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没有直接卖掉,也是想通过这个方法多赚些前。今日才是第一日,若是就这样被拿走,亏得血本无归啊。
他哀声求饶,“姑娘不可,小老儿是小本买卖,一家老小全指望这只朱鹭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小老儿吧。”
那女子不耐烦的蹙眉,丝毫不理会他的话,朝身后道:“你们还愣着做甚?!”
几个小厮立即上前,一把推开想来阻拦的老摊主。老摊主骨瘦如柴,被他们一推结结实实的摔在一旁的柳木条凳上。
条凳上原本还放了几个品相较差的细颈双耳瓶,也是用来当彩头的。此时碎了满地,人躺在那儿半天都爬不起来,喉间溢出呻1吟,面上皆是痛苦之色。
周围的百姓看不过去,纷纷指责起那名女子,“你怎可如此横行霸道,竟然欺凌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
“年纪轻轻的没想到心肠如此歹毒,你是谁家的姑娘?”
......
那女子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惧怕,反而直接呛了回去,那双眸子如同在看一群蝼蚁,“你们这群刁民休要在此血口喷人,本姑娘何曾欺凌过他?分明是他拿张假弓意图坑骗我,本姑娘乃是见义勇为!”
人群中有人义愤填膺的喊道:“你如何证明此弓有假?难道就凭你射不中吗?”
“就是就是!自己技不如人,还非要怪在弓上。”
那女子满脸鄙夷,冷眸扫过众人,扬声道:“此弓比寻常木弓重了半钧,且弓身弧度也有偏差。你们若是不服,大可去官府一辩真伪。倘若我所说不假,那你们这些空口白牙污蔑我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第32章 弓弦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愿引火上身,纷纷闭了嘴。
那女子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屑的嗤笑一声,下巴高昂,神情越发得意起来。
摊主见其中一个小厮提起竹笼转身欲走,急忙挣扎着爬了起来,膝行两步跪在那女子面前。身上不知何处被碎瓷片划伤,衣袖上沾染了许多血迹。
但他根本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双手合十,苦苦哀求。
“求姑娘大发善心,放过小人吧。小人确实没有在弓上动手脚,这只朱鹭是小人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今日拿到集市也是想多赚些银子为孙女治病。我孙女她生来便有心疾,若不吃药难以活命。还请姑娘不要拿走竹笼,求求姑娘了。”
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如此低声下去的伏乞,所见者都心生出不忍,暗自握紧拳头。然而那女子一看便知来历不凡,他们不敢得罪,只得默默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那女子嫌恶的后退两步,生怕血污脏了她的裙角,呵斥道:“滚远点,你孙女与我何干?”
说罢,便要离开。
摊主见状,无力瘫坐在地,浑浊的眸中满是痛苦绝望之色。干瘦的肩膀佝偻着,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生气。虽无声音,但早已老泪纵横。
姜予微眉头紧锁,胸口好似堵了块巨石,极不舒服。她挣脱开陆寂的手,上前道:“这位姑娘且慢,你并未射中,如何能将彩头拿走?”
那女子回头撇了她一眼,颇为意外居然还有个不怕死的。见她虽有姝色,但发髻间只有两支白玉簪子,身上的衣料也是寻常的雨花锦,应该是哪个破落户家的女儿,语气轻慢。
“你是何人?也敢管我的闲事?”
姜予微淡淡一笑,“我只是路人,亦不敢管姑娘的闲事。只是难得在此遇到一只朱鹭,故而也想一试。”
“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我方才说了什么?”那女子加重语气,不悦的蹙眉。
姜予微轻笑,声音仍是不疾不徐,“听到了,可这位老伯方才也说自己并未做过。既如此,那我们该听谁的呢?”
那女子气极而笑,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刚想说话,人群里有位布衣荆钗的年轻妇人忽然高声附和。
“这位姑娘所言极是,怎能听信你的片面之词呢?倘若这位老伯当真作假,我等无话可说。但如今事情真相未明,你就想将彩头带走,与强抢何异?”
有她打头,围观的百姓又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有些声音还不小,像是故意在说给某些人听到。
“该不会是她射不中,恼羞成怒之下才故意寻了这么个理由吧?”
“十有八九,你瞧她之前连射了二十多支箭都未中。如果那张弓真的有问题,射第一箭时便应知道,何必要等那么多支箭后再说?”
“仁兄言之有理啊!”
......
那女子怒目圆睁,浑身发颤,握住榆木弓的手咯咯作响,眼神如同淬了毒般一瞬不瞬的盯着姜予微。
她是家中幺女,自幼倍受父母兄长宠爱,在淮阳还没有人敢当众给她难堪,当即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编排我,你可知我是何人?!”
姜予微学着她此前的模样,撇了撇嘴,“你是谁与我何干?”
“你!”
陆寂失笑,只觉得这样的她格外动人,狡黠而又明艳。
姜予微见她鼻子都快气歪了,笑道:“我愿意随姑娘一同去官府验明真假,不过现在还请姑娘将朱鹭放下,此局并未结束。”
之前喊话的那名女子也大笑起来,道:“还不快还给人家?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竟然贪墨别人的东西,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对啊!快把弓给这位姑娘,人家还等着赢彩头呐。”
众人纷纷起哄,眼瞅动静闹得越来越大,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怕回去后无法交代,在一旁低声劝阻。
“姑娘息怒啊,老爷上次说了,您这次若是再惹出什么祸来必罚您禁足半月。咱们不妨就让她试试,瞧她这幅身板,干瘪得好似豆芽菜般,只怕是连弓都拉不进。届时,您何愁没有机会狠狠羞辱她一番?”
“你闭嘴!”那女子瞪着她,又紧了紧手里的弓,恶声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丫鬟吓了一跳,缩起脖子顿时不敢再多言。
姜予微不动声色的观察她眉宇间的神情变化,心中了然。她往前逼近两步,朝那女子伸出了手,温声笑道:“还请姑娘把弓给我。”
那女子咽了口唾沫,眸中闪过一抹虚色。她别过脸看向别处,心里盘算着说辞。但姜予微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又把手往前递了递,黛眉微挑,似笑非笑。
起哄声还在不断响起,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那女子如同被架在火上煎熬。她恶狠狠剜了姜予微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把榆木弓扔了过去。
姜予微一拿到弓便知道她在说谎,四钧为一石,训练有素的将士一般只能拉动二石之力,能拉到三石的少之又少。
他们用的弓箭都是特制,用的是上好的牛筋。而这把弓做工粗糙,弓弦是丝线与马鬃混编而成,根本吃不住太重的力道,不然会直接崩断。
所以那女子说重了半钧乃是无稽之谈,之所以射不中是因为准头偏离了半寸。
姜予微其实并没有学过箭术,姜翊六岁启蒙时杨氏曾给他找过一个武师傅,她只在旁偶然听到过几句要领。
之所以知道这些,那是因为小时候她只要犯错,杨氏便罚她不许用膳。园子西南角的厢房后有一颗枣树,若是饿的狠了,她和银瓶就去那里用弹弓打枣。
起初做的弹弓连石头都打不出,后面请教了街头的小子才知弦也有区别。慢慢的她也就摸出些许门道来,一打一个准。
想着,她按照记忆中武师傅教姜翊时的模样,拉开弓对准了那面铜锣。
但是铜锣实在太小,距离隔得远不说,主要的是角度不好。摊主没有在弓上动手脚,可却在这里暗藏了些心思。
因此想要射中绝非容易之事,何况是对她这样一个从未射过箭的人来说。
弓箭与弹弓不同,手臂吃力很大,一不留神便会射偏。她有些慌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托大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拉弓的手腕上,往下压了压。
姜予微一愣,发现陆寂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后,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传来,“手腕下压,腰背挺直。不必害怕,对准靶心即可。”
她的心绪莫名安定下来,全神贯注的盯着那面铜锣。按照他所说的办法调整姿势,将弦拉到最满。
深吸一口气后,紧接着松开手。箭羽急速射出,“咚”的一声击中铜锣的边缘发出闷响。
周围的百姓齐刷刷鼓掌喝彩,一时间红飞翠舞,笙歌鼎沸。
姜予微被气氛所感染,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带着笑意下意识的看向陆寂。
第33章 周家
刹那间,陆寂心头一震。这样的她与往日的疏离客套不同,眼眸明亮澄澈,如花树堆雪,潋滟生辉,鲜活无比。
要是能把她带回去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就好了!
姜予微敏锐的察觉到他眸中的异样,带着浓浓的侵略意味。顿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头顶,激起层层鸡皮疙瘩。
她强撑笑容,佯装羞涩的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轻唤了声,“爷?”
陆寂按捺住内心的刺痒,笑意晏晏,面上仍是一派光风霁月,“做的不错。”
“多谢爷夸赞,”
陆寂盯着她的眸子看了半晌,不舍的收回视线,转而看了桑虎一眼。桑虎立即会意,挎着横刀昂首阔步的走到那提竹笼的小厮面前。
几个小厮顿时紧张起来,肌肉紧绷,神情戒备,严阵以待。没有自家主子的吩咐,他们可不敢仍由东西就这样被夺走。
然而桑虎有胡人血统,身形高大,与他们站在一起足足高出了一个头,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杀伐之气。
这种气势绝非是在练武场打磨出来的,而是要经过真刀真枪的厮杀,哪是那些练过几年花拳绣腿的小厮可以比拟?
才一个眼神,这些人纷纷败下阵来。
那女子双目赤红,额头青筋隐现,显然已经气到了极限,但她并未言语。
桑虎猛的将抢过竹笼夺过来,目光凌厉的扫过几人,警告他们不要妄动。
随后走到摊主面前,掏出一锭银子给他,道:“这是我家夫人的箭钱,剩下的赏你了。”
听到“夫人”两字,姜予微脸色微沉。昨晚杏容也是这样唤她,她听了刺耳,本想让杏容换个称呼,理由是自己还未入宣宁侯府的大门,当不起这声夫人。
但杏容却说这是陆寂的吩咐,无奈之下她只得作罢。
摊主手捧银子,受宠若惊。待掂量过后,立即又破涕为笑。
足足二十两,他孙女的药钱终于有着落了!
他忙不迭的跪下,对姜予微和陆寂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脸色激动得通红,磕磕绊绊道:“多谢公子!多谢夫人!多谢公子!多谢夫人!”
让一个长辈向自己磕头,姜予微内心实在难安,惶恐的避到一旁,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说罢,伸手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陆寂看到她洁白如玉的手沾染上摊主衣袖上的血迹和脏污,忽然蹙了蹙眉,温声道:“来人,送老人家去看郎中。”
“是。”
对于穷人来说,最不值钱的可能便是膝盖了。摊主看着二人泪眼蒙蒙,哽咽到几乎说不出来话。干裂的嘴唇数次开阖,最后只喃喃的又重复了好几遍多谢。
姜予微心中苦涩,颇不是滋味,“伤势要紧,您快去看郎中吧。”
摊主这才收拾了些要紧的东西,将银锭仔细藏在贴身的衣物里,匆匆离开,至于那些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全都来不及带走。
看到他走远,姜予微暗自松了口气。看向那女子,笑道:“让姑娘久等了,我们现在就去官府请人验弓吧。”
跟在那女子身后的丫鬟连大气也不敢出,小心偷瞄了眼自家姑娘的脸色,立即又缩了回去。
那女子已是目眦欲裂,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似被人狠狠抽了几巴掌,耳畔随时都能听到嘲讽她的讥笑声。
对她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当下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捅到她爹面前了,银牙紧咬,冷声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穿过纷乱嘈杂的人群传来,“敏儿,不得无礼。”
众人一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开,露出站在后面的一男一女来。
那女子头上也戴着幕离,身上穿着鹅黄色如意纹绉纱裙,配葱绿色绣花上裳。体态婀娜,举止娴雅端庄,风姿卓然出众。
而她身侧的男子则稍显逊色,一袭墨绿色刻丝锦袍,手持象牙骨墨兰泥金扇,五官周正,一双桃花眼轻佻虚浮。
那个唤做“敏儿”的女子看到来人,惊讶道:“景宣哥哥,淑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周淑则款款而行,穿过人群来到刘敏如的面前,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要再不来,你可就闯下大祸了。”
刘敏如不解,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淑则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一旁的周景宣收起泥金扇,上前拱手一礼,道:“见过陆大人。”
陆大人?
刘敏如呆愣,朝堂上姓陆的人本就不多,而当得起周景宣一句“陆大人”的,便只有锦衣卫副指挥使陆寂。
前几日她偶然间听她爹在提及,说陆寂北上述职会途径淮阳了,还吩咐手底下的人多注意城门口的动静,没想到竟然让她在此上了,顿时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锦衣卫的大名如雷贯耳,而她们刘家是京城刘家的旁支,与锦衣卫向来水火不容。难怪淑姐姐要说她闯下大祸,这下该如何是好?她爹非打死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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