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丸叫什么名字?”
“杨花梦。”
凝夏院。
不过一夜功夫,凝夏院阶前一池湖中便冒出伶仃新荷,粉叶黄蕊,凝羞朝露,绿茎荷叶鲜翠欲滴,金鱼不时跃出水中,溅起碧水VV。
清晨阳光温净和煦,县令府宅院没了昨日暴雨后的狼藉,焕然如新貌,白墙青瓦,红柱高亭,回廊雕花栏杆刻着繁复的忍冬花纹。半开菱窗下,翠屏如烟,曲径通幽。
一名梳着双蟠髻的小丫鬟捧着药盏绕过八扇绘鸟雀缠云屏风,踏进寝间。
微风渐暖,从半开的窗棂里吹过,浮动架子床上悬着的云金色帐幔,洒在寝房的地面上。
屋内不曾燃香,唯有半开的菱花窗吹进来淡淡荷花香,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即便屋外暑气蒸腾,半卧在床榻上的女子身前仍旧堆着被衾,是月白色绣藤萝蝴蝶纹的样式,手中捧着一卷诗集。
碎金阳光照在一句。
“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
杨花梦。
人都道,皇宫是阆苑瀛洲,仙殿琼楼。奇花异果,珍阙宝馐,金络琅玉、风篁皋禽无不尽有,可谓集天下之养,可却不知,乡野民间虽粗俗庸鄙,却也藏有许多能人妙方。
杨花梦便是其中之一。
杨花梦点燃之后,见眼前人如作心上人,片刻之间情难自已,满室化作溶溶春水,杨花梦便是因此而来。
梦境美好让人耽于忘俗,却忘了下半阙便是,红烛泪断、魂与飞霜。
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沉溺眼前,轻易忽视它背后携带的危险。
姜回眼眸略带嘲弄,却不胜苍凉。
“公主,喝药了。”绥喜将手中药碗递过去。
姜回放下手中书卷,随意搁置在手侧,端了药碗,微微垂眸。
黑乎乎的药汁,尚未入口,便先闻到一股苦涩。
那日她不慎在渡口受伤,又奔波一夜,导致毒发的又猛又急,幸好李桂手是个药痴,一心研究如何解她身上的毒,医馆中备了药,加上回鹘蛇和天命七针,才将她救回一条命,将毒素驱了七八分。
但治病之法危险又损身,让她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不能起身,即便现在看似与常人无异,也要日日汤药不能离口。
“公主,李大夫实乃天赋之才,即便在盛京也定然数的上名号,开的药必然与身有益,公主喝了,喝完奴婢给您拿香橼子吃。”绥喜以为姜回是怕药苦,所以迟迟端着不肯喝,竭尽脑汁的拿话劝哄。
姜回看她一眼,下一刻,端起药汁一饮而尽,甫一入口,苦涩的味道汹涌而来,几乎难以下咽,她忍不住蹙眉,便是不喜欢甜食,也多吃了两颗香橼子。
“今日的药怎么这么难喝?”
“李大夫说,昨日某个病人不听话,要,咳,给她长长记性。”绥喜不由暗恼,陈丁说这话时说的一板一眼,怎么不自己来公主面前?当真是心机深沉,哼!
姜回眸色突的一变,语调难得带了一丝起伏,勾着唇似笑非笑:“这么说来,是他有意为之了。”
绥喜缩着头,毫不犹豫把陈丁卖了:“陈丁同奴婢说,李大夫原话是苦口才是良药,是以。”
药越苦越好。
“绥喜,李大夫辛苦替我诊治一番,你说,我是不是该有所回报?”姜回微微侧眸,凝着笑意开口,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公主说的是。”绥喜道。
“听说张县令极爱饮茶,府中各色珍品想必不少。”姜回顿了顿。
“苦丁茶,即可疏风清热又能明目生津,李大夫多劳多思,近日来颇为辛苦,这茶最是适合。”
实在是思虑的太多,还有空琢磨着给她的药加苦草。
“你去向林管家讨了,送给李大夫,全当这些时日他为我解毒的谢礼。”
“是。”绥喜端了空碗,刚要告退。就听姜回继续道:“陈丁近日来倒是不复前些时日沉默寡言。”
话音一转:“让他也一起喝。”
绥喜躬身应是,等出了房门,不由长舒一口气,脸上转瞬挂着笑,暗暗庆幸又觉得陈丁活该!
早起她去告诉陈丁,公主昨夜里受了风寒托他告诉李大夫添些去风寒的药,可没让他看着李桂手给公主加苦药还不加阻拦。
他心里并没有真心实意把公主当成主子,便该受罚。
绥喜摇摇头不在想,转身去办了。
姜回张次淖蛉赵谡欧蛉死肴ズ蟊阋不亓烁,第一件事便是来拜见她,但姜回也让绥喜回绝了他。
陈丁派人回禀,张次淖蛉杖肥等チ松涎畲宕理两村之间田地矛盾,又逢雨借宿了一户农庄这才晚归,但姜回莫名觉得,未必有如此简单。
不急。
姜回慢慢躺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睫。
时间还长的很,且看看,是谁更胜一筹。
第36章 、头疾发作
◎“和好”◎
转眼太阳落山,夜浅星疏,层层云雾叠叠,似轻纱蒙月。
县令府书房内,小条案上放着木胎海棠式翠竹盆景,次第如山峦起伏,刻“雅韵清风”四个字,铜炉檀香袅袅,清香馥郁。
张次南淳涣嗽谂┳沾染上的肮脏尘土,换了一身石青色五福捧寿湖绸圆领直裰,老神在在的坐在书房玫瑰椅,抬手饮了半盏小厮递过来的黄山毛峰。
“大人,那批盐已经收入库房,明日便会在市井售卖。关于定价一事,大人可有指示?”钱业隆立在堂中,恭敬半低着头。
“如今盐价几何?”张次乃妓髌刻,抬首问道。
“北朝盐价多定为40至50文一斤,各地不一,通陵县内多为四十文。”钱业隆略微沉顿,才再度开口。
“大人,这到底是私盐,还需尽快处理。不然,属下担心……”
私盐与官盐虽都为盐,却是天差地别,官盐乃是北朝官府所售,一切所得尽归朝廷所有,乃是青天白日里光明正大的生意。而前者却是瞒天过海、牟囊私利,稍有不慎就是会被处罚的重罪。
虽二者混合,私盐白度低、质地此等不易被发现察觉,却仍就冒着风险。不如以低价兜销,更为小心妥当。
“通陵县内,本官所命,谁敢不从?”张次奈娜醯牧成仙出怒气,狠狠摔了茶杯,清脆的响声砸在地面,混着茶叶一片狼藉。
怎么这些时日,不是世家公子就是裴元俭,一个个都拿他当手中家雀,怎么他就如此卑贱可欺吗?
如今,一个区区衙役,也敢拿话堵他!
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人说的是。”钱业隆立刻跪下。精瘦的脸上精芒一闪而逝,只剩庸碌的沉服。
“哼。”张次睦浜咭簧。
“那就三十五文。”
“是,属下尊命。”钱业隆告退离开,茗之站在一旁繁茂绿萼之下,遥遥看了一眼,便很快低着头拾步而进。
林伯渠将她拦住,茗之便退在门侧,微微提高声音:“大人,夫人得知大人公事忙碌,已许久未曾好好用膳,忧心不止,特意亲自去小厨房做了大人最爱的拔霞供和洗手蟹,大人去尝些罢。”
里面不曾有人出声。
“大人正在处理公务,你去照此回禀夫人。”林伯渠欲要挥退。
县令与夫人感情不睦,府内众人无所不知,更何况是张次牡男母构芗遥是以面对张夫人身旁婢女态度也难免轻蔑。
茗之心知肚明,却突然不顾阻拦大声嚷道:“王大人昨日来信问夫人安好,来人私下特问及夫人与大人相处如何,奴婢言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夫妻和睦。”
“日日皆是如此。”茗之咬着重音,“听得此话,想必王大人远在盛京也定会安心,不会后悔将爱女交托大人。”
这些话句句都在诉说他与夫人感情如胶似漆,却字字都在控诉,甚至隐隐威胁。
若是情深,怎么会毫不犹豫推拒自己夫人亲手所做的饭菜,若是当真如此舍得,便是夫妻并不和睦,言外之意便是张夫人之父王大人就会后悔当初的托付,甚至他的官位也会因此受到威胁。
当真是,好个绵里藏针的丫头。
“你是县令府的人,还是他们王家的?”林伯渠道。
茗之正欲回话,书房门蓦地打开,她抬起头,对上一双阴沉沉的眼,脸色更是漆黑如墨,像是恨不得把她掐死。
茗之立刻跪下:“奴婢是县令府的人,但夫人将奴婢挑中入府,让奴婢免受牙婆子磋磨,奴婢不敢忘记。”
“好!好得很!”张次暮薜靡а溃“去,去告诉你的好夫人,本官稍后就到。”
“是,奴婢遵命。”茗之低垂着的眼飞快划过一抹暗光,很快敛起退下。
茗之一路绕过长廊湖亭进了春锦院,推开东厢房的门走进去,对屏风后正在更衣的夫人轻声回道:“夫人,大人答应了。”
张夫人提着的心放下,让茗之过来。
茗之步至屏风后,就见妇人有些不安的扯动腰间绛云纱衣,一旁雨霖铃搁置在花几。
今日的东厢房与往日格外不同。
明窗净几,竹榻芳桌。雕刻以繁复的缠枝花卉图案的琴桌上置一张焦尾,其上,壁上悬一幅杏花美人古画,题诗三行。屋内每一处都像是细细熏过,却不见燃香的痕迹,只一束栀子花,白釉玉壶春瓶频洒新水,分外翠绿无暇,香气清新馥雅,不见一点奢华之气。
绘兰草水畔屏风勾勒出盈盈美人影,灯火粉芮披纱,纤细瘦弱的丫鬟替妇人一寸寸理好裙裾,又取了雨霖铃系在妇人腰间。
声音青涩却不失从容:“夫人不必紧张,大人待会就到,奴婢会小心守在门外,不会让旁的人进来瞧见。”
朦胧月光照进棱花窗,灯色摇曳,美人髻挽乌云,一点红唇,薄薄朱颜酡色湖丝绛云纱衣更衬肌肤凝白雪腻,似霞透粉,腰肢丰腴映丽,韵婉眉间点点杏花妆,步步娇艳,慵不胜色。
屋外微沉脚步声响起,茗之低声道:“大人来了,奴婢先退下。”
张夫人细细嗯一声,将雨霖铃镂空香丸点燃,想了想,拔下青玉发簪,如瀑发丝垂落,走至琴后拨音抚琴,低低歌声如诉含怨,情意绵绵。
屋外张次难垌一动,怒气不自觉散去几分,瞥见推门而出的茗之,恍若未见的迈步而去。
茗之恭谨行了礼,脸上挂着柔柔而疏离的笑,拦住身后想要跟进去的林伯渠,轻轻关上屋门。
方对上他怒目而视的眼,“管家,夫人与大人有事要谈,还请回避。”
林伯渠皱眉,不耐烦道,“大人和夫人有什么事要谈?我都不知,你一个小丫鬟又怎么会知道!大人待会还有要是在身,没功夫在这耽误。”
张次亩苑蛉死涞,府内上下何人不知,也就这个新入府的小丫头不知深浅,还敢在这拦他!
茗之恍若未闻,依旧石头般的杵着不动。
寝室内,张次南屏倍入,便见张夫人一身似烟晚霞纱裙低头抚琴,露出一截白皙细颈,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股躁意。
视线下移,落在她用银丝线绣着淡淡波纹的袖口,如皓腕凝月,张次南袷潜晃引,不自觉往前几步。
美人低低唱着的曲调在耳畔更清晰,这,赫然是他当年在河边对张夫人定情的诗作,她竟然还记得。
张次奈⑽⒉镆欤莫名的动容在胸中激荡,他忍不住弯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动情唤道:“嘉嘉。”
“文郎。”王嘉美眸含泪,却又忍不住骤然笑开,眼神如水般温柔,层层叠叠,丝丝缕缕将他包裹,媚若桃花。
张次暮斫峁龆,俯身直接将她抱起。丝雾般纱帘垂下,不多时被屋内翻红浪,红烛暖春。
林伯渠脸色霎时一僵,忍不住老脸一红,茗之却面色不改,似乎完全听不见里面异样的响声,眼睛盯着林伯渠,只有一个含义。
现在,你可以退下了吗?
林伯渠暗恼,却再没了进去的心思,矮着身离去。
心中不由奇怪,大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竟在此时宠幸了夫人,前些时日还说夫人俗不可耐,见一眼都觉厌烦,更是不顾夫人颜面,将她在众人面前推倒在地,怎么突的又生了心思,莫不是又觉得夫人这样的婉约丰腴的美人更对心思?
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去,树梢杨花团绒落下,林伯渠摇摇头,息了猜度的心思,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长廊。
还未至明起,县令大人在夫人房中宿了一晚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初时听来众人不免纳罕称奇,三五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过两三日接连如此,众人便觉得不足为道,平淡似东升西落,甚至,还能红光满面对外头那些打听消息的说一句:“我家夫人和大人如胶似漆,恩爱的很呐。”
直到第四日,夫人忽然起不了身了!听说是吹了风又犯了头疾,痛的昏沉似昧,神志不清。
这可是大事。
虽说往日里夫人头疾也不时发作,县城内有名的大夫更是时常登门,但眼下光景又是格外不同。
夫人近日极受县令大人宠爱,可谓是捧在心尖尖上的珍宝,绫罗绸缎、名品画器流水似的往东厢房送,府内奴仆更是见风使舵,处处以夫人为尊,不仅每日菜色新奇琳琅,三餐皆是不同,连一盆冰都有不少奴才抢着去送,只为在夫人面前露个脸。
这下忽而疾病缠身,县令府上下简直如临大敌,丫鬟连在园子里走路也小心屏吸,无不紧张战战。
茗之在木盆里投了热帕子拧汗水叠敷在张夫人额头,轻轻替她按着穴位。
“夫人,下人去请了大夫,还是夫人先前用的莫大夫,片刻就来,奴婢先为夫人按按,暂暂疏解。”茗之道。
“头痛啊。”张夫人挥开茗之的手,抱住头紧紧蹙着细眉,只觉数十根细针在脑海里面不停的扎,不住叫喊。
莫鸣背着医厢,在府内下人的引领下朝着东厢房走,远远的听见尖利的痛呼。
脚步不由一顿。
下人蹙眉,回头催促。莫鸣忙低着头应声,紧了紧手跟上。
县令府内花丛葳蕤绽放,烂漫如锦,光洁整齐的青石板被水浸的帕子擦洗多遍,丫头婆子从上走过,皆行色匆匆。
莫鸣回头看过一眼,却不敢再叫人催促,连忙跟上,心思却不免惴惴。
县令夫人头疾沉疴,非短日之病,往日里也不过夫人贴身婢女婆子忙碌,怎么这次,府内气氛如此严峻?
转眼已到东厢房外,临到进门时,下人叮嘱道:“莫大夫,这是县令夫人,你可要小心看诊。”
“是,老夫定然仔细。”莫鸣躬身低着头。
推门,掀帘,放下的帐幔探出一只手,茗之将玫色丝绢搭在皓腕,道:“莫大夫,请。”
莫鸣将取出的素帕放回医箱,对着茗之点点头,才坐在榻前绣凳细细诊脉。
沉吟半晌,擦了擦额头汗水方才试探道:“夫人今日饮食可有不妥之处?”
“夫人近日进的比往日香了些,虽菜色新奇,用的也都是常见的,且都是小厨房信的过的人做的,几代都在府中,断不会出问题。”茗之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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