这里来?”
女子一笑,眉眼弯弯,粗布麻衣也难掩娇俏可人,“骞哥哥,这就是你不懂了。定是哪家的姑娘钟爱山樱,所以这痴情的公子才会将花带到这里来博美人一笑呀,你没听到这笛声吗?”
那个唤作“骞哥哥”的男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笑道:“是是是,你说的对。咱们快进城吧,早些卖完便能早些回家,小七还在家里等我们呐。”
“骞哥哥,小七可真能吃。昨日你钓的那条鱼泉被它吃光了,明明是只巴掌大的小猫,怎么会这般能吃?”
........
说话声越来越远,姜予微放下车帘,默默坐回原处。马车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继续往前,没有停歇。
陆寂把玩着腰间的双兽纹玉佩,似笑非笑的问:“这首曲子名叫《折柳》,予微以为是何人所奏?”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姜予微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含笑道:“爷说笑了,我怎会知晓?不过应当是个有心之人罢。”
陆寂闲倚着,见她眉眼盈盈,态度坦然不像是在作假,勾唇浅笑。
然后忽的起身一把拉住,将她带到自己怀里,鼻尖顿时嗅到一股兰麝清香。
姜予微惊呼一声,意识到外头还有人,赶忙噤声。手抵在他的胸口,温度传来只觉烫得吓人,腰背绷紧宛如拉满的弓弦,故作镇定的道:“爷,您这是做甚?外头还有人呐......”
陆寂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用带有薄茧的指腹细细摩挲。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盯得人脊背发凉,“为何要把你的贴身丫鬟留下?”
姜予微呼吸微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快速将应对之策在脑海里过一遍,回道:“银瓶的家里年前便已经给她说了人家,只等年纪一到就回家成亲,我怎么好毁人姻缘?”
他的目光在姜予微脸上扫过,慢悠悠道:“你说的最好都是实话,也不要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姜予微听出他话里的警告之意,暗暗心惊,低眉顺目的道:“予微自不敢欺瞒,愿,此生都侍奉在爷身侧。”
许是她态度恭谨,陆寂神色缓和下来,“你身边无人,我让杏容过去照顾你。”
“那怎么能行?”姜予微连忙拒绝,道:“杏容姑娘是你用惯了的人,怎好拨给我用?”
青山别院的那些吓人都是临时找来的,陆寂离开便都遣散了,唯独杏容不同,她是从宣宁侯府跟随陆寂南下来此的。
陆寂并非贪欢享乐之人,外出赴任唯独带上杏容,可见杏容在他心里非同一般,日后多半是要收房,她哪里敢让杏容来服侍自己?
“你在吃醋?”
姜予微一愣,属实不知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从何而来。
18/74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