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濯被这又轻又哑的几句话说得没了底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控制不住用暴躁遮掩心底奇怪的情绪:“真心?你谈个屁的真心,你就是块破木头,你懂什么真心什么感情!”
破木头。
玄濯甚至没把她当成个人看。
弦汐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也是,她也只是块破木头。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活的,受伤了也会疼,难过了也会哭,她不懂真心,也分得清喜怒哀乐。
她觉得玄濯压根连真心都没有。
弦汐忽然心痛到难以呼吸,她曾经是那么的爱玄濯,以至于他那样伤害了她,让她名声狼藉流离失所,她都能够因为他一声喜欢而容忍下来,可他毁了她外在的一切竟还不够,现在还要连她内在也一并毁掉。
他将她的尊严,她的人格,她的情感踩在脚下狠狠践踏,还理所当然地轻视她。
他凭什么。
弦汐隔着泪水看着那张脸,那张她过往深爱的脸,眼中已没了一丝一毫的爱恋,惟有痛恨和排斥。
玄濯就是个混蛋,烂到骨子里了。
这一刻弦汐只觉过往两百年的梦和向往悉数碎了个彻底,连同她最纯真的爱意一起,再也拼不起来。
当初她什么都有,只想得到玄濯的喜爱。现在她或许得到了他一点不知虚实的喜爱,却因此失去了一切。
他的喜爱也太珍贵了,她负担不起。
弦汐双目无神道:“玄濯,我不喜欢你了,你放我走吧。”
玄濯呼吸一滞。
肩背隐隐发颤,他握着拳,咬牙切齿道:“……你说走就走?你当这是你家?”
“这是你家,我不住了。”
“由不得你说住不住,我让你住你就必须住!”
弦汐盯了他一会,灵力在指尖凝聚成刀刃,径直捅向脖颈。
玄濯立马抓住她手腕,“你干什么?!”
弦汐道:“我不跟你住,也不给你当情人,你再逼我,我就去死。”
“……”玄濯气息不稳地瞪着她,半晌,猛一甩开她的手,“好,你非要走是吧?那你就给我滚!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当谁爱留你似的,给你点好脸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有本事你今天踏出这个门,你就再也别回来!”
弦汐没再看他,翻出自己来时带的行囊,闷头往门口走。
望着她渐远的背影,仿佛有什么珍视的东西也在随之远去,玄濯心中慌恐与怒意交织着高窜,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却又迈不开步子去拦。
忽地,弦汐脚步顿住,又返了回来。
玄濯一愣,心底不觉冒出点期待。
可弦汐却只是把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放到桌面的木盒旁,“这个,也还你。”
她盯着那晶莹剔透的镯子看了一会,她过去无比珍爱这个镯子,连睡觉洗澡都不舍得拿下来,几乎要把它当做身体的一部分。
她眼里的留恋很快消散,沉寂成灰暗,转头再度往外走。
镯子清透的光反射在玄濯瞳孔里,似是在讥讽他过去所做的事,玄濯一个来气,抓了镯子便猛得一扔。
镯子撞到墙面又叮的弹回去,在闷响声中正正好好砸到弦汐额角。
掉到地面,镯面完好无损,只开出一朵血花。
“呃……”弦汐佝偻了下,颤巍巍抬手捂住伤处。
另一种温热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玄濯没料到会砸到弦汐,一时间也怔在原地,伸手想去看看她,“你没……”
“玄濯。”弦汐慢慢转过头,闭着一只血痕蜿蜒的眼,“当初你说,我是傻子,是蠢货,我都认了。……可即便我是傻子,蠢货,我也会伤心。”
她当真是绝望极了,也伤心透了,哭泣着对玄濯道,“你对我做的事,未免都太过分,我不会……我不会再原谅你。”
她抹着眼泪走出屋子。
玄濯无声站了一会,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染血的镯子,握在手里慢慢擦拭。
越擦越脏,直到有几滴液体滴落,才勉强干净了些。
然而随即他又愤恨地将手镯撇了出去,连同木盒和桌子一道掀了。
——他用得着弦汐原谅?!她算个什么,她爱走就走,谁稀罕!外头比她年轻漂亮知情识趣的多的是,他招招手就能叫来一堆,谁得意她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她最好滚远点,让他这辈子都别再看见!
应桀在前殿等了玄濯许久也没见他来,干脆自己找了过去。
在寝殿里扒拉到玄濯时,看到他正坐在椅子上垂首不语,周围一片狼藉。
应桀跨进门就道:“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
他话没说完,就见抬起头的玄濯神情不对。
眼睛红得跟要滴血一样,目光凶戾活像跟他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应桀后退一步,心道不妙。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跑,玄濯便已一拳轰在他脸上!
“谁让你在她跟前瞎叽歪的!!”玄濯摁着他就是一顿狂揍,“你这破舌头不要就趁早给我拔了喂狗!成天瞎扯什么淡!你跟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闲得没事干吗?!”
他本来都计划得好好的,先把弦汐在龙宫安顿好,成婚后两个月就说自己有事要出趟远门,反正弦汐指定不会怀疑他,等两个月后他从天宫回来又能继续跟弦汐和和乐乐在一起。
可现在这些全毁了,全毁了!
就因为应桀这张破嘴!!
玄濯怒不可遏地将应桀揍了个半死。
弦汐浑浑噩噩地走向龙宫大门时,脚上忽然趴了个东西。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发现是乌麻。
弦汐将它往下拽,“我要走了,你不要跟着我。”
乌麻死死扒着她不放。
弦汐默了会:“你要跟我一起走吗?……跟我一起,日子可能会清苦些,不像在龙宫这么好。”
乌麻还是不肯下去。
弦汐想了想,乌麻在龙宫的日子貌似也没好过到哪去。
这里的宫人都是看玄濯脸色行事,玄濯不待见乌麻,宫人自然也不会对它多好,看它平日在宫里躲躲藏藏的样子就知道。
弦汐于是把乌麻抱了起来,“那你跟我走吧,我尽量,不让你饿到。”
“唔唔。”乌麻高兴地在她怀里翻滚。
出了龙宫,回到岸上,涂山庾一行人早已离开。
弦汐闻着新鲜空气,心里略轻松了些,如同刚从牢笼逃脱,重获新生。
但,她接下来也不知道该去哪了。
她在这世上近乎是举目无亲,无家可归,七岁以前的家她不记得在哪里了,清漪宗也回不去,在人间也没有认识的人,她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处走。
她试着走到繁华热闹的市镇,可来来往往的人流令她感到惶恐而无措,四面八方打量过来的目光也让她不由想起清漪宗那些人看她的眼神。
弦汐只好避开人群,没头没脑地跑到一座荒僻的野山,爬上半山腰,停在一处空旷临溪的草地。
脸上泪痕血痕干涩得难受,弦汐走到溪边洗了把脸,再睁眼时,却定住。
水面映出的那张面容憔悴,苍白,眼圈浮肿发红,既难看,又可笑。
弦汐看了会,忽然气愤起来,一掌拍乱水面。
——她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让爱她的人对她失望,自己也无处可去,都是因为她没有早早拒绝玄濯,也没有在玄濯把她关起来的时候坚持抗拒下去。
她轻信了玄濯的话,以为他真的会做出改变,以为他真的会对她好。
蠢死了。
……不过,抗争又能有什么用。她这么弱,根本反抗不了玄濯。
弦汐颓然地跪坐在溪边。
要是她再有能力些,再聪明些,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
水面的影子在涟漪中渐渐恢复原状,却又被泪珠打得不成样子,弦汐看着那张面容,越看越厌恨,憎恶。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她猛得抬手扇在自己脸上。
“不许哭。”
一掌落下,泪水却是流得更凶。她深喘着气,恼恨地继续打,“有什么……可哭的,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太蠢……废物,活该……”
“唔唔!”乌麻在一旁焦急地绕来绕去,死死缠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打。
弦汐被它缠得不得不停下来,可停下来的那一瞬,所有的情绪却当即决堤,就着眼泪一同涌了出来。
这片静谧的树林里,回荡着她这许多年来最为崩溃大声的哭泣。
第47章 生活在越来越好
在溪边哭完,弦汐勉强从波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却仍没什么力气。
她一时不太想动,索性就在草地上用藤蔓搭了个小屋,把自己封在里面,躺了几天。
就像是在清漪宗待的最后那些天,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跟别人见面说话,屏蔽掉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安静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其实,让她动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从小到大她只学过道法经文,降妖除魔,现在只身到了人间,连身处何方都不知晓,弦汐就算想做点事情也无从下手。
她沮丧地趴在临时搭起的小草床上。
这期间,乌麻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想办法逗她开心。
然而它黑漆漆的身形淹没在这无光的小屋里,连个轮廓都看不清,只依稀能见到那对椭圆的白眼睛在动来动去,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它努力好久之后大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遂改变了策略,每天早晚都从外面摘许多野花回来,放到弦汐身边,然后爬到她身上陪她一起躺着。
弦汐被它打动了。
她记起,她带乌麻出来的时候可是亲口说过要照顾它,怎么这时候反倒变成乌麻来担心她了。
这样可不行。
于是乎,颓废一段时间之后,弦汐终于费力从床上爬了起来,抖掉衣服上的草屑,认真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行囊里原先带的传讯灵石已经碎了,差不离是玄濯干的,以防她找机会又跟楚箫或者谁联系。
现在她人生地不熟,想再去找楚箫的医馆怕是有些困难,还是先想办法在这里安定下来好了。
她如今只能靠自己生活,身上又背着一大堆债,想来,还是得先找个能赚钱的……营生?人间貌似是这么称呼的。
她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就算什么都不会也可以现学,总不可能找不到一点她能做的事。
弦汐定了决心,将身上华丽的衣裙脱下,换成原本朴素的白道服,解开藤屋往外走。
——总之,先下山看看。
见她起来,乌麻很是兴奋,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脚边。
弦汐看它一眼,却有些犹豫。
乌麻这外形颇为罕见,要是跟她一起下山,会不会把人吓到,以为它是妖怪喊打喊杀把它抓起来什么的?
弦汐略微担心这点,俯身对乌麻道:“你别走了,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唔唔。”乌麻皱着眼睛,满是不愿意。
可能是怕她在外面出什么事回不来,或者丢下它不管。
弦汐也不忍说出那些可能会伤到它的顾虑。她为难地思索一会,又回首望了望简陋的藤屋,灵光一现,对它道:“你在这里帮我看家吧,这山上也不知有没有别人在,你替我看着些,不要让人随便进来。”
被委以重任的乌麻前后晃了两下,像是点头,返回去老实守在门口。
弦汐不太放心地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对它道:“要是有人或者别的什么来了,你也不要跟他们打,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千万别被发现了,知道了吗?”
乌麻又点点头。
弦汐这才下了山。
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边邑,还算热闹,该有的商铺客栈都有,弦汐沿着街道一路走,将近天黑才找到一个药铺。
这里应该有她能做的事。
弦汐走进去,问掌柜的:“你好,请问你们这里需要人吗?我、我会制药,辨认药草……还有,还有……写字,除妖……之类的。”
掌柜的抬头打量她一眼:“你是道士?”
“是。”
“道士怎么来药铺找活计?”
“我……下山游历,想找点事做。”弦汐支支吾吾。
掌柜的也没多计较:“本地人吗?”
“我从琅琊来的。”
“那还挺远。”掌柜的看看弦汐那张清丽漂亮的脸蛋,觉得要是留这么个姑娘在店里大概会很吸客,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44/72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