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斯年的目光定格在右下的的落笔处——林。
雨突然下得有点大,余斯年撑着的伞往她那边倾斜。
但是她走出了伞外,站在墙下,转过身来,神情带着几丝这个年纪女孩的神采,“这是我的处女作。”
天空下着雨,她突然走出伞外这个动作多少有些随心所欲,令余斯年触不及防。
担心她会被淋坏,他只好无奈上前,把雨伞再次将她覆盖,将她笼罩周全。
这个举动在他做起来,似乎无比寻常。
沈朝容抬头头上的伞,一怔,“谢谢你。”
他说,“不客气。”
她笑了一下,“不过,这里要被政府回收改建了。”
她的神情以难以察觉的速读只黯淡了一秒,但还是被余斯年捕捉到了。
沈朝容一般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这是七岁前的父亲存在的痕迹,一直以来,那都是支撑她的一部分。
她依然是笑着的,“斯年,我也曾和别人一样,被爸爸举过头顶。”
她的悲伤一点也不外显,但是余斯年就是能感觉到,她外溢的情绪。
余斯年知道这个女孩有她独有的骄傲自持、有她的特立独行、她的镇定,但那一定是因为她默默走过许多。
余斯年眼波温柔,话语轻柔,“你爸爸也一定很想念你。”
余斯年知道她从不需要被肯定,所以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单纯地,想这么告诉她。
沈朝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她转身看着墙上的画,那是一张动物世界的全家福。但相比于整副画的精致,右下角拙劣的线条更加引人注目。那是幼年的她执笔所形成的不完美,不过沈朝容恰恰喜欢这里的不完美。
她启唇,“不过,谢谢你的安慰。”
说完这句,身后没有了声音,期待中的“不客气”没有传来,沈朝容转身,望着他。
他的手一直撑着伞,目光长足地注视着她,唇边带笑,“没有人会不想念沈朝容。”
雨丝漂泊,有越下越大之意,但他的伞一直朝她倾斜着,沈朝容注意到他的左肩已经微湿。他的话令沈朝容呼心跳漏了一拍,耳后染着的半圈绯红渐深。但她面上依然镇定,口吻带着一丝玩笑意味,“也包括你吗。”
余斯年:“包括我。”
沈朝容的理智在被眼前这个人一点一点地吞噬,即便她尽力地克制住,她尽力地把理智往回拉。
“我要转学了,去美国。”
此刻,她说得很清楚,也很明白,生怕他有一丝不知道。
这是在集训前就决定好了的,在认识他之前。
他的神情依然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一丝沈朝容想象中的退却,他长身玉立在此处,还是那句,“我知道。”
他随机又补充道,“我一直都知道。”
仿佛生怕她认为自己轻浮。
沈朝容神情讶异,或许是讶异于他的坚定,也或许是讶异他口中的“一直”,因为在她的意识里,人与人之间需要建立深刻的情感链接,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的。
这个世界的喜欢时常很廉价,爱很虚伪,人们会有诸多借口,走在一起,便声称有缘分,决定分开,便以缘尽做托辞,这个世界到处充斥着荒谬、荒诞、戏剧。
但他此刻的巍然不动,仿佛是这个荒谬又充满谬误的世界,的例外。
眼前,俊美的少年、半湿的衬衫、专注认真的眼眸和轻哑动人的声线,无不在冲击着沈朝容的心。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纷杂的雨声中,为眼前的景象,跳得异样的清晰。
她听见他说,“沈朝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我最大的诚意。”
他的声音暗哑,和细雨一起敲击着她,“你走你的路,去任何你应该去的地方,你不必放弃什么。”
沈朝容纯良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她看见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只听他说,“我是说,但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甚至没有说出“我喜欢你”这样的话,但就已经胜过了世间所有的表白。
他没有说,沈朝容,你能不能留下。
那样的话太俗气了,绝非余斯年的口中能说出来的。
而是说,你的路该走走,该停停。
“沈朝容,我只想让你明了我的心意,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我可以等,等你确定你的心意。”
——这是回去前,余斯年说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沈朝容回到沈家,她依然心跳如擂,她的心因为他的这些话,久久不能平息。
外面大雨沥沥淅淅,沈朝容坐在房间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的书看半天还是那一页,书里夹着手机,界面上是余斯年的微信对话框。
直到沈朝阳推门进来,她猛然抬起头,关上手机和书。
沈朝阳一手把着她房门,一手挠着头,沈朝容示意他有话快说,在沈朝容的催促下,沈朝阳才支支吾吾说,“沈朝容,这些年,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沈朝容被他逗笑了,否认说,“不是。”
沈朝阳看起来有些委屈,“那是不是我妈对你不够好?”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走?”沈朝阳看起来特别不能理解。
沈朝容想了想,这样说,“你还年轻,还不太明白。要摆脱过去,必须回到过去,去扒开过去的皮,看清楚内里皮相是什么,杀掉所有的幻想。”
沈朝阳不屑地“嗤”了声,心说她才多大,也就大自己一年,叽里咕噜说的什么呢。沈朝阳虽然不能理解,但是他一直明白沈朝容这个人,有自己的想法。
他妈和沈朝容她爸刚结婚那会儿,沈朝阳和很多重组家庭里的孩子一样,特别讨厌沈朝容和沈朝容她爸,但是后来逐渐地,就不讨厌她了。
沈朝容这人就是有这个本事,轻而易举就让人喜欢她、崇拜她。
她擅长驯服一切。
第15章 15 就在她即将抽走之际,手腕被他一……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但是很久之前,沈朝阳就已经都打心里觉得沈朝容的姐姐身份。在学校时,沈朝阳也习惯性对外介绍说自己家里有两个孩子。
但最近一想到沈朝容要走的事,沈朝阳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岂不是以后家里连个拌嘴的人都没有了。
见他进来又不说话,沈朝容挑眉,“还有事么?”
沈朝阳沉默了很久,“姐,如果在外面不开心了,就回来。”
沈朝容一怔。
从小到大,沈朝阳这人嘴尤其犟,一般都是没大没小直呼她全名,很少会这么正儿八经地叫一声姐。
沈朝容原以为自己不会特别不舍得,但沈朝阳这样,乃至于她也真切感受到了离别将至。
她轻轻眨巴了下眼睛,轻盈道,“好。”
此时,房间门被无人发现的时刻悄然带上,沈父沈潮盛和沈母曲涟在门外相视一眼,悄然离开。
就像没来过那样。
-
9月的容城已经入秋,天边划过几道机尾云。
大概是担心无法自控的分别情绪会影响沈朝容一往无前的步伐,所以养父母没有来送沈朝容,只派了便宜儿子沈朝阳来帮拿行李。
登机口处,沈朝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最后又给她塞了点人民币,委屈状,“这是我原本要拿来买摩托车的老婆本,不过你出门在外,先借给你吧。”
沈朝容垂眸收了沈朝阳的“老婆本”,抬眸只说,“不收利息吧?”
沈朝阳:“我去沈朝容,我还以为你会装装样子推搡一下还给我呢?”
沈朝容就喜欢看他跳脚的样子,时常以捉弄他为乐。
一秒后,她一脸无辜地把钱还给他,“那还给你。”
“我不要。”
沈朝容再度一脸无辜收起,“谢谢。”
沈朝阳:“.......”
沈朝容笑了一下,叮嘱道,“照顾好——”
沈朝阳大手一挥,“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沈朝容沉默一霎。
沈朝阳问,“怎么了?”
她的神情虽然微微有些不忍,但是还是决定把自己刚刚打算说的话说出来,“我是说,照顾好老沈鱼缸里的那条长尾。”
沈朝阳快要被她气死了,黑着脸咬牙切齿神情僵硬,“我去沈朝容,你存心的吧!”
不过这回,他前所未有的宽容,安慰自己“死者为大”。沈朝阳觉得,大不了以后就当没有这个姐姐。反正也没血缘关系。
他挥手,“拜拜。”
沈朝容也跟他说了再见。
登机口门外,两人四目相对三秒。
沈朝阳:“你怎么还不走?”
沈朝容勾唇,“再等等。”
沈朝阳:“?”
沈朝容抬手看了眼时间后,目光向远处看过去。
直到那道料想中、期待中的身影出现,他正朝这边款款而来。
她的唇边弯起一个弧度,心脏跳动的频率也随着他由远及近的距离渐渐加快。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入秋,空气渐凉,他穿着白衬衫休闲裤,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开衫,单手抄着袋,最后步子停在她身前,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收到你的消息,我很高兴。”
即便步履匆匆,但他嗓音平稳中带着愉悦,漆黑的眸子就这么长足得与她对视。
微信是临时发的,其实沈朝容不知道是不是赶得上。
但这种期待不落空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错。
她抬手,手指随意勾起头发上的皮筋后将皮筋扯下,原本随意扎着的丸子头一下松开,她将他的手拿起。
少女的手是温热的,那种美妙触感通过余斯年的手,直抵他的心脏。
他全身的血液,他的眸光,都在期待她的举动。
只见她将他的手反了过来,一秒钟就把那根粉色的皮筋,轻盈地套进了他的手腕。
那是一条粉色的发绳,发绳上还有一只晶莹的小兔子。
把皮筋套进他的手时,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表层皮肤,弄得他心里奇痒无比。
就在她即将抽走之际,那只手腕被余斯年一把捉住,随之他暗哑撩人的声音落下,“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但——
沈朝阳此时出了声,“歪?哪样?”
沈朝阳不明白!
哪样的?!
理解的这样是哪样?!
不是,他这么大个人在这站着,是没人看见吗?怎么会有人就这么视若无人的??沈朝容就算了,沈朝阳心说我都忍她10年了再忍忍又能怎么样,但是这位帅哥你谁啊。
-
外头天气晴朗,徐时礼的黑色迈凯伦就停在机场外大门。
直至看见肩宽腰窄熟悉的少年身影走出来拉开副驾的门带着风寒上车,徐时礼来时忍了一路的满腹疑惑终于可以问出来了,“走的人是沈朝容?”
余斯年唇角带笑,侧目看过来,“嗯”了声。
这哥们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徐时礼完全看不出他脸上有跟失恋沾边的神情。
“你不挽留她吗?”,徐时礼开玩笑说,还有你挽留不下来的人。
余斯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只听他说,“如果出国这个选择,是她的既定轨迹的话……那么……”
只听他用一种独属于余斯年的口吻,口吻里头有着淡淡的从容和自信,和对某一个人独一份的毫无保留的欣赏,“我不摘月亮,我要她永远高悬天上,皎洁流芳,作为我的理想。”
徐时礼看着他,被这一番话不明觉厉到了,心说第一名说出来的话,果然是有点东西的。
第一名就是第一名。
就像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一样。
徐时礼想了半天,只能吐出一句,“牛逼。”
-
飞机在11.30准点起飞。
白云像朵白棉花糖一样悬挂在天上,飞机直上云霄,冲破白棉花糖,在天空拖拽出一道长长的机尾云。
沈朝容收回俯瞰着容城的目光,视线回落到手里的画。
画里的人眉眼带笑,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温度,令沈朝容不免想起那晚坐在房间里单人椅上摄人心魂的他。
一个人,骤然出现你的生命中,并且能以势不可挡的攻势让你记住他,这简直就像是个奇迹一般。
她试着回想在此之前对余斯年这个名字的印象。
但发现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除了知道这个人常年年级第一以外……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了的,因为她自己也常年第一。
或许平时在校园碰见过,但是她的注意力一般也很少停留在过客身上。
后来在天台遇见他拒绝别人,当时更是没有把他和“余斯年”这个名字划上等号。
这一切,都让沈朝容觉得,过分神奇。
……
#
飞机从容城机场起飞,飞过太平洋,穿过晨昏线,整整一万三千公里。
距离一个人一万三千里,只需要24个小时的时间。
24个小时后,飞机抵达纽约纽瓦克国际机场的广播响起。沈朝容落地的那一刻,手机屏幕正好亮起,仿佛算好了一般,电话分秒不差地呼进来。
沈朝容接起,那头传来轻哑带笑的声音,“是我。”
沈朝容一愣。
她原以为会是高明莉这边的人打来的。
她估摸着他是从她登机的时间推算到航班信息和落地时间的,但他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
转念一想,要知道自己手机号码也不难。
沈朝容的微信号就是自己名字的开头缩写加电话号码,而且她在一中和集训时登记过的个人信息里,也可以找到这个电话号码。
听见她的沉默,那头带着轻哑的笑意又唤了她一次,“在听吗。”
每一个落在她耳边的咬字,都好似是有一片羽毛撩拨到心脏某个地方,又轻又痒,让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此时人群已经开始缓慢按序下机,只有沈朝容还坐在原处,月色透过飞机机窗洒落,落在她的身上。
她沉默着看着地面几秒,迟迟没有开口,而电话那边似乎也不着急,十分耐心地等她的声音。
终于,沈朝容开口,“我在。”
她的声音很轻柔,还有点儿不敢置信。
“到了吗?“
沈朝容“嗯”了声。
她不经意间看见落地窗中自己淡淡的倒影,透过玻璃看到自己白皙两颊泛着有些明显的潮红。
此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子有些烫。
这通电话没有着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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