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卿这就是不知晓她爹白大将军了,逢场作戏的时候也是不少的。不过荷花夫人与其伉俪情深的名声在外,也就是走个过场并无其他。
可陆郴就不一样了,慕容卿觉得他有前科,这上头的信任不足,见状怎能不恼。
有船近前,陆郴初初没在意,直到身旁人提醒郡主好像在那船上,陆郴这才侧了头。
隔着一片湖水,两人遥遥相望。
慕容卿见陆郴嘴角含笑,竟还举起酒杯朝着自己敬过来,她恼得直接将手里团扇扔到了水里。
陆郴见状没理会,继续与几人饮酒。
慕容卿被陆郴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惹得心直直往下坠,这方正犹自气闷,那方远处却突然传来沈止的喊声。
“快走!”
“快走!”
尤诺道:“怎的了?为何要把船开走?风平浪静的啊。”
谁知话音刚落,陆郴的船底轰隆一声,船体瞬间四分五裂。
直将尤家的人吓得赶紧就要跑,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慕容卿心绪来不急想什么。
只见尖叫四起,水浪四溅,陆郴讶然之中急急看向她。
那一眼让慕容卿彻底慌了神,她忙冲冲地冲着水里喊:“快救人!快救人!郴哥哥不会水!快救人!”
可尤家船上的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慌神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功夫去救人。喜鹊要拉着慕容卿走,慕容卿却将外袍一脱,将人推开就要往水里扎。
正乱着,水下又浮现了几个贼人身影。
马上就有血迹浮出。
慕容卿都快哭出来了,陆郴不会水,甚至是怕水,她挣不脱喜鹊黄鹂,声音都喊哑了,可无论如何两个丫头都死死抱着她不撒手。
“快护住康宁郡主!”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以致于紧跟着这句话之后的又是一声轰隆,这声是尤家船底传来的。
尤诺尖叫,慕容卿去拉她。
杜若脚步不稳想拉住栏杆。
在船体就要崩散的刹那,不知是谁在杜若身后推了一把。
杜若落水。
这下更乱了,杜若也不会凫水。
慕容卿临落水前冲着尤诺喊道:“不许慌!你水性好!去救人!”
水漫过头顶,慕容卿在水里将鞋子踢掉,她先看到了杜若,一个猛子朝着杜若死命游了过去。
不会水的人容易挣扎,杜若拚命想抓住什么,在碰到慕容卿的一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死死也不放手。
慕容卿被她拽得整个人都游不上力,逼得她不得不狠狠在杜若脸上掐了一把逼迫她睁眼,杜若见是好友,这才少了挣扎。慕容卿勒着杜若的脖子将人拖到了一块浮木上,她力气不多,冒出水面整个人大喘着气。
杜若是被吓哭了,抱着木头整个人四神无主。
慕容卿拍了她脸一巴掌,迅速道:“阿若别慌!你抱好这木头,喜鹊黄鹂都会水一会儿见着她们,自会来护着你,我得抓紧去救郴哥哥。”
言必又一头扎进了水里。
慕容卿自打五岁以后,被先后逼着学了凫水,她在水中身形婉转若鱼。她四处寻找,可越着急越看不到陆郴的人影。
她是真的怕了,要是陆郴在此殒命,她该如何自处?
可再来不及往前,慕容卿的腿突被人抓住,她一回头见穿着水靠的男子手里一把匕首就要朝自己刺来。
慕容卿害怕之余心一横取了头上发簪,靠着自己极好的水性和柔软的身子猛地一下直接将簪子戳到了贼人的眼睛里。
那贼人大怒,可血迹蒙了眼,一时也拿慕容卿不住。
慕容卿朝着远处游,她浮出水面换气,正好瞧见远方陆郴被沈止拖救了出来,旁边寒酥与灵泽都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贼人目的不知到底为何,竟又有贼人突然冒出,手中匕首直接就想了解了慕容卿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簪子以箭之威破空而来,生生带了一股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着慕容卿的脸侧划过,没入了她身后贼人的脖颈之中。
慕容卿愣神间,沈止脚尖轻点浮木,闪身到了她的身前将其整个人都从水里拎了出来。他一扯外袍将慕容卿整个人裹住,用了轻功将人送到了岸边。
慕容卿来不及道谢,沈止又闪身去救人。她定睛去看,这会儿水上正乱着,会水的不会水的都在喊,不过陆郴已经醒了,慕容卿长吸一口气冲着陆郴喊:“郴哥哥!”
陆郴咳了一口水,还没什么力气。
慕容卿见他没事也顾不上他了,就要去找自己的好友,见在前头岸边杜若被喜鹊黄鹂拖上了岸,她小跑着过去,到了杜若跟前给她擦着脸上的水:“阿若,阿若,你可有事儿?”
杜若发着抖,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尤诺呢?”慕容卿问喜鹊。
喜鹊刚想言语,就见沈止已经拎着尤诺和宋令仪也送到了岸边。
慕容卿见状忙匆匆上前检查,见尤诺哭哭啼啼不停,但身上都没伤,心里紧张归紧张这才去看一旁的宋令仪。
宋令仪的一张小脸儿煞白,见慕容卿看她,浮了个笑意安慰她:“卿卿,我没事。”
可谁料慕容卿却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扇得众人皆是一愣。
宋令仪的脸偏到一侧,她想言语,却又是啪得一声。
响亮清脆。
慕容卿却似不解恨,眼眶湿润着抿唇又一巴掌过去。
三个耳光,将宋令仪脸面自尊打得落入泥土。
慕容卿带着哭腔质问:“你刚才为何要推阿若!你明明知晓她不会凫水!”
第030章 宋令仪
这些年在上京, 宋令仪已很久没痛过了。
许是这三巴掌打在脸上,痛觉唤醒了过往,让她回想起了许多。
她记得六岁时候,娘亲死前, 人已形容枯槁, 只见皮包着骨,筋脉都凸显出来, 任谁瞧着都得道一句可怖。
可娘亲在宋令仪的眼中依旧是那个端庄美丽的模样, 她当时握紧娘亲的手,盼着娘亲还可以再像平时那样替她梳发。
只再没有了。
娘亲的手, 在爹爹的薄情里,一日一日变得越发消瘦, 直到成了临死前的骨架模样。
那是一种宋令仪忘怀不了的黄,青筋又是绿色, 像还没干透的尸。
娘亲临了什么话也说不了, 连泪都无, 只望着她笑, 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就这样撒手人寰。
后来宋令仪无意中得知, 娘亲的死,有她继母楚三娘的手笔。
宋令仪也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楚三娘的模样,她年轻,丰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娇。珠圆玉润, 是完全不同于她娘亲楚楚风情的另一种美人。
爹爹让她唤其娘亲, 宋令仪不愿,当场挨了一巴掌。
此时刚离她娘亲去世不过半年。
宋令仪也记得第一回 见到宋晚凝, 那是个被养得很骄纵的姑娘,在继母过门之后的一月后就被接到了宋家来。
爹爹说:“你妹妹命苦,这么些年因你娘亲不愿都被养在外头,阿令,你得好好待她。”
宋令仪当时答应了,可当天晚上家宴,她就将宋晚凝推到了湖里。
当时只有五岁的女娃娃,在水里挣扎着,小手还露在外面,宋令仪厌恶她白嫩嫩肉乎乎的手,取了头上的簪子,使劲儿戳了上去。
那双小手终于不敢再露出来。
她是盼着宋晚凝死掉,可没有。
宋令仪挨了活这么大以来的第一顿毒打,鞭子抽在她身上,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爹爹说:“你这般恶毒都是随了你娘!”
楚三娘说:“你怎能同你娘亲一般歹毒!”
她用那双白皙的手,掐着她的脸,用簪子戳在她身上,算是将宋晚凝遭过的罪又百倍的还给了她。
宋令仪没哭,而是爬了起来,生生受住了这一顿折磨。
自此楚三娘对她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对内,将她用作下人,美其名曰偿还她母亲的债;对外说她因娘亲不在,伤心过度身子不好,好让她不再见客。
连母家安国公府的人上门,都不让她见。
宋令仪又想,当时她是怎么熬到八岁的?可后来的日子已经变得模糊,她只记得有一回是娘亲身边的桑嬷嬷偷偷将她放走,并将自己身上的银钱都给了她。
桑嬷嬷的手很有力道,将她推出角门,她说:“去上京,找你祖母,千万别再回来,阿令,要替你娘亲报仇。”
宋令仪抱着包袱,扭头就跑,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可还是没有用,她被捉回去的时候,桑嬷嬷已经死了。
宋令仪看着桑嬷嬷的身子趴在地上,像个乌龟,然后她的手里还抓着她娘亲的发钗,那上头有血。
随后桑嬷嬷的身子就那么跟一摊烂肉一样,被人拖走。
她回头去看,桑嬷嬷的眼睛瞪得很大,宋令仪在见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才哭了出来。
她心里的恨让她八岁的身子都承受不了,哭着吐,吐到满身污秽,吐到躯体痉挛。
宋令仪被那滔天的恨意折磨,她恨爹爹薄情,恨楚三娘恶毒,恨她娘亲软弱连女儿都护不住,恨桑嬷嬷无能白丢了性命。
恨到再清醒的时候,她学会了示弱,学会了如何冲着仇人去笑。
甚至宋晚凝让她去学哈巴狗,她也能笑着趴在地上。
就这样,她在一日的深夜里,偷跑了出去。
宋令仪回想从郴洲到上京那一路,顺利得如同天在庇佑,半路就遇到了安国公府的人,就这样,她来了上京。
安国公府早已落魄,外祖父只知遛鸟逗猫,外祖母身子也不大康健,舅舅只挂了个闲职,还得依靠着她爹才走通了关系。
安国公府无心为她做什么主,她也不得舅母欢喜,即便她已够做小伏低,凡事都不与冯月冯霜去争,舅母还是看她不喜。
宋令仪晓得舅母是怕她来分了安国公的一份,本就粥少,自惧僧多。只多她一个姑娘,冯月冯霜就会少一份嫁妆。
可宋令仪并不厌恶她这舅母,最起码她这舅母会护着自己的女儿,而不是像她母亲一颗心都给了薄情寡义之人。
就那么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冬。
外祖母心疼她,掏了自己私库送她去了女学。
她刚入学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传闻中的康宁郡主。那日是白一方送她去的,八岁的姑娘拢在她从未见过的白狐皮大氅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脚上踩的,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巧,连着她的丫鬟都比好些官家姑娘穿得好。
她的脸俏生生,一嗔一笑明媚得都带着教人艳羡的光。
宋令仪当时不明白,为何只有慕容卿每日都由家里兄长接送着上下学,后来别人告诉她,因她受宠而已。
不是只受家中人宠,是上京里最尊贵的那些人,都对她及其疼宠。
是个惹不起,只能捧着的人物。
便是去巴结,也得瞧瞧自己配不配。
宋令仪没再去看,这样的人这辈子也不会同她有什么干系。可就在她入学这天,被冷得手都拿不住笔的时候,慕容卿拍拍她,笑着朝她递出了自己的手炉。
那笑刺痛了她,让她无端就在慕容卿身上看到了自己娘亲的影子。
烂好人。
宋令仪厌恶慕容卿,却接过了那手炉,她甚至都厌恶了那手炉,家去之后就将其砸破。
等她拿去还给慕容卿的时候,却没在她脸上得了想看的模样。
慕容卿只心疼得看着她,像是她遭了什么罪一般,又给了她一手炉。
而这回那套封上写了她宋令仪的名字。
宋令仪受了,因着康宁郡主慕容卿,她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最起码舅母对她的模样和善了许多,舅舅也因为慕容卿的一句话,得了实职。
你瞧,人生来就不同。
她宋令仪苦求不得的东西,慕容卿却天生就能拥有,不但拥有,竟还愿意露了好处给别人。
她十二岁之前,一直都很厌恶慕容卿,即便她脸上从来不显,可她对慕容卿就是厌恶。
是她的圆满,衬托了她的悲苦有多可笑。
是她的好,处处衬托了她的不好。
也是她的善,处处衬托了她的恶。
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宋令仪就不会觉着自己的心那般肮脏。
十三岁那年变了,一次从马上差点儿摔下来,是慕容卿先了夫子一步来救她。
宋令仪被与她同龄的慕容卿护着,两人一起摔下了马,因着有慕容卿这个傻子护着,宋令仪只一点擦伤,可慕容卿却摔扭了脚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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