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过来?他也不知道。
几百年的光阴熏染,让他对玄濯的畏惧和忍让早已浸入了骨子里,因此当玄濯在婚堂抢走弦汐时,他连阻拦的念头都没能兴起。
婚堂上没能让弦汐刻完定缘石,现今她被玄濯带走,就更不可能再完成。但他的目的差不多也达到了,本没必要过来在玄濯面前自讨没趣。
……可,许是因为想将受害者的角色饰演到底,又或是觉得被当众抢走新娘太丢人,也可能,是心底一点不明不白的情愫在作祟,总之,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追了过来。
白奕喉间微咽,垂眸一息又抬起,没再面对弦汐,而是直直看向玄濯:“兄长,你把弦汐让给我吧。”
“……?”玄濯脸色极明显地变了下,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白奕肩背紧绷,坚定道:“你把弦汐让给我,我以后什么都不跟你抢了。”
玄濯沉沉凝视他一会,转身把弦汐放到寝殿门口,落下一层结界。
“你在这里给我好好看着。”他缓声对弦汐道。
看什么?弦汐正疑惑着,却见玄濯猛然回身一踹,将白奕直挺挺踹出去数十米远!
残断的墙壁被撞得彻底塌方,不等白奕从重击中醒过神来,衣领忽而一紧,被玄濯提着往地上一轰。
“砰——!”理石地面霎时陷出一个深坑,坑洞周围漫开数条蛛网般细长的纹路,白奕面色痛苦地呕出几大口血,胸骨正中亦是碎裂连片。
一只漆皮皂靴替代拳头踩上他胸口,玄濯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轻藐而冷漠道:“你就是想跟我抢,也抢不过。废物。”
这轻飘飘落下的两个字轰然击垮了白奕的尊严,数百年来压抑积攒的耻辱与不甘在这一刻倏地爆发了出来,他狰狞瞪着玄濯,周身肌肉迅速膨胀,自口中冲出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啸!
顷刻间大半龙宫被夷为平地,漫天沙尘中只见足有百里长的白龙骇然而立,银灰瞳仁几欲与眼白融为一体,在昏黑海水衬托下,显得分外瘆人。
玄濯漠然瞥去一眼,下一秒同样化出原身。金瞳黑龙与冲来的白龙当即缠斗在一处,摆尾间惊起万丈浪涛。
“吼——!”
凶悍至极的啸声令浩渺深海都分出道道空隙,阴沉天色趁势探下,为血光闪烁的爪牙覆上刺目寒芒。
破败的庭院里,惟有结界遮挡的一角完好无损,弦汐抱膝坐在结界下,无神望着近乎不要命般互相厮杀啃咬的两条龙。
一黑一白两条龙从海底打到苍穹,搅得风云俱乱后复又回归至海底,热烫龙血迸溅之处,海水蒸发泥土腐蚀,自海面到岸边升起大片带有腥味的茫茫雾气。
玄濯的攻势明显猛烈于白奕,不出多久,白奕便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驳,一个不慎失守,被玄濯一口从关节处扯咬下整条前臂。
白奕仰天痛吟一声,脱力跌落回罩着避水屏障的龙宫,气喘地躺在地上,渐渐恢复人形。
离他不远处,玄濯稳稳落地。
血气与战意的刺激尚未消退,他眼角手背犹浮着片片黑鳞,龙角长尾也没完全收回,看着妖冶而邪肆。
玄濯伸手召来轩辕剑,步步走向白奕,重新踩在他胸口,剑尖悬于他喉咙寸厘之上,“你当初是怎么蒙骗弦汐,让她跟你成婚的?”
白奕呛出口血沫,嗓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诡谲地笑道:“什么蒙骗……真难听,我们当然是真心相爱才会成婚的。”
玄濯一脚踏上他的脸,生生把他后脑踏进地里几分,寒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对她做什么了?”
“咯……咯咯……”白奕越发奇诡地笑出了声,拉满血丝的眼向上直视玄濯,“我跟她睡过。”
“……”
玄濯高高举起剑,将白奕那刚长出来没多久的新胳膊砍了下来。
剑锋一转,又砍掉另一边。
胸口被重重踩着,白奕甚至连一声叫喊都发不出来,只形象凄惨地往外吐血。
玄濯面无表情道:“你当我查不出来你跟她做过什么?”
“……哦,忘了,你可以搜她记忆。”白奕无趣地说:“那好吧,我没跟她睡过。”
他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但是,我和她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呢。”
胸口力道忽重,压得胸骨肋骨再度断裂几许,白奕恍若未觉,兴致盎然地继续道:“我跟弦汐,同吃同住,月下谈心,互赠鲜花。我告诉她我有一个关系很差的兄长,她不仅安慰我说,我在她眼里相当好,足够好,就算兄长在这也不会改变,还送了我一朵她自己的花。……兄长,她送过你她长出来的花吗?”
他好奇又刻意地问玄濯。
玄濯面色不变,手背却已暴起青筋。
白奕咧开笑:“啊,不好意思,原来她没送过你啊,真是失礼了。”
噗呲——
玄濯一剑扎穿他心脏。
随后又拔出剑,在他其他完好的部位也戳出了几个血窟窿。
不料这彻骨的痛楚却令白奕更加疯狂,他几近失智地嬉笑道:“呵呵……咳……兄长,你知道我遇到弦汐时,她是什么样子吗?那可是你没见过的美景……真叫一个我见犹怜啊。对了,那个时候,她应该还是从你那里跑出来的吧?哈哈……唔咳……”
他一边说,一边被玄濯拿剑在要害处贯穿,血浆四溅至地面,积出大滩惊心的红湖。
玄濯双目染赤,完全没了耐性,高举起剑准备砍掉白奕脑袋,彻底了结他这条狗命。
然而就在剑锋下落那刻,一道天雷唰然破开海水,轰隆降了下来!
眼角白光一现,玄濯即刻闪身躲避,再看原处时却已没了白奕的踪影。
玄濯静默片刻,目光沉郁地仰头望向上空。
——祖伊把白奕带走了。
也是,还没到那个时候,祖伊不会允许他对亲兄弟下杀手。
玄濯慢慢收回轩辕剑,转头看向当下龙宫里还算完整的一隅,与被关在结界内、默不作声的弦汐对上视线。
第58章 永远在一起
“铿锵”一声,轩辕剑被随意丢到一边,玄濯阔步走向结界内的弦汐,同时右手稍抬,令塌毁的龙宫恢复原状。
弦汐抱腿蹲坐在地上,不声不响,半垂的眼眸黯然失焦。身上披着的宽大黑袍逶迤于地,如同黏稠泥潭,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浓重而压抑。
视野内落下沉沉阴影,是玄濯站在了她面前。
“刚才都看清楚了吗?”玄濯略微低头,噙着笑问。
那笑意带着血腥未散的平静,显出几许偏执和扭曲。
弦汐眼帘轻动,没看他,也没回应。
玄濯纡尊降贵地屈膝蹲下,伸手想抬起弦汐的脸,目及手掌残留的血液,又顿住,召水清理干净,才继而挑上她下颌。
那双凶戾却傲慢依旧的金瞳,直直望进毫无光采的乌眸,有着专属于胜利者的骄矜:“你找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我,哪怕是我亲弟弟也不例外。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弦汐木然不语。
玄濯亲昵地凑近她,另一只手抚上她脸颊,眉眼微弯:“我帮你收拾了蒙骗你欺负你的人,不给我点好处吗?”
“……”
良久也没得到一句回答,玄濯神色渐渐晦暗,他紧捏弦汐尖细的下巴,阴恻道:“怎么,得知你的未婚夫婿其实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就这么让你难过?”
“玄濯。”弦汐抬眼看他,眼神空洞而生疏:“我是你们的战利品吗?”
玄濯哑了下,一瞬间,所有的高傲与愠色悉数褪去,甚至带了细微懊悔:“……我不是那个意思……”
低迷的尾音未消,弦汐罕见地出言打断:“你和白奕,你们是一类人。一样恶心。”
一个折辱她,自作主张让她当他的情人。一个欺骗她,把她当做报复的工具。
弦汐回忆起当初昏厥前的一幕,现在想想,那应当也是白奕伤的她。
——他和玄濯真不愧是亲兄弟。
听到弦汐这句话,玄濯登时露出碰到苍蝇一般的表情。
他张口欲争辩些什么,却在撞进那满目的疏冷枯寂时止住。
“……或许吧。”唇边苦涩地提了提,玄濯偏开眼,“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这突如其来的现实令弦汐胃里翻涌,几乎想吐。
腿脚已有些发麻,弦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手腕被玄濯抓住。
下一刻,不由分说的力道拖着她走向寝殿。
——转身时幅度并不算大,却让弦汐轻颤着,无力地噗通跪倒在冰凉的玉砖上。
她甚至感受不到泪水流淌,眼里只剩下灰暗,“你放过我吧,玄濯,你放过我。”
她一分一秒都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与玄濯共处下去。
圈住手腕的长指微微抖动,似是在压抑什么深重的情绪,玄濯回首睨她一眼,一言不发,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把她拖向寝殿大门。
那敞开的幽暗门洞,如同能够吞噬性命的深渊巨口,弦汐仅是看着,就已感到喘不上气。
她被迫磕绊跪爬在玄濯不断前行的脚后,声嘶力竭地哭喊哀求,却无法阻拦他分毫。
到最后膝盖抵着坚固的门槛,弦汐高举的双手勉强合在一起,摆出最卑微的恳求姿态:“我不要……我不要进去……求你了……求你……”
弦汐对这个姿势印象很深。
以前小渔村的那个家里,养了条狗,叫阿财。阿财很老了,爹娘盘算着要把它卖到狗肉铺,换些银钱。狗肉铺的伙计来牵狗那天,阿财大抵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声也没有叫,只在被拽着后颈往外走时,那双浑浊的老眼含着泪望向爹娘,两只前爪合十上下摆动,带着最深沉的绝望无声乞求。
最终,娘亲到底是心软了,把阿财牵了回来。
弦汐觉得,她现在的处境和阿财差不多。
或许做出同样的举动,也能收获到玄濯一点怜悯。
然而玄濯半点没有停顿,那只握着她的手猛一用力,将她提进寝殿。
大门“砰”的一声豁然关紧,所有的光都被屏蔽在外,也彻底泯灭了弦汐眼中的神采。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又被玄濯放置到床上。
许是因为在战斗中尽情发泄了一场,玄濯看上去平定不少,他在床前空余处踱了几圈,寂然坐上床沿,抓住弦汐的小臂往床褥一放:“凉吗?”
掌底触碰到一片凉意,弦汐暗淡的眼微移,显出丝缕疑惑。
玄濯道:“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连躺上这张床都觉得孤寂空冷,索性就没再睡过。”
“……”
“我不眠不休地找你,搜寻有关你的任何踪迹,生怕你在哪里出了意外,悄无声息地就没了。我跟我父王吵架,迫使他点头准许婚期延后,又到处跟人说,我有了心爱的人,她不是我的情人,我会正正当当迎娶她,让她与我结为夫妻,我马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玄濯宛如被抛弃许久后,满腹幽怨终于得到宣泄一般喋喋不休,说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那比弦汐宽健许多的身躯向她靠近,眼里却盛着无尽的委屈和悲愤,以至隐隐闪着泪光:“可就在我夜不成寐心惊胆战的这些天里,你又在做什么?”
“……你在和别的男人花前月下,谈婚论嫁,甚至那人还是一直与我作对的亲弟弟。”他咬牙切齿。
今天这百转千回的经历,就像是往玄濯脸上狠狠扇了无数记耳光,让他难堪得彻底,也恼怒得彻底。
一想到他苦苦寻找的人就出现那么多天族都收到的婚帖上,他就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看着玄濯面上的怨怼指责,弦汐只觉心头无名火起:“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话?难不成你以为我和你是相爱的,以为我很想和你成家?”
玄濯一僵,脸色霎时无比难看。
弦汐一字一句道:“我跟白奕、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谈婚论嫁,那又如何?和你有什么干系?”
玄濯倏地收紧握着她小臂的手,“和我有什么干系?和我有什么干系?!你怎么能——”
话音断在这里,他粗喘着气,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续下去。
……是啊,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是弦汐的什么人。
酸热漫上眼眶,玄濯声腔里不禁染了一丝哽噎:“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以前不是喜欢我吗,我现在也喜欢你,我们当然是相爱的。脸面,我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抢婚了,我还要什么脸面。我现在只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点?”
53/72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