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颤抖,不敢触碰慕容卿身子,可又怕慕容卿会死,她抽出身上的巾帕试图堵住箭羽周围好让那血不再流。
堵住了后头,可前头呢?
尤诺双唇发颤,四肢百骸的血都发凉,拉着她往下坠。
慕容卿却率先摁住了尤诺那双已然似无主的手,她的面容很柔,嘴角噙着浅笑,声音很轻,语速很快:“好友多年,你和阿若因我倒霉了许多次,对不住。”
尤诺根本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摇头又抽出手去给她捂伤口,声音都似痴似傻,出了呜啊之声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听我说,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不是今日也可能是明日,不必太放在心上。眼下,快去找阿若,她很有可能还在城内,快去找。”
慕容卿在失去意识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快去找阿若!”
可实际上听在旁人耳朵里,不过如蚊蝇之声罢了。
慕容卿的身子如被串起终于无力的鱼儿,就那么在尤诺面前低垂了脑袋。她银灰色的衣裳都被血浸湿,尤诺伸手去捂,可除了沾染了满手的血以外什么用都无。
尤诺甚至都没发现沈止陆郴白一方紫珺都在跟前,面前一大堆府兵围堵,一片嘈杂之声,在尤诺耳中化成一条可以听到的无限蔓延的细鸣。
细鸣还在拉长。
直至万籁俱寂。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尤诺看着沈止给卿卿点了几处穴道,又看着陆郴跪地捂着头痛苦挣扎似有什么要从他身躯之中破体而出,还有从没流过泪的白大哥竟然在哭。
卿卿最后一句话在尤诺耳边重复,尤诺摇了摇脑袋,沾染鲜血的手抓住了白一方的胳膊:“去救阿若,去救阿若,卿卿说阿若很有可能还在城内,去救阿若,白大哥快去救阿若...”
尤诺听不到白一方在说什么,也听不到沈止在说什么,也听不到陆郴拉住了白一方在说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她又是怎么跟着白一方回了城,她只能一直念着“去救阿若”这句话。
马蹄踢踏。
两旁之景以疾风迅雷之速在眼前掠过。
风在耳侧,刮过脸庞。
有什么东西滴到脸上,尤诺伸手去摸,又去看手上摸到的东西。
是卿卿的血。
又沾染了白大哥的泪。
尤诺几乎清晰地感受到了心口的撕扯痛楚,她紧紧抓住了白一方的衣裳,将头埋在了白一方的后背处。
眼泪大滴大滴,打湿了那一小片布料。
尤诺从未哭得如此隐忍,她身子瑟缩,在说:“去救阿若,去救阿若...”
不知过了多久,尤诺只晓得是在天刚有鱼肚白时候,她和白一方才找到了杜若。
在一处城外码头不远处的河面上,就在那样一艘破旧的篷船上,找到了杜若。
因尤诺神魂似有不稳痴傻之兆,一再重复,白一方只好带着她一道上了那船。
白一方以为,他也做了准备,以为船上大抵是杜若的尸体。
可面前之景似乎比死还要糟糕。
尤诺在看到杜若赤身裸体的那一瞬,原本万籁俱寂的耳畔忽又变得嘈杂。她身子一软,几乎是瘫软着跪爬到了杜若面前。
她在祈求,祈求杜若没有死,她也祈求杜若是昏迷着的,这样她就可以骗她,骗她什么都没发生,骗她身上的淤青伤痕都是因为撞到的,都是因为挨了打。
可尤诺就猝不及防对上了杜若那双空洞的眼,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一道黑色的披风就隔空披到了杜若的身上。
尤诺哆嗦着想要给杜若理好披风,可她一看到手上的血就抖得什么也做不了。
白一方上前拍了拍尤诺:“我来。”他说着扶起杜若,将人扶起靠在了篷船船壁上。
“尤丫头,去拿船头葫芦瓢舀一瓢水过来。”白一方说完不再管了尤诺的哆嗦。
他伸手一点一点给杜若捋好了凌乱的头发,又双手迅速地给她编了个长辫子。
就在尤诺捧着葫芦瓢到了白一方跟前,白一方欲用手帕给杜若擦身子清理的时候,杜若空洞的眼紧紧盯住了白一方的脸。
“杀了我。”
白一方看着她不言语。
四目相对。
杜若又重复:“杀了我。”
白一方避开她的眼神,给她擦脸,言语却铿锵有力:“我会替你报仇。”
杜若三魂七魄都无了:“报仇有什么用呢?我活不了了,昨夜几个年过半百的...”
白一方捂住了她的嘴,没让她继续往下说,他暴怒骂了句:“这他妈的又不是你个小女子的错!”
尤诺捂着嘴,尽力控制住自己不哭出来,她声音颤栗:“阿若,你不能死,卿卿临死前都在念着你,你...”
杜若空洞的眼神此刻才聚焦,她看向尤诺,轻声问:“是卿卿的血吗?”
尤诺捂着嘴,身子不住抖动,她没否认。
白一方也没否认。
杜若流了泪,一滴泪落下,紧跟其后的泪珠将她那双眼都要淹没,她哭得身子都靠不住,往一边歪了过去。
白一方将她揽在怀里,又将已然透支了力气的尤诺搂在怀里,一个大男人说话都哽咽:“沈止说,卿卿还有救,你们也好好的,好好往下活,算我求你们,好吗?”
两个小姑娘这才放肆痛哭起来。
哭声穿透这头顶草棚,又穿透这一片湖,这一片天。
最终穿透心腔,直至第一缕光洒入人间。
似又获了一线生机。
尤诺心神稍一放松就哭晕了过去,白一方一时顾不上她,只能继续拿自己的帕子给杜若擦洗清理。
当擦干净了杜若的脸,就要给杜若擦身子。
杜若泪不停,她想阻止,可她身子动不了,她卑微祈求:“白大哥,我这幅身子脏了,可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白一方抿唇不言,手上动作也没有停。
“白大哥,你不要管我了,我如今这幅模样,和傅家的婚事是成不了了,杜家不会再有我容身之地,整个上京也不会再有我容身之地。”
“卿卿豁出了一条命都念着我,让我没办法去死,但我可以落发为尼,下半辈子就让我...”
“我娶你。”
杜若哭得苍凉。
白一方拥她入怀。
他简短一句,字字穿透杜若魂与魄。
“今生今世,只你一个。”
第076章 欠与还
九月初一, 还只是整个上京城的老百姓乱了一遭。
九月初二,则是整个上京城权贵都被震动。
康宁郡主于昨夜出城,不知被何人一箭穿心。
大理寺沈少卿沈灼渊连夜抱着浑身是血的康宁郡主硬闯禁宫,深夜惊动皇帝皇后。
原以为康宁郡主已是回天乏术, 没想到钦天监国师却拿出一道先帝秘旨, 以宁朝密宝九龙冰丹强行为康宁郡主续命。
这九龙冰丹原本只是皇宫大内的传言,有没有都没人晓得。传言此丹可起死回生, 就算真有, 真留着也是给皇帝续命用的。
没想到先帝自己与先后都没舍得吃,也竟没舍得告诉如今的皇帝, 竟是留给了康宁郡主。
先帝先后为了这么个抱来的女儿,当真是煞费苦心。
可在众人看来, 何必违抗天命强求?康宁郡主说到底不过是个普通女子,那一枚冰丹, 给她去用着实暴殄天物。
传出皇宫的消息就这么多, 众人不晓得还有许多事儿。
比如那道秘旨不过是先帝给康宁郡主留下的一道保命符, 比如先后也给自己这个女儿留了两样价值连城的宝贝。
此时此刻, 慕容卿正躺在一张从极北之地挖来的寒玉所打造的玉床上,虽是寒玉, 但有延年益寿之效;她的手里还抱着那炳从小就跟着她一起睡觉的九苔如意。
从前白中透绿只觉贵重难得的如意,这会儿中间的凸起雕刻处却微微发着红色光芒,虽微弱,但仍彰显了一丝生机。
慕容卿就这么躺着,全然不晓得外界如何。
朝堂震动不提, 先说倒了大霉的安国公府, 此事竟牵扯到了国公府老太太的外孙女,那位早已出嫁的宋令仪, 是以整个府邸上下不分男女老少主子下人统统下狱。
这会儿还只是下狱,康宁郡主能活还好说,不能活的话,就算皇帝皇帝高抬贵手,豫王妃呢?死了媳妇儿的沈少卿呢?还有那个显然没忘情浑身煞气的陆学士呢?
安国公府一家生与死如何,很难教人生什么盼头。
至于宋令仪远在郴洲的生父一家,皇帝下令缉拿归京,意思是待审讯后再判,估计是一时着急还没想到什么罪名好直接处死。
可这路上就有说法了,半道儿病死什么的想必皇帝也是喜闻乐见。
另倒了大霉的还有结海楼,上京都传结海楼背后是上京惹不起的贵人,可碰到了康宁郡主这事儿上,再贵人也无用。
结海楼被查封,名下金银财宝悉数被充公。听闻原本豫王妃是要屠了结海楼一群人,硬生生被沈少卿按了下来,只羁押了三个可能与此事有关的姑娘。
其他的人审讯之后则被放了。
因着康宁郡主的事儿实在教人太震惊,以致于杜尤两家的姑娘发生了什么反而说道的人不多。
杜、尤、白三家有意压了消息,所以外界只晓得是康宁郡主在城外为救好友被一箭穿心,至于救的是尤诺,还是杜若,还是两个一块儿救了,知晓的人还真不多。
白一方也庆幸那日是在河中央,他只和尤诺上了船,万一是在旁的地方,怕这消息是拦也拦不住。
知晓的人不多,不代表没有,不代表不能揣测。
白一方索性教人另放了个假消息出去,道是杜若原本是要被人掳走拿去卖银子,可没想到全成戒严,歹人被吓跑,可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是中了点儿东西的,结果老天眷顾,落到了白家大公子头上。
这样的说法也不好听,可比真相教人能接受能理解的多。
傅杜两家迅速退婚,白一方速度也快,杜家前脚上午刚退婚,后脚中午他就去上门提了亲。
城里因为抓捕搜查人人紧张兮兮,对白家敲锣打鼓去杜家上门求娶之事还没心思说道。
杜白两家定亲,就这么张扬又被迫低调了下去。
与此同时,城外某一处山上,出现了四名年过半百男子的尸体,其惨状不忍直视,尸体被曝荒野,被山中蛇虫鼠蚁豺狼野兽席卷,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还有尤家姑娘,也是可怜,似是惊吓过度,夜夜不能安眠,呓语不停,如此一来,同陆家的婚事也就不得不往后推了推。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都觉着康宁郡主活不了了,陆尤两家的婚事被推到了白沈两家的同一天。
也就是腊月十二那日。
最后,宋令仪此人被悬赏,黑白两道都欲取其首级好换取赏银。尤其是江湖通缉令,其悬赏金一度跃过了沈止。
其背后的秦三娘与秦自生二人因着每次易容面容都不一样,还没被挖出来。
只知宋令仪有同谋,却不知晓是他二人。
沈止知晓此事是宋令仪的手笔,但他也知晓,射向慕容卿那一箭绝对不是宋令仪的主意,也绝对不是她下的手。
他心里猜测这一箭应该是秦自生,毕竟上辈子就是如此,这辈子是提前了。
可秦自生怎么就和宋令仪搭到了一起?上辈子可没有这桩事。
秦自生无需太在意,终究会死在他手上。
至于宋令仪,同生蛊还在她手里,她还不能死。
沈止是知晓这事儿是谁整出来的,但没拿到蛊之前他并不想把人逼到绝路,更想全力保全。宋令仪及其同谋能这么快就被人追杀,还是托了陆郴的福气。
慕容卿如今在皇宫大内躺着,沈止入不了她的梦,冰丹能续一时,却不能续一世,也不能教她醒过来。
只有同生蛊。
才是关键。
沈止没有犹豫,九月初五这日夜里,悄无声息落在了陆府的地界儿。他有些讶然飞雪阁竟被封了,本该去陆府其他地方寻了陆郴,可他的脚却没动。
身后传来声响,沈止也没动。
陆郴走到他身侧,也看向了沈止看向的地方,他不动声色忽道了句:“你在看什么?看你曾躲过的地方吗?”
这句没头没尾没来由,沈止面色并无变化,他侧头瞧着陆郴,简短一句道明了来意:“宋令仪手里有同生蛊,她不能死。”
“同生蛊为何物?”
沈止解释了一遍。
陆郴嗤笑:“传说之物你也信。”
“先帝当年,就是用了儿女气运换了这蛊救了先后一命。”
陆郴沉默了。
先帝先后的确同日而亡不假,可同生蛊之事他真闻所未闻。
沈止并不多劝,意思带到他便欲走,还不忘提醒了陆郴一句:“当日射箭之人,十有八九是秦自生,我还在查,待有了证据自当移交九格司追拿。”
临了,沈止望着他,轻声道:“柳依那一命的债,如今卿卿,已是替你还了。”
陆郴明白沈止的言下之意,慕容卿替他还了柳依的债,那他与她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债,也就了了。
如果是前世有债今生才会相遇,到此,终是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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